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好詩共欣賞—陶淵明、杜甫、李商隱三家詩講錄
作者：葉嘉瑩

《第四講---李商隱詩淺講》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是我超喜歡的一首詩，從前的自己雖然看不太懂，
但仍是會被詩中的優美字句給感動，難以言喻的意象透露一股矇矓美，
讓人不禁在反覆咀嚼的同時也漸漸沉澱了隨俗的思緒，
現實的羈絆暫拋雲外，心境頓時也湧上一股昇華的喜悅！
略提一下情緒後，
主要還是想試著寫下透過葉嘉瑩教授解說之後的新理解與體會。

【錦】意指華麗的裝飾，用以修飾【瑟】，
而瑟相較於琴(有五絃或七絃)、
琵琶(有四絃)、箏(有十三絃)…等樂器來說複雜許多，
外加一個傳說
『據說泰帝曾叫素女彈五十絃的錦瑟，悲哀動人令泰帝淚流不止，
遂下令將瑟破為兩半，所以後代的瑟才會只有二十五絃』
更增添了神祕的色彩，
當然這是額外的聯想，
但令人好奇的是李商隱何以仍詩做五十弦，明明才有二十五絃，
這就得透過下一句【一絃一柱思華年】來理解，
似水年華化作一絃一柱，絃絃都有著我過往的生命、感情與心靈，
僅有二十五絃的瑟是不足以道盡滿腔無從宣洩的情感，
於是李商隱才以【無端】突顯五十絃的與眾不同，
好比說【我會永遠愛你】這樣的語句其實是挺抽象的，
但改個說法【我會永遠愛你多一天】給出的意象就會相對地鮮明許多！

接下來葉嘉瑩更是點出李商隱的【思】盡是現實中所沒有的東西，
於是接下來四句所列舉出的景象都是李商隱對自己【華年】的追憶。
【莊生曉夢迷蝴蝶】莊周夢蝶雖是用典但卻不取其意，
而是稍增【曉】、【迷】二字翻出新意融入自我的生命，
於是
『就在這短暫的夢裡，
詩人相信他真的變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在空中飛舞，
是那樣癡迷地沉溺在夢境之中，然而這麼快地就夢破驚醒了。』

【望帝春心託杜鵑】也是用了一個耳熟能詳【望帝化杜鵑】的典故。
但李商隱又是巧妙地添加【春心】二字轉出新意！
什麼是春心？
葉嘉瑩的以詩解詩的細說更是舉例精闢，令我不禁再甚感佩服囉！
舉【無題】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葉嘉瑩從中解出【望帝春心】，是何等纏綿多情的一顆心：
『本來一個人活著有愛情，有放不開的關懷，死了之後就沒有了；
可是望帝就是在死後化為杜鵑還在叫「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這真是何等難以放棄的「春心」。』

【滄海月明珠有淚】這句從以前就都看不懂，
何以李商隱會穿插這樣的詩句在其中，
原來所寫的並不是一個現實的景象而是一種感情的境界，
而這還得從中國古代傳說『月滿則珠圓(文選‧注)』來理解，
『在月圓之夜，從海底蚌殼裡採上來的珍珠就都是渾圓的。
而這麼圓潤、光潔的珍珠，每一粒上邊卻都帶有晶瑩的淚點！』
方知曉李商隱最常用的手法就是將最美好的形象跟最悲哀的感情結合在一起囉！

而【藍田日暖玉生烟】也是一樣在描繪一個感情的境界。
暖日、月夜不分白天晚上，無論處在哪種環境下，
李商隱的感情都處在悲哀、悵惘和迷茫之中，
就像那【珠有淚】和【玉生烟】一樣。

而葉嘉營教授最後兩句的翻法更是令我恍然大悟，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些觸動我心絃的情事可是要等到今天成為回憶的時候才使我這樣悵惘哀傷嗎？
不是。在當時我就已經這樣悵惘哀傷了。』
葉嘉瑩採用設問(包含疑問、激問及提問三種)的方式解出我長久以來對末兩句的困惑，
不以激問(答案在問題的反面)的方式還真難以解出恰當的詮釋。

這次就再略記述如此囉，
對詩詞有濃厚興趣的讀者不妨去閱閱葉嘉瑩的其他相關著作，
鐵定會有眼界大開的大大收穫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