2012-10-07 22:11:26冽玄

【真玉】近水樓臺的月亮 章二

  晨曦,天際雲翳層疊出一方柔軟的紗幔,掩去逐漸升起的朝陽,僅餘一道道淡金色的薄光,映照雪白大地,綴上幾許燦爛流彩,為這片淨潔鍍上唯一的暖。然自海港飄散而來的鹹澀味兒,迎合著晨間森冷的風撲面而來,倒也把那映照各人眼內澄黃色的熱意,盡皆驅散。

 

  卯時方過,港口便零散地聚集了不少人,除卻漁夫船家,便是巡邏關口的兵衛,但今個兒卻出奇地多了幾名衣著光鮮的商人,若說貿易入關,也是午時過後之事,於此時出現,未免惹人觀望。半晌,交接完成的兵士們一一上前詢問,尚且冷清的海港,被這突來的吵雜一攪,瞬時鬧騰不休,似是為檢查卸下船艙的貨物而起了爭執。在一名看來是領著兵卒巡邏的隊長人物,吩咐著其中部屬,回頭稟報上司,僵持不下的局面,始才消停了片刻。

 

  就在被派遣的下士將人領過來時,自村鎮入港的馬尾青年,亦染著一身風雪,慢慢行來,恰好與之照面,不由揮了揮手,白淨秀美的臉面透著不自然的紅雲,顯是天候冷寒所致,但唇邊笑靨恭謹中卻含著一絲心安,「宮本少將,久見了。」聽聞前方人的招呼聲,宮本少將橫眉豎目地將青年從頭至尾的打量一番,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玉藻,看來你過得不錯啊!」青年細眉一挑,用不著思量,亦知宮本少將意指什麼……服部大將想要練習易容?他早就習慣了!

 

  還在感嘆自己的「事蹟」怎麼連在長崎鎮守海關的宮本少將都一清二楚時,便又聞得一聲疑,「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時該在京都才對,怎會來此?」玉藻搖首,眼角眉梢皆是萬般無奈,正欲啟唇答話,卻見宮本身旁的士兵滿臉憂心的朝港口張望,他側首依循視線而去,打量了那兒聚首的人群,既有衛兵又有船員商人,事情並不尋常,當即抬首示意,「看來你們港口有事,寒暄敘舊稍後再說罷。」

 

  三人才方走近,幾名船員已將幾只以上等木料製成的貨箱,搬運而下,兵衛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阻止,一旁監督著人員動作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下頷蓄著鬍鬚,一身市儈氣息,神色跋扈,絲毫不將他們放在眼內。此時,領頭的小隊長見宮本少將已然到來,抬手要人上前將貨物截下,但下士才方上前探看,便被商人隨侍在側的大漢擋下,「要是傷了神器,可是你們小小的神風營擔當得起的?」話落,商人鄙夷地哼了聲,隨從登時起手推開了兵士,宮本少將見此正欲發難,身旁的青年卻更快地扶住險些踉蹌在地的士兵,「信口雌黃,造謠生事,就算只是小小的神風營,也有資格將你拿下。」

 

  位於長崎分營的部屬們並不識得玉藻,只當他是小孩子,忙要他退下,但被隨從簇擁的商人卻饒富興味的與他對視,「說我造謠?我還怕你們的手髒了神器。」宮本少將見狀,立時覺察兩人話中不對勁之處,依神風營副官的性子,該先教訓的不是「尚未登記便私自下貨」,而是「造謠生事」,這看來不大對罷?「神風營副官玉藻,奉命前來接應您與貨品回京都,還請按照規矩,要敢造次,忤逆少將,罪加一等。」青年神情平淡,語氣不亢不卑,然無論身段態度,竟有生生抑下在場躁動氛圍的氣勢,宮本少將看戲看得嘖嘖稱奇,轉念又想,究竟是哪來的一批貨,需要他們偉大的副官親自處理?

 

  「副官算什麼東西,相田大人沒說過──」話未盡,便被一名蒼白而顯得弱不禁風的男子執手制止,玉藻秀眉微蹙,暗忖這人是何身分,不想男子竟向自己欠身施禮,「相田大人前些日子已來信通知,這到京都的路上,就請大人多加擔待了。」聞言,玉藻眨了眨眼,也不再多言,頷首行禮,眼光落處卻在方才被阻卻發言,而一臉不悅的中年男人身上,「擔待一詞言重了,大人一稱更不敢當,還望二位遵從少將指示,辦理進關。」

 

  神風營,長崎分營,位在京都本營極西的九州一帶,天候雖較之北面蝦夷,已屬暖和,但海上冷冽風息不斷,侵襲整座海港,蒼茫的天襯著無際的海,使得空息愈發涼寒起來,即便身處營帳之中,仍讓玉藻覺得手腳發寒。

 

  他緊握著宮本少將差人端來的熱茶,眸光不住探看內裡火星三三兩兩地在木材上起舞,仍不見火焰竄升的爐子,嘆了口氣,「宮本少將,你……東西放著不用,難怪現在火生不起來!」然對首恣意喝著溫過的酒水,顯得心情大好的宮本少將壓根不在意副官令人懷念的碎碎念,一杯接著一杯,還不忘隨口調侃,「玉藻你在京都過太好啦,一點寒冷都受不起?」

 

  「哼,等到從長崎出發回京都,少將就知道屬下在京都過得多好了。」萬年不改的伶牙俐齒兼歇斯底里,難怪服部大將總是想欺負他,想必有可憐他們這些人的意味存在?宮本少將哼哼,雖然請調至長崎守關已有數年,但神風營的消息可一個都沒聽漏,拂掌笑道:「你方才不是說,你是奉真田太宰之命來的麼?我不必想也知道你過得有多好啊。」玉藻輕觸茶盞的指尖細微地顫動,白皙的面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粉,映著在此時才逐漸熱烈的暖橘火光,倒為一張素淨秀氣的臉龐,添上幾分豔麗的顏色。

 

  「……那與太宰大人根本沒關係!」唰的一聲,玉藻拋下杯盞站起身,神情嚴肅的臉蛋透著莫名的羞赧,宮本少將復又將清酒一飲而盡,哈哈一笑,「不說了,你們方才劍拔弩張的,說到什麼神器來著?」這會子玉藻才緩緩坐了下來,既是疑惑又是苦惱,他與太宰大人不常見面,怎麼周圍的人一個一個都覺得他與太宰大人交情匪淺……連太政大臣都能含笑言:「由你替吾去,可謂事半功倍。」搖首暫且按下已是千迴百轉的思緒,重新梳理宮本少將所問之事,才啟唇斟酌著道:「原先吾是推測,但太宰大人不置可否,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其他我是不清楚,不過,那般人不讓看貨,你想順著他們的意思?」下望自己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掌心,玉藻理了翠青色的衣袖,謹慎地頷首,卻引來宮本少將的驚異,「你從來不苟且這些,難道此事真如此要緊?」聞言,玉藻一雙碧藍眼瞳黯了黯,底心迴響著離開那天,那人優雅地莞爾一笑,告訴他:「記住,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別妄自猜測,明白麼?」如今真走到了這步,他僅能希冀……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當務之急,是要速速回至京都。」執手啜飲了一口餘溫尚存的茶水,玉藻抬睫對上宮本少將若有所思的目光,分明滑過喉頭的清新茶香,瞬時失味,他收斂了神情,有些訥口地問道:「少將,你怎了?」玉藻見本還閒散坐在一旁的宮本少將端起磁瓶,斟滿一杯酒,遞向自己,不由畏懼地退了一步,「玉藻不喝酒,少將別忘了軍神說過……」未盡的話語止於依舊豪放的笑聲中,他正一頭霧水,卻聞得那不若平時平穩洪亮的聲嗓,嘆息似地道:「自從伊藤走後,許久不曾有人與我喝酒談心了。」

 

  僅只一瞬,玉藻便感呼息困難起來,難以捕捉的記憶片段一閃而逝,拼湊出全然派不上用場的殘影,他感到迷惘不安,卻是不自覺地迴避著那件事的真相。東瀛的內戰並非一時,任誰來執政,皆有諸多緣故,能夠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戰亂。神風營,是為了平定戰爭、守護百姓的存在,但連他都無從反駁,自己所尊敬服從的神聖之地,同時,亦是左右政權的所在。默然間,他揚起唇角,劃開一道毫無破綻的淺弧,一如既往無奈聳肩,捉起酒瓶就著瓶緣飲了一大口,熱辣的酒意燒過喉間,蒸發了適才溫熱唇齒的茗香,亦也模糊了他的視界。

 

  「宮本少將……嗚,玉藻喝啦!你再消沉下去,我就以副官之名,命你繞校場五圈再歇!」感受到眼底沒來由地灼燙,凝成一顆又一顆水珠,爭先恐後的奔出眼框,玉藻扯了扯難看的笑,拚命執袖抹著雙頰,他知道自己想起什麼了,但那一切早已過去,不該再次憶起。服部大將曾說過,人不該太聰明,真的不該太聰明。但是,他很傻的,他傻得分明看透了真實,卻寧可闔上雙眸,也不願看清。

 

  「瞧你喝酒就哭成這樣,玉藻你果然還是小孩子罷?」宮本少將表示理解般地拍了拍他纖瘦的肩頭,此刻不知是悲傷亦或酒氣沖腦,一顫一顫地,像個剛被處罰的孩童,倔強得挺直腰桿,也不要一絲一毫的同情與安慰。「少囉唆!少將喝你的酒!」話才說完,玉藻可憐兮兮地吸著鼻子,又拾起磁瓶猛灌起來,倒把宮本少將嚇得不清,「好歹給我留點啊!」

 

  是夜,如墨的穹空沉睡於一片靜謐中,點點銀白悄悄自天際漫開,輕緩地落入地面與之同色的白絨地毯,散落幾許晶瑩。此時,晨間吹拂而來的海風已止,徒留屬於深海的清澄水香,攙合著白雪,生生凍了所有溫暖空息,沁入骨髓的寒,挪移著那清淺的步子,在房廊上徘徊。房裡,一扇透白的紙門,彷彿隔絕了外頭冰涼的寒氣,潔白厚實的被褥阻擋了可能襲來的絲絲涼風,安睡於內中的人踡縮著身子,就是臉面都未露出,僅有如綢緞般披散於枕上的烏絲,與平穩起伏的被上隆起,顯示此人正穩當的熟睡著。

 

  半晌,廊上傳來低緩的響聲,若不細聽,實難覺察是人的跫音,然本還沉睡的人猛地探出頭來,自外邊透進月暈似的微光,映射著那人一對淺色淡眸,愈發明亮清明。他執手抓了抓一頭亂髮,柔軟光澤的黑髮溫順地披在背首,他索性連髮帶都不拿了,當即躡手躡腳地以四肢爬向門邊,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子,不讓紙門透過光線,顯出他的身影。

 

  待確定那人已然遠走,他這才探出二指,輕巧地剝開門,打開一絲縫隙,瞇著一隻眼,瞧看外面情況。只見院落靜寂,杳無人聲,孤單的雪花落滿庭院,壓根沒看誰從這裡走過,他咬了咬唇,長年軍旅生活,怎可能聽錯?那定是人的腳步聲!若果以他現在的角度無法望見那人行跡,必是與他同排的房間之人,亦或在另一院……依據多年對神風營的瞭解,少有人會在此時醒著,大夥都是遵行一條「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除了輪替守衛,不然,便僅剩下接應進來的那批人了。

 

  「嗯……記得那領頭的叫西澗,另一個可疑的是佐谷……」將紙門闔上後,他拾起整齊疊在一旁的外掛,回想了一下晨間照面後的事情,雖然最後決定不檢查貨品,讓他們的氣焰挫消不少,但還是一刻不得鬆懈,尤其那叫佐谷的男人,較之西澗冷靜沉穩,絕對是必須防範未然的對象!思至此,他將一頭長髮順過臉側,以指尖梳理著髮尾,俐落地編起髮辮,才不至於披頭散髮,嚇人嚇己,尤其方才一度懷疑自己聽錯,實是驚懼萬分。而後隨手尋了髮飾裡用作固定的絲線,繞了個結,便彎著身子迅速地出了房門。

 

  甫出門,面對院落,便覺晚風撲面,他披著件外衣,身上只穿著單衣,光裸的足踝白晃晃地吹著風,霎時深刻體會何謂從腳冷到頭,由下而上,本還微醺的腦門,一片清新,酒醒精神。「快去快回,冷死了!」低聲抱怨著,腳下仍保持著絕對安靜,不發半點聲響,一步一步朝鄰院而去。

 

  才方轉過迴廊,便瞧見其中一廂仍燃著燭火,兩道人影相對而坐,似是在商談著什麼。玉藻凝著眉眼,傾身緩緩靠近,直至房門邊上,細瞧了內裡火光的方向,貼著門緣側耳傾聽裡頭談話,許是他揀得位置太好,不用一會便聽清了話音,辨認出聲音為誰,「佐谷,今早何必與那些人廢言,尤其是那臭小子……」

 

  用不著猜想,便知西澗說的是自己,不由咬咬牙,今天被兵衛以為是哪裡來的小孩子,早已被宮本少將取笑了整整兩個時辰,他是該淡然以對。「那名自稱副官的青年,是從京都來的……倘若吾們得罪了他,豈不是……」玉藻一邊聽著,一邊贊同的頷首,果然有腦袋的人難以應付,看來京都之行,他勢必是要更加謹慎才行。

 

  「哼,到時得了機會讓天皇親眼見上一見,還怕那小子不成?」聞此,他把玩著胸前的髮辮,眉間卻透著濃濃的憂心,原來自己的推測根本八九不離十,這群傢伙就是要利用太政大臣與太宰,晉見天皇,妄想用那東西一步登天……「西澗,你這麼說委實不妥,當心隔牆有耳。」話落,玉藻底心突突一跳,果然聽牆腳這種事情,完全與他文書的職務不合。「怕什麼?相田大人現今還不是活得好好的!」言談至此,兩人似已無話,聽這西澗口無遮攔,想必佐谷是不會再多說半個字,把定心思,玉藻不再留連,靜悄悄地離去。

 

 

 

 

 

Free Talk*

 

  中篇什麼的根本就是騙人的……所以,改成章了(爆)沒有太宰大人的一章,嚴格來講寫得挺快的耶──(被揍)每次寫太宰大人都會害羞,我又不是玉藻orz這章純粹進展一下,希望下次更新時,已經能夠讓他們合流了……(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