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去兩廳院看戲，真的被戲劇的臨場感給震撼到了。原來現場看戲跟在螢幕上戲劇也有非常的不同，例如看戲周圍觀眾認真的氣氛，而表演者所唸的台詞彷彿穿越舞台到觀眾席之間的距離，每一句台詞被緊湊地印壓在我腦海中，我的眼睛、耳朵跟著每個抑揚頓挫上上下下地起伏。這是發現現場和螢幕之間很大的差別。尤其是充滿上海風味的女聲從就是播音器傳出，我彷彿墜入這四十年代的時空，用音樂來渲染出以時代為名的佈景。直到現在我想到這齣戲，就會在腦海中出現那復古的旋律，比起文字是編織自己腦海中靜默的想像圖，那首曲子竟把我的耳朵也帶到故事裡頭了!

       當觀眾席的燈光漸漸由亮轉暗，而被紅色布幕圍繞的中心舞台變地閃的發光。而我最先注意到的是貫穿左右兩邊布景的玻璃走廊，左邊是熱情的情婦，右邊是聖潔的妻。兩個女人被振保所劃分在心中的兩個房間，所以舞台的佈置就是以振保男人的觀點構築而成的。佟振保就從這玻璃走廊的後面走向觀眾。本劇有一個特色是你的眼睛會非常的忙，因為舞台就像是這群人活動的一角落，當佟振保和王嬌蕊出軌時，你視角往左移動，你會看到孟煙鸝在左邊的房間與小裁縫竊竊私語。當王仕洪與王佳蕊聽收音機喝茶時，佟振保正對孟煙鸝感到無比耐煩。這真的很有趣，讓我想到以前某外國節目，佈置了一個住家，二十四小時直播這個人的生活。你可以他在發呆、睡覺，這節目的賣點在滿足人的偷窺欲。

        本戲似乎是從佟振保與紅玫瑰分手後的「兩個振保」開始，像是由振保訴說著自己的故事，觀眾彷彿和振保有了互動，有如振保喃喃地向一旁熟人說著自己的很多很多…….。

         其實看完這齣戲心情真的不大好，彷彿劇中的佟振保把他的矛盾、糾結都織在我心口上了。如果是看原著我最心疼白玫瑰的孟煙鸝，因為在小說詳盡的鋪陳中，我覺得她就是一位被被中國傳統禮教牢籠禁錮的可憐女人。劇中其實有表現到，例如: 小說和劇中都沒有明確表示過小裁縫和煙鸝是否有偷情，倒是劇中有一橋段很有趣，小裁縫只憑一句「你真好!」，把長期被振保輕視的孟煙鸝給哄的非常開心。煙鸝不一定想偷情，她畢竟是傳統的中國女性，她圖的是一點讚美與重視罷了!而又例如: 劇中「關燈!睡覺!」振保命令且直白的台詞，她就關燈沒半句話兒。印象深刻的另一句是「我愛他，不為別的，就因為許多人中指定這一個男人是我的」煙鸝溫柔婉約且深情款款地在台前對著觀眾大聲地唸著這句台詞時，彷彿再向世界宣示些什麼，我不知心中萌生出多少嘆息與震撼。專情是好的，但癡情至盲目沒選擇的地步就是一個傻字了。但她真的如她向世界宣示的快樂嗎?但在當我們嘲笑甚至鄙視孟煙鸝的蠢時，是否也喚起許多人心中的一小道痕跡?也許並不同於孟煙鸝所做的大，我們卻在在不知不覺中，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情。為了得到虛假的愛，願意犧牲自己許多許多的這種事。為了愛犧牲並非錯事，然而一旦失去自己的尊嚴或在其中迷失自己，在未來的以後想起來卻是很痛很痛的。因為別人無倫傷害了你什麼，都不會比你自己傷自己來的重、痛、深!

        然而看完本劇後，原本被我嫌到一文不值的佟振保呀!突然同情起他了，多麼可憐可悲的人呢?劇中重要的兩位主角不就是一個在乎外界觀點而世故地活著的振保，和一個愛著王嬌蕊的熱情如火的佟振保。兩個振保在劇中不斷的拉扯、推擠，互相喊話與說服爭執，就是振保心中的矛盾、掙扎。

        一個振保愛著紅玫瑰的王嬌蕊，喜歡她的熱情可愛、善解人意。一個振保是虛偽甚至偽善的。但兩個佟振保在劇中並沒有表現的涇渭分明，觀眾甚至分不出誰是誰。當遇上王嬌蕊時兩個振保也都不和她彈琴作樂、摟摟抱抱、四首連彈?可見佟振保在和王嬌蕊出軌時是沒想這麼多的。是當王嬌蕊決定跟了他，他才感到害怕，和另一個自己說這女人她是養不起的!明明想擁有王嬌蕊卻害怕負責任，害怕自己不再是王士洪眼中的柳下惠，害怕自己讓「媽媽的眼淚」出現，害怕自己和朋友情婦牽扯不清會讓自己留洋的高學歷、「世界之窗」等上半輩子的努力心血被別人一概抹滅掉。說實話就是自私，他想過著自己與世俗外界都認為的幸福美滿且「清白」的生活。但到了最後，他的確過了這樣物質充裕的生活，卻變的一點都不快樂。他厭倦自己的妻子甚至不愛自己的孩子，對於生活感到枯燥無味。這些呼應最精采的結尾台詞，其實也就是佟振保最一開始清白的自我介紹。

        還有一段我印象超深刻的，就是當佟振保決定要拋棄為了他和王士洪攤牌的王嬌蕊時，佟振保拿了一個鐵筒子往躺在地上的王嬌蕊身上一倒，紅豔的玫瑰花瓣就這樣紛紛地埋了王嬌蕊，佟振保也就從此決定在生命中，永遠把王嬌蕊埋在記憶的深處，而非在現實的生活中了。而紅玫瑰就是佟振保把他留在自己記憶中的一個符號，代表著那個熱情如火的女人與偽善莊清稿的他。但是过了一會呀，王嬌蕊就身穿鎧甲拿著長矛爬了起來，一大步一大步離開了這自私的男人。我想嬌蕊是天真的、沒經驗的，不然怎會沒看出來佟振保是玩玩而已呢?但她在這齣戲算是幸福的了，她一但愛上了就意無反顧，她敢於寫信與王士洪攤牌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而最後又可以走出佟振保給的傷痛，尋找並學會愛。如同和振保在公車相遇的那句「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點苦，以後還是要愛，所以我不過是往前闖……….。」王嬌蕊算是故事中幸福的人了，因為她敢去愛敢去付出。

       我後來有去看張愛玲的原著短篇小說，本劇其實對原本的小說做了很多刪減，而把一些經典台詞部段反覆吟唱。例如角色簡化，只有兩個佟振保、兩個王嬌蕊、兩個孟煙鸝、一個王士洪。省略了佟篤保、和初戀的玫瑰。而女兒用其中一個孟煙鸝是演過一小段。另外劇情上也把大多細節捨去，只剩下簡單明瞭的主線。其實一開始我有點被搞混，以為王嬌蕊和孟煙鸝是同時出現在振保的生命中，原來是紅玫瑰先於紅玫瑰呀，但在這劇中先後並不重要，所以就讓他們同時出現了吧!畢竟在有孟煙鸝的後來，王嬌蕊也從未在振保心中消失過。

        雖然這戲劇是改編自張愛玲的小說，卻和小說給人的感覺非常不同。在看原著的時候，會發現作者用了許多、情節或小細節甚至服裝描述去堆砌角色們的形象、個性，讀起來雖不沉悶卻有點哀傷。然而也許是腳本的關係，故事彷彿不是張愛伶了!連劇中角色都有這麼一段搞笑，劇中角色們拿著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書，大喊著「張愛伶可不是這樣寫的!」。是的，張愛伶真的不是這樣寫的!這戲劇是好笑的，簡短精練卻不失其精神。例如劇中常常用「媽媽的眼淚」來強調佟振保虛偽的孝順戲。劇的好處是可以跳出文字，如果是讀小說中的文字，它的文字是需要被讀者被動解讀的。如果讀者沒辦法想像或無法理解，就不能準確掌握作者所想表達的精神。戲劇在這方面有一點主動的優勢，捨去大段描述與篇章，用簡單幾句台詞精確表達其角色，角色雖有失細膩卻變的鮮明具體。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個部落格，其作者在看完該劇後寫下這句話「這部戲的心詮釋之處在於，正在於它大膽翻轉了張愛伶的陰性書寫，一變而為男性觀點的暢所欲言。」這句話說的貼切，也許這可以解釋我看原著小說時較同情孟煙鸝，看戲劇卻同情起原本就是爛男人的佟振保。也可以了解為什麼這齣戲感覺起來像佟振保給觀眾說故事、閒聊，我們卻不會對同樣戲份很多的孟煙鸝與王嬌蕊有一樣的感覺。

        本劇官方表示他們想從戲中表現的是一個男人的成長故事，我看到是不經心冷了一下，成長是必須付出代價的，但這代價卻是一輩子的幸福與自由也太慘烈了。佟振保雖然物質生活不虞匱乏，卻走不出別人為他架上的框框中。可以有一個有趣的想像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他被一個立體長方形框住了，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個立體框架只有框沒有玻璃或者什麼其他組擋物，他可以隨時一腳跨出那個框中只要他願意，但他卻安於走在這長方體立體框架中且自得其樂地帶著它無時無刻地行動，無論是工作時、回家後，無論是面對母親、妻子、朋友、甚至不認識的人，聽起來是不是很蠢呢?(其實很多人不知不覺也會做這種蠢事，只是自己不知道)於是你問他「你這樣走路種不重呀?方不方便呀?」他笑著說「可是很多人說這框框很漂亮呀!」。這框架太重啦，因為上面有著太多虛偽的東西，虛偽不就是沒有或不存在嗎?怎會重呢?錯!虛偽的東西越在虛偽人的身上越顯其重量。我以為佟振保在成長的不只是在感情，而有很大部份要學習的是有勇氣走出那個許多人認為美麗卻沉重的框架，因為人不是美術館牆上的藝術品，沒必要用框架向世人展示自己。

     最後戲在佟振保的自白中結束，演員們紛紛走向台前。有兩個佟震保、兩個孟煙鸝、兩個王嬌蕊、一個王仕洪對觀眾一鞠躬，台下觀眾舉起手來鼓掌約一分鐘才結束。看戲的緊張在天花板的電燈逐漸轉亮中消散，但覺得看戲的感覺很好的，而且本劇有少部分和觀眾有互動，表演者的話逗的觀眾哈哈大笑。而我有點被國家戲劇院的「大」給震撼到，我坐在四樓可以看到舞台被三面觀眾所包圍，人之多、樓之高很難用言語形容。這算是一個難忘的經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