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05 22:07:00特麗莎

鞭屍01-02

01-02

雨後,整個X城猶如水墨般,籠罩一層灰濛濛的水色,隨著歷史而日趨黯淡的建築,像久未探訪的墓地,濕淋淋地被暈染開來,透露出寂寞的氣息;城市空空蕩蕩,風呼呼的迴聲,繞著長柱啪啪作響,像是對這荒涼景象發出嚴正抗議。

這個時代如此陳舊,它躲在衣櫃裡沾滿灰塵,並散發出令人懷念的霉味,渾身充斥著陰冷濕氣。它的進展是遲緩的,腳步異常沈重,足跡深刻而清楚。

X城沒有一隻老鼠、一隻蟑螂,甚至也難得看見一隻蟲子,大街小巷瀰漫著一股濃臭的屍味,但不是腐敗的那種,是從人心惶恐裡隱隱散發出來的。

城裡在夜半時,家家戶戶總會傳出鞭子狠勁抽打的聲響…

啪!啪!啪…每一鞭都使盡全力,每一鞭都殘酷無比,不曾手軟。

人人皆一邊豎起耳朵聆聽這起起落落、交織而成的地獄聲響,另一手仍不停地揮動鞭子抽打冰冷的屍體,沈浸在永無痛快的恨意裡。

當朝陽升起,灼陽豔得難以睜開雙眼時,X城才回歸平凡的寧靜,但同時也宣告著:這裡並沒有希望的早晨。

「今天的『你』怎麼樣?」懷恩一走進教室,班上有名的壞胚子凱便緊張地欺進他,眉頭深鎖問他關於「屍」的狀況。

「老樣子。」懷恩語調平板地回,他隨手推開凱,打開書包拿出要上課的講義。

X城裡,每個人都擁有一具自己的屍體,隨各自去保管。這屍體無臭無味,會流血腐爛,卻不沾身,彷彿只是種實實在在的幻覺。這屍體,便是代替你受罪用的,只要有人對你懷恨,隔天,你便有機會發現自己的屍體殘有蹂躪虐待的痕跡。

只見凱未等懷恩坐下,便急切將他拉到角落去。

由於兩人異常的舉動,周遭同學紛紛轉用眼角注視他們,那過份流露的眼白,令他感覺很不舒服,覺得自己像被貼標籤成罪犯一樣,動彈不得。

「急什麼!」懷恩顯得不耐煩甩開他的手,但隨後注意到凱除了臉色發青外,那雙顫抖發冷的手令人直打哆嗦。

凱瞪大雙眼,悲慘地宣告:「我的臉…被人抽打好幾次,整個臉都爛了。」他不斷撫摸自己的臉,鉅細靡遺地模擬皮開肉綻的樣子,他散發一種異樣的神采,懷恩說不上來那種恐怖感覺。

他甚至察覺到凱的眼球微微突出,那裡頭竄滿小小血絲,像是如血蛇抓狂般不安的扭動著。

「沒什麼大不了,小心一點就是。」懷恩語帶冷漠,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驀然,凱湊到懷恩的耳旁,畏懼地悄悄說:「你忘記了嗎!妳妹妹是怎麼死的…」

幹!為何有人老是忘不了這件事!

心中長久的恐懼一被挑起,懷恩便衝動地撲倒凱,兩人扭打一番,最後他佔著優勢騎在凱身上,他無法抑制怒氣地摑了他幾掌,直到摑到凱的嘴都歪了,從鼻子汩汩地流出鮮血,最後沾滿懷恩的手心…

咦…怎麼…沒有溫度?

他驚覺凱子的血冷冷冰冰,這才鬆手。

只是,凱老早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瞪大雙眼直盯著天花板,他眼球滿滿是血絲。懷恩畏懼地檢查他身體,發覺他沒有呼吸,他知道,凱已經死了。

然而,每個人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瞧,黑溜溜的眼瞳佔住眼角,時空彷彿凝結,所有人舉止猶如在水中行進般,異常詭異緩慢,他們神情木然,並懷有惡意的冷漠。

沒有人為凱的死亡感到震驚,約過了半晌,時空才迅速流動起來,全班一陣哄堂大笑,從狂放到發出尖銳般淒厲地魅笑,氣氛異常恐怖。

三個小時後,警方才緩緩地來收拾凱的屍體,一位年輕警員挑著眉,發出令人厭惡的訕笑聲說:「不甘你的事,他違反了第二條規則。」

懷恩才明白,凱當時想說的可能是…他看到鞭打他的人!

事實上,X城是最先進的城市,自從視覺模擬科技時代來臨後,人放縱於電玩遊戲中,盡情仰賴視覺遊戲進行暴力犯罪,試圖宣洩生物的殘酷本性,絕大多數的人沈浸在不事生產的視覺活動裡,導致整體產業蕭條,進入科技泡沫化時代。

當視覺遊戲裡的犯罪活動愈肆無忌憚,現實的犯罪率也愈節節高昇,整個城市荒淫放蕩、紛紛擾擾,呈現永無止盡、一體兩面的天堂地獄。

這時發生一個慘絕人寰的命案,就是在X城驚動一時的「犧牲者」事件,數十名遊戲者將線上設定的驚悚遊戲延伸到現實,一名少女就這樣被他們驚嚇而死,而這些兇手身份因為難以調查,尚未落網。

面對愈來愈難以控制的人心,政府緊急通過一個法案,利用視覺先端科技反過來抑制犯罪,每個人都有具自己的屍體,使起成為心中的「控制罪惡的警察」,其規則有三:

第一:每個人利用視覺科技都有權利鞭打任何人,其傷口會在隔天呈現在那人屍體上,為了保障每個人私下宣洩的自由,若看到他人鞭打的目標對象,絕對不得公開,否則死刑。

第二:若不幸看到他人鞭打目標對象為自己時,便陷入遊戲的禁忌,因為你侵犯他人的犯罪自由,看到最可怕的祕密,那麼隔天政府安裝在你身上的控制器,便會使你心臟麻痺死亡。(每個人在鞭打過程中,都是以折磨對方為樂,所以一旦你窺見自己的死亡,便是允許對方在現實裡殺害你的權利,所以千萬不能好奇!)

第三:遊戲過程中,若遇到未出現視覺機制尚未模擬情況,那麼程式會自行進入隨機處理,自行處理各種機率,故不負責其後果。

雖然這視覺機制的規則是充滿風險的,可是卻成功阻止犯罪,意外帶來X城的和平,每個人都安分守己,相安無事。

當時的「犧牲者」,便是懷恩的妹妹,也成為他們家永遠的痛。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當他從結束社團活動返家時,在浴室內看見妹妹以奇異姿態死亡的屍體。她眼睛瞪大幾乎突出,如黑綢般的長髮緊緊纏繞自己的脖子,並將舌頭擠出一大段,而從嘴淌出來的血水,濕濡全身並在磁磚地板上形成一處處的水窪,而整間浴室發出其臭難耐的酸味,那混雜著濃濃胃酸與食物腐爛的氣味,那味道現今還餘留在懷恩鼻下,久久難以散去。

那一夜粉碎他們家的幸福,兇手卻還逍遙法外。

因此當懷恩的父母自從擁有鞭屍的權利,便每夜沈浸在折磨屍體的快樂,他始終好奇的是,父母鞭打的屍體是幻想的,還是隨便找人發洩替代,因為他們連兇手是誰都不明白。

懷恩從不鞭打屍體,他認為那是違背人的行徑,他內心一直懷著反抗權威的念頭。

只是每天早晨,當他看見自己屍體被打得皮焦肉爛模樣,還是非常戰慄,他很想知道是誰默默的恨著他。而最可怕莫過於,有一天他實驗性地徹夜觀察自己的屍體,發現屍體果然是被一鞭鞭抽打出痕跡,是一種無形的強大恨意,以酷刑方式在撥開他的肉體,並狠狠的攪出血來,血液滋滋的聲響,更令他在往後的日子都輾轉難眠,甚過於那夜他發現妹妹的屍體。

一旦回想起來,懷恩仍會受影響而不停抖瑟,那種被鞭打的痛楚彷彿由自己承受般,全身又疼又麻。懷恩的形象一向良好,在校又是模範生,從小到大沒有人不喜歡他,就算有人討厭他,討厭自己的人也都死了,到底還有誰會恨著他呢?

是誰,這麼恨著他?他仔細思索身邊的人,但都察覺不到誰有這個可能性,可一旦想起凱暴斃的模樣,又將好奇念頭壓抑下去。

驀然,懷恩感覺背後脖子有陣搔癢,伸手去摸,那感覺又消失了。最近經常這樣,脖子背後常好像被什麼搔癢似的,涼涼癢癢。他剛開始以為是蚤子或是長了濕疹,將房間整個清理過,也去看了醫生,但卻證明身體一點異常也沒有,反倒是那搔癢逐漸變本加厲,像是小針細啄慢刺。

「懷恩,要吃飯了…」聽見母親聲音從一樓幽幽傳來,懷恩暫時先不理會那疼痛,快速下樓去。

妹妹的死對母親打擊很大,讓她情緒變得更歇斯底里,稍有忤逆的行為,她便會大哭大鬧,讓人不得安寧。而父親剛好相反,從嚴厲的軍官角色變得消沈,回到家常常幾句話不說便回到自己房內,沒多就會從父親房內傳出淒厲的鞭聲….啪!…啪!啪!……

懷恩的父母和X城多數的夫妻一樣,都是分房睡的,為了各自保護著屬於自己夜晚的祕密。甚至有一種說法,很多夫妻往往鞭打的就是對方,鞭屍的政策解救了瀕臨離婚的夫妻,更成功宣洩人類潛在的暴力因子。

但也有更多其他城鎮的聲音說:X城變了,變得更暴戾、冷漠,像是行屍走肉般,其實躺在房裡那具屍體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不管怎樣,懷恩都漠不關心,他只在意恨自己的人是誰,在意到有一口沒一口的扒著飯。

懷恩母親看見了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壓抑怒氣顫抖地說:「我的菜這麼難吃嗎?嗯?」

糟了!他趕緊掰個謊:「沒有,是我牙齒有點疼,所以吃得慢些…」他眼角瞥向另一旁的父親,父親仍舊面無血色,靜靜地吃著飯。

母親緊接著問:「聽說…你們班的凱死了,是不是?」

懷恩只是微微點頭,只見母親露出欣慰的微笑,一旁的父親也起了反應,臉色紅潤了一些。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父母察覺了什麼,父母看他的神色特別不同,有著恨,更有著悲哀。

這頓飯吃得很不自在,結束後,趁父親回到自己房內時,他也緊急回到自己的室內,費力地搬出自己的屍體,果然,當父親第一鞭響起時,自己的屍體也起了變化,一條血淋淋的傷口狠很劃開,之後每一鞭傷口都隨著父親節奏淌出血來,懷恩終於知道,恨自己的人是誰……

懷恩迅速從抽屜內拿出X城條文書,仔細詳讀X城的視覺機制法,看看裡頭有無說明在不違反第二條情況下,一旦察覺鞭打自己的人是誰,有什麼樣的規定或懲罰。反覆看了十多次,都無相關規定,他著實鬆了一口氣。

懷恩異常的反應是因為...他的父母不是瘋了,是可能知道真相了。

沒錯,其實妹妹的死與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