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再地對自己說，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我知道這是情勢所逼。
我的那份失望只會留在心底，因為我知道，他也快活不到哪裡去…

『人生的路很長，光有夢想是走不動的。』



我輾轉反側。
思憶睡的很熟，就在我旁邊飄著淡淡的香味。
那是很令人安心的味道，可是我卻還是煩躁不安。

夜晚好靜…
…鈴──
就算電話鈴聲響起還是很靜呢…………。
──鈴鈴鈴鈴鈴…


不對啊！
我坐起身，床頭的電話果真在響著。
夜光下閃爍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是誰會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擾人清夢啊…？
我這麼想著，但還是接起了電話。──順便抬頭看了看時鐘，剛好AM 3:31。


「喂…」
我聲音還挺沙啞的…。
「…小明、嗎？」
………………………
「小明？我吵醒你了嗎？」
我突然好想好想哭。酸澀的感覺哽在喉頭。──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沒有，我沒有睡著。」
「喔…。」

短暫的沉默。
說實在的，從他交出選秀報名表那晚，我們就都沒有聯絡過。
我有意無意地避開，而他也忙著『交涉』。
然後今天的報紙頭版、今天的新聞頭條，都是那張大大的、對我來說有點觸目心驚的──他穿著熊隊球衣的畫面。
──我在那瞬間，的確聽到了心中有一塊地方碎掉的聲音。

「金鋒──」
我想說些什麼，但卻也什麼也說不出來、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嘆了口氣，然後我察覺到電話那頭有著呼呼的風聲。
「你在哪裡？」
我問，如果他在外面的話，今晚氣溫可是似乎降到十度以下！
「我在…你家旁邊的公園。」
什麼？我沒聽錯吧！依照常理來講，他今天下午還在南部開簽約記者會不是嗎？
「你……………開車上來？」
「嗯。」
「有沒有穿外套啊你？不要動，我去接你。」


我掛斷電話，匆忙地抓起床邊衣櫃的圍巾和厚外套包在自己身上，也帶了一件大衣──那個人只穿著一兩件薄衣服在外面吹冷風的可能性很大。
真是莫名其妙，最近他做的所有事都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不要告訴我他現在在公園裡面是想看看台灣北部的月亮，我可是會想打人。

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在半夜的路上其實還蠻吵的，可是我也不管那麼多了。
轉過街角，他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坐在最靠近出口的盪鞦韆上，兩腳悠閒的晃著、在我眼裡看起來卻很沉重。
我遲疑著開口，他好像還沒注意到我。
「…金鋒！」
他很快的抬起頭，我才發現他身上的西裝連換都還沒換掉。
把手上的大衣扔到他身上。
「穿起來吧。」
我們四目相對。
「怎麼會…突然想過來？」他並沒有想起身的意思，所以我在他旁邊的鞦韆坐下。「開這麼遠並不輕鬆吧…」
他只是笑著，臉上挾帶著一絲複雜且我不太明白的情緒。
天氣好冷，我縮了縮手──忘記戴手套出門了。才想放進口袋，他的手很自動的伸過來，握住。
為什麼，在這樣的天氣，他的手還能這樣溫暖？
「其實我只是很想、見你。」
他對我輕輕一笑。
我才發現，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他笑了，應該說是，連好好見面的機會都沒有──雖然他最近一直都留在台灣。
我盯著他，目不轉睛。

「怎麼了嗎？」
「沒事……」
我低頭，揉了揉不知是凍紅還是鼻酸而紅的鼻尖。


「其實……」
他低沉的嗓音開口，話卻只說了一半。
我知道他想訴說些什麼，所以我不語，靜靜傾聽。
「──我考慮了很久。
「我是不是很自私呢？就這樣丟棄了六年的耕耘，跑回台灣。
「但穿上熊隊球衣那刻，一切都木已成舟。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後悔──」

我握緊他的手。
我的手也漸漸開始暖和起來。

我們一直沒好好地聊過，我只能從報章雜誌上、新聞上揣摩他的想法。可是這件事對我們兩人來說都太重要了，我無法就這樣潦草帶過。所以聽著聽，我有種莫名的欣慰，像是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的感覺。

「我今天記者會結束後，在澄清湖球場坐了一段時間。
「明、不，今年，我就會開始在這座球場上奔馳了。
「你知道嗎，小明──
「我已經習慣站在外野看著內野的你了。就像我們在中華隊的時候一樣…
「這跟在美國的感覺又不一樣。我不知道，當我立足在台灣的球場之時，我是不是可以像以往一樣、努力帶給大家還有自己那樣的感動呢？
「發生這麼多事，當我再度回首望向本壘板的時候，我發現球場還是跟我當初憧憬的一樣美。
「但我卻不知道，我要用怎樣的心情站在上面。
「所以，我突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
他蹙眉而笑。

我突然想起當時球隊秋訓，他的去處等等一切都不明朗的時候，小紀看著心不在焉的我，輕聲說出的那句話。
『──小明，我想你還是跟著我比較好。』
一點也不遲疑，眼神澄澈。
而沒有回覆的是我。

我並不真正知道，到底怎樣對我，對大家才是最好的。
好的定義是什麼？
就像所謂香格里拉一樣定義模糊。

當我們追求著那美好的憧憬之時，犧牲了什麼？最後得到的是什麼呢？

「有開始就會有結束。」
而我聽到我這麼說。
「──但有好的開始，伴隨著留下的美好回憶，那也夠了。」
「我相信這次也能有好的開始，對吧？」

就像他一直在球迷心中那勇敢的形象，在我心中也是的。
永遠的英雄。
永遠第一的地位。
無可取代。
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幾乎忘掉了那感覺？但我現在又想起來了。

「啊，你看，天亮了耶……」
陰冷的天氣雖然還灰濛一片，但幾縷曙光已經不知不覺地奮力穿透雲層。



『或許現在，我們一同擁有那光芒，便足夠了。
──就有動力可以走下去。』



「小明，我們一起回老家看看吧。」
「嗯。」



“FIN or NEVER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