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那一晚的失控不只是讓泰民對於自己的心更加迷網，也讓珍基對於現在的情況更加警戒；回到韓國的生活可想而知肯定會和珉豪有無法避免的接觸，就算刻意避開，可自從那天過後珉豪就像在美國那段時間一樣三不五時就會跑到珍基家等泰民出門上班，又或是興沖沖的帶著午餐到珍基公司，最後再提著午餐落寞的走出來，而到了下班時間又會看見珉豪帶著笑容站在門口。

就算泰民表面上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好像對於珉豪這樣的所作所為無動於衷，但究竟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對於珉豪的感覺有沒有變化，這些都讓珍基感到焦躁不安。

回到韓國也近一個月，在珍基的公司工作也漸漸上手，儘管學以致用分配到法務部門，但卻是在珍基的辦公室內充當秘書一職；看著泰民熟練的處理公務，平靜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對今天早上又來公司門口報到的珉豪有什麼反應。

珍基若有所思，要不是因為有他在泰民身邊阻擋，不然依照珉豪這樣三顧茅廬，泰民遲早會因為心軟選擇原諒。

「哥，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別老是這樣盯著我看。」

直到泰民開口說話，珍基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尷尬的又轉過頭看向專注盯著電腦工作的人，思考著到底要不要問出口。

「泰民…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現在對珉豪是怎麼想的？」迫於內心的好奇，最終還是選擇開口詢問，但最先回應他的並不是對方的答案，而是敲擊鍵盤停下的聲音。

就這樣空氣中凝結的沉默讓氣氛略顯詭異，泰民的沉默讓珍基屏氣凝神等待著答案，這樣的尷尬維持了幾秒鐘，敲擊鍵盤的聲音又響起。

「沒什麼想法，他愛怎樣就怎樣，跟我沒有關係。」表面上的冷靜與嘴上的無所謂，都只是不想讓珍基看出什麼端倪。

內心的迷惘並不是有了想要原諒的想法，那些被傷害的記憶至今歷歷在目，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只是那一晚的插曲讓他感到恐懼，理智上明明曉得要將有關崔珉豪的一切從自己的世界中移除，可是他的身體卻總是在與崔珉豪靠近時背叛他的想法，內心深處總有個東西想要突破層層枷鎖逃脫，而那想要掙脫束縛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他不敢再仔細想下去……

泰民的回答並沒有讓珍基相信，相處兩年的時間怎麼可能不清楚對方的想法，即便因為情傷而讓個性有所改變，但人的性格不可能說改就改；剛剛那幾秒鐘停頓的時間，就能說明泰民面對珉豪還是有所遲疑，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這種不確定性的風險降到最低？

珍基看著公文陷入沉思，直到桌上的電話響起都還沒反應過來。

「珍基哥，電話。」

泰民的聲音突然從桌前傳來，抬頭一看，才回過神發現電話正響個不停。

這通電話似乎有些緊急，珍基只和泰民說了要去開會就急匆匆出了辦公室，到了中午似乎也還沒有要回來的跡象，泰民所幸就一個人先去吃午飯。

其實珍基的公司有個員工餐廳，基本上員工們都會因為便利性直接在公司內用餐，當然也因為是免費的，有這麼好的福利員工們自然也就省了一頓飯錢。

泰民的腳步原本正朝著員工餐廳的方向走去，像是想到了什麼，前進的步伐卻停了下來，回頭看向玻璃窗外的神情讀不清情緒，只是習慣性咬了咬下唇，改變了前進的腳步轉身搭電梯下樓。

自動門打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悶熱的氣息，和身後涼爽的冷氣呈現了強烈反差，皺了皺眉，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衝動的決定；踏出涼爽的冷氣房，中午的陽光刺眼的讓他一瞬間睜不開眼睛，反射性抬手遮擋，直到稍稍適應了光線才看清眼前的視線。

選擇下樓是他都無法說服自己的決定，也無法理解自己究竟為什麼會有些在意，有也好沒有也罷，他只是想確定經過無數次的回絕，那個人還會不會笨到繼續堅持下去。若無其事再向外走了一點，如往常那般在公司外圍看見那個男人坐在花圃的檯子上，身上的西裝外套因為天氣悶熱而脫在一旁，手中拿著便利商店的飯糰，因為太熱而不斷擦拭額角的汗水；泰民看著遠處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坐在豔陽下吃著他一生中可能沒有吃過的便宜食物，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湧出一股酸澀，回想這一個月來對方都在這樣的高溫下等待見自己一面，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超過了？

臉頰滑落的汗水打斷了思緒，那一絲的同情也因為炎熱的氣溫嘎然而止；想想自己的遭遇、想想自己的真心是如何被背叛的，就這樣輕易的同情氾濫是不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恍神之際，在遠處的人轉過頭就看見在公司門口佇立的身影，兩人一瞬間的四目相交，又讓泰民心虛的撇開視線，但對方沒有看見只是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泰成你出來吃午飯嗎？今天李珍基沒跟你一起？」 珉豪難得見泰民獨自一人出現心中難免有些興奮，沒有珍基的阻撓他才有辦法多跟眼前的人相處，才能從中找尋一絲不尋常。

珉豪一頭熱自顧詢問，泰民冷淡的看向對方，就見因為長時間曝曬而明顯泛紅的雙頰，襯衫胸口也因為汗水微微浸濕；掃視的目光被珉豪查覺，看了胸口才驚覺自己此刻的糗泰。

「抱歉...因為從早上待到現在，所以看起來可能有點狼狽。」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但對於自己說出的原因卻不甚在意。

「你從早上待到現在？你瘋了嗎，外面大太陽你不熱？」

只是聽進泰民耳裡卻被無限放大，似是關心似是責罵的口氣有些激動，愣是讓珉豪瞪著大眼訝異的看著眼前眉頭深鎖的人。

「你...是在關心我？」

被這麼一問才驚覺不妙，泰民內心一陣慌亂，只能連忙冷下臉掩蓋自己剛才的失態。

「少自以為是了，不過就是覺得怎麼會有人笨到在大太陽底下待這麼久。」尷尬的瞬間讓泰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甩過頭自徑快步離去。

「你要去吃飯嗎？我跟你一起去吧？」

「別跟過來，我不想看見你。」

雖然明顯看得出對方只是在嘴硬不願意承認，但至少態度已經比以往軟化多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泰民，能看著那張面容...心裡也會踏實許多。

最後還是厚著臉皮跟了上來，但這樣面對面一起吃飯還是第一次，看著對面吃的津津有味的人，他突然莫名有些緊張，或許是這樣的時刻太過得來不易，才會讓他有不真實的感覺。

「崔珉豪，看著我吃你就會飽嗎？冷麵不冷就不好吃了。」

「啊？喔好......」儘管泰民的語氣聽上去不耐煩，還是因為被抓包而感到一絲羞怯，趕緊低下頭往嘴裡送進一口一口冰涼的麵條，好讓自己能夠冷靜。

用餐時兩人並沒有過多的交談，一方面是因為泰民不想多說多錯，因為打從回韓國開始就不斷發生自己都無法克制的事，害怕再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而打破自己設定的界線，不想再因為這樣的事情擾亂內心。

「這頓我請，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拿起一旁的帳單頭也不回的往櫃台走去，珉豪聽著慌張的抬起頭，嘴裡含著一口麵著急的喊著。

「唔…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往嘴裡送入最後一口麵，喝了一大口湯，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推開店門就看到泰民已經走了一段距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炎熱的天氣讓他從冷氣房出來瞬間的暈眩，遠處走遠的背影彷彿和他內心深處的影子重疊，像是不斷在他夢中出現卻又一次次離去的身影，那樣的不安瞬間溢滿胸口，被恐懼支配的步伐漸漸加快，想追上眼前的人...他不想再失去泰民......

「泰民！」 長手一把拉住近在咫尺的人，對上眼前的人的視線，才驚覺又叫錯名字了，而剛剛那個影子…是幻覺嗎？

「有完沒完，到底要說幾遍你才能記得我不是李泰民？」甩開被抓住的手腕，不悅的語氣掩蓋著剛剛一下被觸動的心，明明用這個假身份聽到這個名字已經不是第一次，但在那一瞬間又是那股令人煩躁的情緒湧入。

「對不起…我一時昏了頭……」

崔珉豪的眼裡有著一絲驚慌和疲憊，想著剛剛對方在炎熱的室外待了一早上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算了，你回去吧，上班時間快到了我要回公司了。」甩甩手，想快點遠離這個男人。

「我送你吧，反正離你公司不遠。」珉豪沒有思考太多，只覺得剛剛吃午飯都讓自己跟上了，這次肯定也不會拒絕。

確實泰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以沉默結束掉兩人之間再一次的對話，可對珉豪來說今天是個幸運的一天，不僅一起吃了午飯，還能這樣和平共處已經是很大的進展了，明顯愉悅的心情都寫在臉上，腳步輕快的跟在後頭。

身後傳來的輕快旋律讓泰民更加煩躁，那一個小意外還令他糾結不已，剛剛就應該果斷的拒絕對方不要繼續跟著他，好讓自己有時間可以消化那些複雜的情緒，明明自己這麼痛苦，為什麼崔珉豪可以這樣輕鬆自在。

打從一開始隱藏身份是為了讓自己可以脫離兩人之間那段痛苦的回憶，可對於崔珉豪來說自己的死訊帶給了他什麼？解脫嗎？那樣狠狠傷害過後又這樣纏著和李泰民相像的人究竟想做什麼？

「崔珉豪…你到底為什麼要一直纏著我？」

忽地停下腳步，他想知道...想知道把他傷害的體無完膚後，又無緣無故闖進自己好不容易築起的高牆裡，然後又若無其事的纏著他到底在想什麼，憑什麼只有自己深陷在痛苦的深淵裡......

而原本沉浸在愉悅心情的珉豪對於泰民突然的問題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看著對方的背影，沒來得及思考和回答。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李泰民，我也否認很多次了，但你這樣一直跟著我到底有什麼意思？」轉過身，眼神中的疑惑和抗拒看進了珉豪眼裡，那股倔強像極了泰民，珉豪看著眼前的人頓了頓，才開口回應。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追求你。」

沒料到珉豪會這樣回覆，泰民有些尷尬，卻又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心裡流過一絲怒氣。

「說了我不是李泰民！」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因為你像他…….」

迅速冷靜的回應讓泰民一時下不了台階，卻又因為這樣的答案讓他有些吃味；珉豪深深地望著眼前的人，輕輕的一笑包含著些許無奈。

「因為你像他所以我沒有辦法不在意，因為你像他…所以我想對你好，想把曾經對他的傷害都加倍補償到你身上，這樣我才能從失去他的痛苦中得到一點救贖……」

那一瞬間，泰民內心的波瀾比以往更加龐大，他不懂這種又苦又澀的感覺到底是什麼，但卻很害怕這樣的感受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

「不要把無謂的補償強加到我身上，我不是李泰民，你這樣讓我很很困擾。」

「抱歉…你就當我是個工具人，要怎麼差遣我都可以，只要不把我從你身邊趕走，能讓我每天都看見你的臉就可以了。」他想要的就只是一個真相，只要知道泰民還活著，只要活著…他就會放手，給他想要的自由人生，那個沒有崔珉豪的世界。

面對珉豪的一段話泰民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轉過身強制結束兩人之間這本不該開啟的話題。

─ ─

珍基從會議室出來時午休已經快結束了，回到辦公室卻沒有泰民的身影，看了看時間想著或許在員工餐廳，打算去買個午餐再和泰民一起回來；途中都是吃飽準備回崗位的員工們，照理來說時間差不多也該看見泰民在其中，困惑的走進餐廳環顧一圈，確實沒有看見泰民。

難道錯過了？

快速的買完午餐又急匆匆的回到辦公室，但依舊沒有對方的蹤影，此時珍基就有些急了，畢竟平常兩人都是一起吃午餐的，加上這陣子對於泰民的狀況總是很在意，這種時候不見人影多少會擔心。

飯盒放著又找了出去，洗手間甚至各個空的會議室都找了一遍，直到遠處走來平時公事上會與泰民來往的員工，也將人拉了過來詢問。

「泰民沒跟你一起吃午餐嗎？」

「我本來看他要去員工餐廳，但他突然折返坐電梯下樓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外面吃……」

對方話還未說完珍基掉頭又搭上往樓下的電梯，要是一般時候到外頭吃午餐他都不會這麼擔心，可是這陣子珉豪總是在他們公司外頭待著，泰民出了公司肯定會和對方遇上，若發生什麼事自己不在身邊…珍基越想越害怕……

焦躁的等到電梯到達一樓，門一開也顧不上自己是上司的身份，衝出電梯往大門跑去；玻璃落地窗的門口讓外頭的景色一目了然，珍基遠遠就看見泰民緩緩的走向公司，而後頭果然跟著珉豪的身影。

一路上兩人未再交談，珉豪只是安靜的跟在後面，眼看已經到了公司外頭，兩人獨處的時間也結束了；望著泰民始終沉默的背影，即使現在還無法確定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但在剛剛算是融洽的相處過後，還有對方沒有明確拒絕自己那番話，他開始感到有些不捨…有些貪心兩人的距離可以再更近一點。

「那個…泰…泰成……」小心翼翼開口試探，希望能化解因剛剛的對話而延續到現在的沉默，而在看到跟前的人停下腳步才鬆了一口氣。

「有話快說，我要準備上班了。」

得到泰民的回應感到一絲訝異，原本呈現低氣壓的狀態似乎軟化了一些，這也給了他更多的勇氣提出貪心的要求。

「之後我們還有機會像今天這樣一起吃飯嗎？」

珉豪迫切與期望的眼神映照在泰民眼裡，一時之間卻不像以往那樣可以不留情面的狠狠拒絕，只是轉過頭一邊往公司大門的方向走近一邊說道。

「看來你要失望了，要不是因為今天珍基哥臨時有會議要開，不然你是不可能靠近我的。」

愣愣看著泰民的背影漸漸走遠，在玻璃門打開的同時，才又大聲回應自己的答覆。

「沒關係，我還是會每天來，總會遇上像今天一樣幸運的時候！」

玻璃門隨著珉豪的話音落下也隨即關上，雖然沒有回應，但泰民也將珉豪的話完完整整的聽進耳裡，嘴邊淺淺的一抹笑容都沒有發覺。

「泰民你跑去哪了，我剛剛開完會找不到你要急死了！」

珍基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一旁，雖然被嚇了一跳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是像平時那樣冷冷的回應對方擔心的問題。

「我去吃午飯了，還有珍基哥…你打手機給我不就好了嗎？」

「哦…我一時太緊張了沒想到要打電話……」

進了電梯後泰民也沒繼續說下去，珍基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終仍敵不過好奇心。

「泰民啊，今天怎麼突然想去外面吃午餐？還有珉豪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儘管早料到剛剛的事都被珍基看見，但泰民也沒有打算把兩人一起吃午飯的事情說出來；對於珍基過於束縛的照顧讓他喘不過氣，即便是怕自己會在崔珉豪面前露出破綻，他也曉得這只是珍基想把他綁在身邊的一個藉口，就算他恨崔珉豪…他也不想再把感情寄託在誰身上……

「別擔心，什麼事也沒發生。」

泰民果斷的回答自然沒有滿足珍基想知道答案的欲望，想開口再問下去的時候電梯剛好到了樓層，看著泰民神色自若的走出電梯，還是忍了下來。

其實他看到了，泰民在珉豪大喊之後那抹不經意的笑容…他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