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0 16:18:46那年夏天

最後






她在他的床邊撿到第二根不屬於她的,女人的頭髮,細緻而黝黑。

她的雙手開始無法克制的顫抖,一如多年前,不!比那一次還要嚴重,是一種接近歇斯底里的抖動,一種類似死亡的昏厥,突然有一種野獸般撕裂的情緒包圍的她透不過氣,手中那根又細又長的頭髮似乎就要融化在她憤怒而顫抖的熾熱情緒中。

好幾年以前,他和她都還年輕,對於愛情都還懵懂而熱情,他們不浪費任何時間努力的相愛,激情的、狂熱的、瘋狂的愛戀,直到他的第一次出軌。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好憤怒、好沮喪,甚至賞了他一耳光。不過,那時候她還年輕。年輕到她只用憤怒的意念就足以支撐她完成所有報復的動作。她不哭不鬧,從衣櫃裡拿出他幫她買的Anna Sui時裝,穿上當季Christane Dior高跟鞋,甩頭就走了。無視於他用極誠懇的態度說著世紀大謊言。「發誓不再犯?」哼!她高傲的以後腦杓回應。她心想:「等你下輩子投胎為女人再說吧!」男人的良心都該拿去餵狗!不過,後來她還是原諒他了,在她用美麗的輪廓,曼妙的身材,誘惑、勾引了數個男人之後,她覺得扯平了,甚至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報復的快感。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建築在彼此厲害衝突條件交換下被制約的一種男女關係。總而言之,年輕的時候她挾帶著一種無所謂的氣勢原諒了他的不忠。

她試圖撐起因過度顫抖而癱軟的身體,一步步走出房門,在餐桌前泡了杯溫熱的Cafe au Lait轉身又攤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她伸手摸到小茶几上的音響,隨手放起Chicago的音樂,想緩和自己的情緒,「這沒什麼!大不了多找幾個一夜情,大家各憑本事!」突然念頭一轉,她從沙發上躍起,衝到衣櫃前,「啪!」一聲拉開,仔細一看,裡頭裝滿的都是過了季的衣物,甚至是堆了好幾年的陳年舊物,她不相信的仔細翻找,直到堆在腳邊的衣服幾乎淹沒了她的四周,她才赫然想起自己已經好些年沒花心思在治裝上了,她急急地衝到落地鏡前,詳細地、認真地把自己從頭到腳都端詳了一遍,她原以為她看到的應該是個婀娜多姿、風華絕代的美人,但,鏡子彼端那個披頭散髮,神情潰散,身材臃腫的女人究竟是誰?她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雙頰,柔軟彈性的肌膚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既乾又佈滿皺摺的皮,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才赫然發現那些可怕的脂肪早在她身上生了根……。「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我……」她拼命的搖頭,努力的想甩掉刻在她身上屬於歲月的痕跡。沒有了!希望幻滅了!她再也沒有能力及籌碼去調解這件事對她的衝擊。

她想起Frida Kahlo的一幅畫,畫裡連著臍帶的裸體小孩,想起女畫家為了那花心老公而一生受盡苦痛的悲慘事蹟。在沙漠裡帶著狗而散步的女畫家,起皺的肌膚已然不再有被攝影師情人下令脫去衣物,閃爍在曼哈噸艷夏陽光下的青春。但她冷靜的平躺,永遠無言的訴說著壓抑後的龐大話語。面對丈夫不能忠貞的傷痛,躺在病床上的墨西哥女人,用一幅又一幅字畫像裡的深邃眼神,控訴無能改變的事實。因愛情而起的一切,唯一的出口是以創作為終。而失去一切的她,能以什麼方式掙脫這樣的生活呢?

她開始瘋狂的翻箱倒櫃,凡屬於可以證明她曾美麗過的物品全都被她翻了出來,過時的蓬蓬裙、高跟鞋、耳環、珠寶、首飾、陳年香水、十幾年前沒用完的粉餅盒、舊情人的情書、年輕時候的日記等等……。想的到的,想不到的,她只是沒命的翻……。直到再也翻不出任何東西,她開始咒罵自己,為什麼要注意那根頭髮,為什麼不裝作沒看見,為什麼要在意那根輕而易舉就可以消滅的東西,為什麼?為什麼會沒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老了,不再年輕。

後來,他第二次向她認錯,而且又起了同樣的誓言。但這次,她接受了,面帶笑容的接受,因為她終於明白,她注定將窒死在這個輪迴裡,朝而復始,像坐在一艘擺盪的小船,時起時落,時高時低,幽幽地,自言自語地訴說著千古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