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滿地的玻璃碎片灑滿ㄧ室，一片片碎玻璃上都沾染了鮮紅的血跡，然而坐在那碎片中的少年已不再歇斯底里的崩潰大哭，只是睜著空洞無神的雙眼，靜靜的看著圍繞在身旁大大小小的碎片。

良久，伸手拿起一塊不算大的碎片用力捏在掌心裡，鋒利的邊緣一下就割破了柔軟又脆肉的手掌，血液一滴一滴沿著掌心滑落，落在地板上就像一朵朵血紅的花瓣，無比美麗，卻又那麼的諷刺；隱隱作痛的不是割傷的手掌，而是那顆被狠狠傷害過後，破碎不堪的心…

纖細的手腕上似乎能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想要忘卻一切遠離最悲痛的回憶，那麼最快得到解脫的方法，就是消失在這個充滿痛苦跟謊言的世界吧…

輕輕舉起拿著碎片的右手，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一絲恐懼的，用力朝著左手手腕劃了一刀。

「啊…」

鮮血一霎那從劃開的傷口中冒出，卻絲毫沒有感受到極大的痛楚，微微的刺痛感就像是催化劑般，催眠著泰民劃下第二刀就能得到解脫跟救贖。

心太痛了，痛的無法喘息，再一刀…再一刀就能停止這樣的痛苦了對吧？

像是被迷惑一般準備對著傷口再劃上一刀時，眼角餘光所吸引他的，卻是他和珉豪掛在床頭上那張結婚照…

照片中的自己笑的那麼幸福，可現在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可笑。

而那個將自己抱在懷中的男人看似溫柔無比，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過去那些海誓山盟⋯都只是為了安撫我，好拿來為今天做準備的吧？

拔下手中的戒指，苦笑著。

「為什麼…幸福總是離我這麼遠呢？」

抬頭起頭，雙眸再次凝視著兩人的合照，手腕上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冒出，可泰民卻沒有感動一絲疼痛。

良久，眼前的畫面開始慢慢變得模糊，視線已經開始不清晰；失血過多讓他體力不支，身體ㄧ斜就往一旁倒了下去。

午後的天氣總是不穩定，珍基開車的路途中天空早已烏雲密佈，沒一下子擋風玻璃就被一顆顆雨水佔滿，滴滴答答的聲音敲得他心頭焦躁不安。

那麼大的報導泰民怎麼可能沒看到，珉豪出現在記者會上就代表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所以昨天珉靜才會跟他說那些話…

而泰民⋯肯定是被蒙在鼓裡最後一個才知道真相。

明明兩個人下個月就要結婚了，這種打擊⋯泰民怎麼可能承受的了。

珍基用最快的速度到達珉豪和泰民的家，不顧外面正下著大雨就跑下車。

屋子大門並沒有關上，擔心的望向屋內，隱約聽到有電視的聲音，腳步緩緩移動到客廳，卻沒料到眼前的景象讓他嚇了一跳。

客廳內一遍狼籍、混亂不堪，連走路的地方都得小心翼翼避開那些破裂的碎片。環顧了一下周遭並沒有泰民的身影，最後視線落在開啟的電視上，新聞不斷的在重播同樣的內容。

珉豪的畫面再次映入珍基眼裡，他沒有想到，那個曾經會因為泰民跟其他男人太親近，而屢次打翻醋罈子的人，會是最先放手的…

嘆了口氣，轉身想再到處找找泰民，卻看到一張應該被忽視，可又如此起眼的卡片靜靜的躺在地板上；珍基沒有將卡片拿起，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

即使當初對泰民動情而感到對不起珉豪，可如今他最要好的朋友卻這樣背叛泰民⋯那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愧疚了吧。

廚房和浴室依舊沒有泰民的身影，往臥房看去，房門是打開的，心中隱約感到異常不安；走近探頭一看窗簾似乎被拉上，加上下雨的關係天空陰暗，裡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只能從外面偶爾經過的車子車燈照射看到一些傢俱擺設。

伸手在牆邊尋找電燈開關，啪一聲臥室明亮起來，然而下一秒眼前看到的景象，讓珍基倒抽一口氣。

「泰民！泰民啊！！」

怵目驚心的鮮紅圍繞著他正在找的人，珍基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扶起倒在血泊中脆弱的泰民。

「泰民⋯泰民你醒醒啊⋯我是珍基，你不要嚇哥啊…」

泰民緊閉著雙眼，毫無血色的面容及雙唇，就好像已經沒有了生命一樣；恐懼的伸出手指頭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微弱的呼吸像羽毛般輕輕沾染在指頭上，讓珍基鬆了一口氣，回過神趕緊叫救護車。

懷中的人像是隨時都會消失般那樣脆弱，瞥見泰民垂落在一旁的手臂，才看見手腕上那道還在滲出鮮血的傷口。珍基咬著牙忍住心中難受的情緒，扯過床上的被單用力撕了一小塊綁在泰民的傷口上止血。

「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什麼要為了崔珉豪這樣傷害自己…」

將人緊緊擁在懷中，看著心愛的人受這樣的折磨，他的心好痛…

泰民啊…換我守護你好嗎？

我李珍基可以給你你想要的幸福，我一定不會讓你掉眼淚的。

「唔…」小小的一聲呻吟，從懷裡的人傳來。

「泰民？」珍基著急的叫喚。

「珍…珍基…哥……」

緩緩抬起那帶著傷的左手，抓著珍基的袖口艱難的開口。

「你說，你慢慢說…哥聽著呢，別怕！」

「哥…帶我…離開吧…我累了…帶我走…好嗎？」泰民一字一句說的吃力，大口大口喘著有些吸不上來的氣。

「哥帶你走！哥一定帶你離開這個地方，但是泰民啊你要撐住，哥已經叫救護車了，你要撐著好嗎？」

看著泰民不太對勁的身體反應，珍基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恐懼，使勁搖著懷中的人要他保持清醒。

「謝謝…謝謝珍基…哥……」

泰民的聲音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那緊抓在珍基袖口上的手也同時失去力氣垂落在地面。

再次沒了聲音，珍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向懷中的人。

「泰民…泰民啊…泰民啊你醒醒…嗚嗚嗚……」

眼淚再也不能控制的落下，嘴裡呼喚著卻不再聽到對方回應。

「泰民啊——————」

撕心肺裂的吶喊，夾雜著屋外滴滴答答的雨聲，還有那漸漸從遠處傳來的救護車鳴笛聲。

──

記者會結束後，崔家一夥人不打算對包圍上來的記者們再多做些什麼回應，只是搭上車後匆匆的離開現場。

珉豪自從記者會結束後就嘗試打電話給泰民，但如他所想泰民根本沒接電話，又或是說⋯是不想接他的電話吧。

「珉豪，法院這幾天應該就會有判決結果，最壞的打算我們也都討論過了；崔氏集團已經不再是當年叱吒商場的龍頭，如今走到這個局面我也怨不了別人，只希望你能和泫雅兩個人好好經營在美國的子公司。」

在前座的崔石鎮突然語重心長的說了一段話，後座的珉豪、珉靜還有泫雅也都明白崔氏集團接下來會走上什麼樣的命運。

「爸爸您放心，我一定會用我們金家的資源支持珉豪的！」泫雅搶著出聲，因為她知道此刻只有自己才能救崔家，她是崔家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崔氏姐弟倆沒有多說什麼，彼此都保持著沉默；這一切賭上的不只有崔氏集團的命運，還犧牲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珉豪失神的望著手上的戒指，腦海裡跑出一幕幕當時他們定情的畫面。

他的妥協讓步，是把最愛的人推離身邊，而崔氏集團依舊躲不過瓦解危機，父親也必須入獄服刑；其實最終⋯根本沒有屬於崔家雙贏的局面。

苦笑掛上嘴角，他已經不曉得⋯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了。

──

「泰民！泰民！！」

醫院急診室的長廊上鐘鉉和基範著急狂奔，看到遠處獨自坐在手術室外的珍基，兩人滿腹的恐懼就快要崩潰。

「李珍基，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泰民還好嗎？」

「我不知道⋯還在急救中…」

珍基不安的雙手緊握祈禱，語氣裡透露的恐懼讓另外兩人無法冷靜。

「為什麼要這麼傻，怎麼可以拿生命開玩笑⋯」基範焦慮的在手術室前徘徊。

「我要去找崔珉豪，我要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背叛泰民！」鐘鉉失控的就要衝出去，基範見狀上前就拉住對方制止。

「你現在去有什麼用？你去了泰民就會馬上好起來嗎？」

「難道我要乖乖待在這任由崔珉豪做出傷害泰民的事卻什麼也不做？當初是他跟我承諾會好好對待泰民，結果他不但沒有兌現承諾，現在反而讓泰民痛苦到割腕自殺，你說我不該去找他理論嗎？」

緊張壓抑的氣氛徘徊在手術室前，不只是因為現在還在急救而生死未卜的泰民，還有那些因為保護泰民卻理念不同的三個人。

被鐘鉉的話堵得不知如何反駁，基範嘆了一口氣，不是不懂鐘鉉擔心泰民的心情，他只是懊惱⋯卻又後悔自責當初把泰民和珉豪兩個人湊成一對的自己；早知道結局會是分開，會對泰民造成這麼大的傷害，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做媒牽這個紅線。

串連的沉默被手術室打開的門打破，醫生摘下口罩走了出來，三個人見狀立刻迎了上去。

「醫生，泰民還好嗎？手術成功嗎？」珍基著急的詢問。

「好險即時送到醫院，不然真的會因為失血過多死亡。」

聽到醫生的話，三個人瞬間鬆了一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那泰民現在身體狀況需要注意什麼嗎？」基範一旁冷靜的問。

「雖然已經替病人輸血，但畢竟之前一次流失這麼多血液，身體肯定還是很虛弱，吃的方面多補充一些營養。還有手上的傷口因為太深所以有做縫合，這陣子盡量不要碰到水，經常換藥就可以；病人等會兒會推到普通病房，你們待會兒就可以去看他了。

「好的，謝謝醫生，真的很謝謝你。」三個人同聲道謝。

 語畢，手術室的門又開了，兩個護士將泰民的病床緩緩推出來，三個人也靜靜的跟在後面。

安靜的病房裡護士正在調整點滴的流速，等確認一切沒有問題才退了出去，幾個人也才爭先恐後的來到病床前。

手術過後的泰民還在昏迷，原本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色已經開始漸漸恢復紅潤。珍基望著床上還未清醒的人，他還以為…以為泰民會就這樣離開；到現在雙手還是會因為剛才慢慢在自己懷中失溫的泰民而忍不住的顫抖。

「我一定要殺了崔珉豪！我絕對要替泰民討回公道！」

鐘鉉再也看不下去，他實在沒辦法看著最愛的弟弟這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而崔珉豪卻不痛不癢的跟別人結婚。紅著眼框準備衝出病房，可這次攔住他的…是珍基。

「不要去。」珍基一手拉住鐘鉉的手臂，語氣再平淡不過。

「連你也想幫崔珉豪說話嗎？李珍基你可別忘了，你把他當朋友看待，而那傢伙是怎麼回報你的？」鐘鉉說的激動，可說的卻也不是沒有道理；一旁的基範眼裡含著淚水，同樣等著珍基的回答。

「當我找到泰民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中…他用那時全身僅存的一絲力氣跟我說他累了…要我帶他離開……」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泰民，回想當時的畫面，言語中還是掩蓋不了哽咽。

「即使泰民虛弱的求我，可他眼裡充斥著想離開的堅定，還有對於被傷害過後的絕望…如果離開是泰民最後的願望，那就不要再去找珉豪了，讓他們兩個不要再有任何的牽扯。」

或許在感情的世界裡總會有人鑽牛角尖，可假裝豁達的人其實大有人在；有一種豁達叫做逃避，不願意面對，卻又放不下…最終只是在內心深處無限的輪迴掙扎。

珍基的一番話似乎見了效，就算多麼替泰民抱不平、多麼替泰民感到委屈，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由泰民親口說出想要結束，那他們這些身為朋友的，又為何不成全呢？

鐘鉉收回跨出的步伐，無力卻也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們顧著泰民吧，我出去透透氣。」

曾幾何時他們的友情變得四分五裂？好像就連愛情…也一敗塗地……

當初的歡笑聲如今變了調，幸福也不再是永遠；而泰民…從現在開始，就由我李珍基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