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這句話，彷彿是人們在徬徨無助時，勸解自己把握當下，而使用的句子。

可我呢？

倘若連「當下」都覺得灰暗，我還要拿什麼寄託未來？

天邊那抹濃重的紫色雲彩，昭告了午後的一場傾盆大雨，下的行人措手不及；下的我再不見明媚天日。

父母的哭喊彷彿離我很遙遠，我的耳邊迴盪的，僅是醫生那如同宣判死刑一般，那樣輕簡；卻是那樣沉重…

「血癌。」

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不顧阻攔的離開醫院，不記得自己如何走過大雨滂沱的街頭

望著眼前的道路，就彷彿我接下來的日子，茫然不知所蹤。

我以為我會崩潰；我以為我會怨懟，可我沒辦法有任何反應，就連一滴哀悼自己的眼淚也無法滑落。

只覺心空蕩蕩，彷彿被挖去一大半，再也無法填滿。

絕望是什麼感覺？

我可以告訴你，倘若你還能有知覺，那就不算絕望。

再悲痛，父母永遠都會是自己的靠山。

這句話，在我發病期間，可謂有了完全的體會。

我仍舊無法思考，腦袋一片空白，接下來的日子，由父母一手規劃。

直到跟公司對談那天，我終於開始正視，所謂的那越來越不可期待的「未來」。

我的人生走到現在，那些交織著汗與淚、揮灑了所有青春的輝煌舞台，似乎就快要看到盡頭。

癌症，是一場長期抗戰。

而演藝圈，每分每秒都是用金錢堆積上來，即便我能康復、公司肯等，可是歌迷呢？歌迷真能一無反顧的等待一個不知歸期、不過是年輕時寄託的少年？

就算康復了，我的身體又真能和從前一樣，用盡每一分力氣；揮灑每一分汗水的去編織每一次我想展示的舞台嗎？

最終，我住進了或許會陪我走到末路的白色病房。

公司為了保護我，或者說為了保護SHINee的粉絲群，做了嚴密的保障措施─當然，這也是我的意思。

在我們決定單飛不解散時，我們曾經約定好，要往各自的目標邁進。

等彼此到達頂峰之時，便是我們相見之日。

如今，縱使我走不到那天，也不能成為你們的絆腳石。

心裡始終有道坎，不願去正視自己已經不再健康的事實。

面對所有療程、每餐必須吞下的藥物、每天必須施打的針筒點滴…

我抗拒；我排斥；我不願接受。

我不相信我的夢想只能止步於此；我不相信我的人生只能如此謝幕。

空洞之後的不甘，讓我不斷逃避現實。

直到那一巴掌，那痛覺，讓我不得不抬起頭，看清楚眼前已然走調的世界

「你不是一個人在承受這些，就算不為了你自己，難道不能為了我們、為了成員們、為了愛你的所有人而努力一次嗎？」

「難道你要連一點努力都不做，就讓你的人生畫上這樣的句點嗎？」

父親的蒼老；母親的眼淚；哥哥的倔強，再再刺傷了我的雙眼。

我總是強調自己已經長大，已經有足夠的肩膀，去分擔責任的重量。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原來我不過是個怕痛的孩子，用反抗來逃避現實。

卻不知自己的幼稚，不僅拖累自己的身體，更傷害了最親之人的心。

我還能為自己做什麼？還能為我愛的人留下什麼？

走到這裡，再壞，也不過如此，何不給自己一絲希望？哪怕是如此渺茫…

我開始積極面對自己的療程，人生是自己的，在無藥可救之前，我都要放手一搏。

那些不斷接受化療的日子，不需要面對鏡子，我也能從母親充滿心疼的眼裡，了解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麼狼狽殘敗。

那些後遺症不斷催殘我早已不堪折磨的身體，所有細胞被殺死的代價是失去抵抗力，口腔嚴重受創，無法正常吞嚥。到最後，甚至需要接鼻導管進食，為的只是讓身體能再吸收多一點營養，好維持我這宛如風中殘燭的生命。

值得慶幸的是，在等待骨髓移植的這段期間，癌細胞獲得了控制，那瞬間，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或許，我還有在站上舞台的那一天。

在我生病的日子，我想我深切的體會，寧願從沒有希望，也不要再看見一點曙光後，被頃刻而下的爆雪凍的再無起身之力。

一瞬間失控的癌細胞僅能藉由化療免強控制。而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每當抵擋不住的閉上雙眼，我總無法控制的思考，這一睡，我還有沒有再次醒來的一天…？

是不是快要離開的人，特別容易回憶過去呢？

這輩子，我有兩件最後悔的事…

我沒能遵守諾言，和哥哥們一起走上相約的頂峰，以最強之姿，再次聚首…

我沒能親耳聽見，我所愛的你，認真的對我回覆，哪怕只是一句婉轉的回絕…

是不是我在多一點堅持；再多一點勇氣，就能讓你正視我們之間的曖昧…？

是不是我不夠堅定，所以這輩子只能帶著遺憾離開…

連哥哥們都看在眼裡的感情，我不相信只是【哥哥對弟弟】的疼愛。

倘若還有來生，可不可以請你對我坦率？

就算只是一句對不起，也請你給我、給我們之間，有一個明確的未來。

哥，分開的這段日子以來，你有沒有想過泰民呢？

我啊，一直都在想著哥喔！

每當覺得遇到瓶頸無法突破時，想著和哥哥們的諾言，想著和你的約定，我一路走了過來，就算是現在，我也還不想放棄…

可是，我們約好的，再次見面時，你會給我回覆，看來，我是聽不見了…

沒關係，落葉總會歸根，就算我成了一塊冰冷的石碑，也希望哥能來到我面前，親口給我答案…

那麼，再讓我任性一回吧…

在這個，或許是我最後一次提筆的紙張上，我想再勇敢一次…

崔珉豪，我愛你…

現在，我要睡一下囉！

希望我，還有機會聽見你親口的回覆，晚安…

‘’嗶───’’

「泰民…泰民吶！！！！！！」

那一晚，一室的混亂，急救聲中，參雜著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床上那名少年，雙眼緊閉，再也聽不見外界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