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

我一肚子不滿的伏在吧台上。

「對不起哦，今晚臨時出了點狀況，所以不能陪妳了。」他一臉歉意。
剛沖完澡他，接了通電話。
然後，這樣對我說。
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向他說沒關係，其實心裡介意到不行。儘管有多麼不願意，依舊被迫凝視他離去的背影。
沒辦法，這是他的工作。
我不可以任性。

伏在吧台上的我，滿腦子全是剛才的情景。
「別那麼悶，還有我啊。」在一旁的阿申開了口。
「你也快去交個女朋友吧。」我用手撐起下巴，吸了口在桌上的可樂。
「不行啊，我還得照顧妳，哪來的時間。」
「誰要你照顧了，好笑。」
「我不放心啊，妳涉世未深，萬一被玷污了那還得了。」
「阿申你想太多，明明只要報上你們的名字，那些人就被嚇跑了。」
「總之，我只要疼妳就夠了。」
「又在亂說話了。」我青了阿申一眼。
「心雨。」阿申一臉正經的口吻。
「幹麻？」
「只要妳覺得幸福就好，別忘在妳身後總有個我。」

明知道阿申話中有話，我還是繼續裝傻會比較好。
我也明暸阿申想表達什麼，我不是不知道這份心意，我只是覺得…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把阿申當哥哥。我當妹妹，這沒什麼不好，不要有絲毫的男女情感。
我感謝阿申不說破而寧可自己默默承受的那份孤寂，雖然這不是一句感謝就能了事。
我喜歡的阿申，是那個無時無刻關心我、為我擦藥的阿申，說我自私也好。只要不說破，我就不會把阿申遠遠推開。
這樣，就好。

過了半倘，我才回答：「好，我會幸福也會記得。」

「那個，柔音姊呢？」我趕緊轉移話題。
「她去醫院當護士去了。」
「那麼快，都沒跟我打聲招呼。哥知道吧？」
「好像還不知道。」
「是哦。」老哥還真忙啊。

之後，我們各自沉默了好一陣子。
感覺好乾，想找個話題也難。
然後，我開始注視周圍的人事物，找點事做也好。

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空間，能夠讓這麼多人為之瘋狂。
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舒壓、偷嚐禁果的世界。不在乎外在形象，以不同的姿態所呈現、那個屬於黑暗面的自己。盡情奔放、各取所需、毫無顧忌的瘋狂。
再來，拍拍屁股走人。昨天是昨天，今天又是個往常的開始。對他們來說，只是暫時走出昨日的虛幻，沒什麼大不了。
就是這種心態吧。
那我呢？單純來這喝可樂？
也許，現在的我，
是吧。

虛幻的虛幻，到頭來只不過是一場空。

「煒有打算要妳轉到高雄的學校，妳怎麼想？」阿申開口。
「是為了要照顧我吧。」
「是啊，看妳要不要？」

轉學啊，我從未想過這檔事。我也不怎麼想轉，是個麻煩。一想到要從新適應陌生的一切，就不怎麼想要。
更何況，在沒幾天暑假就來了，到時候在住一起吧。

「可以不要吧，我非想從新適應。哥在屏東也有棟房子，讀書期間我住那，放假在回高雄。」我說。
「我跟煒商量看看。」
「哥一定會答應的～呵呵。」我笑。
「也對啦，煒很疼妳。」
「是啊。阿申，我想回去，不想待在這了。」我起身。
「哦，好啊。反正我也有論文要寫。」說著，阿申也跟著站起來。
「嗯。」
「走吧。」
「好。」

如往常，阿申一慣讓我抓著他的衣角。
說陌生不陌生，彷彿回到了初衷。
有大家陪我，使我安心了不少。有依靠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他們就是我的避風港。
有他們保護著，沒什麼在怕的。我也可以依我想過的生活，沒人會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不會再被瞧不起或隨意使喚。換個角度想，離開那，我得到的是另一種自由與愛護。

但所有的事都是一體兩面，在你越幸福、依賴的同時，告誡著自己必須做好『失去』的心裡準備。那時的我是這麼想的，以為這樣所受的傷害可以降到最低。後來，你會發覺根本沒用。因為事情總會讓自己有料想不到的結局。永遠，只會使自己，措手不及。

沖完澡，身上裹著浴巾，打開冷氣，接著仰躺在床上發呆。
我喜歡發呆，因為那是個可以真正面對自己的時候。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不必在乎別人怎麼想，這樣怔著，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做，全身放鬆。感覺時間停擺、自己至身於世界之外。大概是冷氣的關係，一陣舒暢感迎面撲來。

『好舒服啊，就這樣睡著好了…拋開煩惱的睡一覺…什麼都別管了…』我緩緩垂下眼簾，弓起身子。

「心雨。」
正要睡著之際，阿申隔著房門叫了我。
「嗯？」我含混應了聲。
「惟晟打來說，他們要回來了。妳要不要等他？」

晟要回家，太好啦，熬了一整晚，現在可以看到他，當然要等。

「好。」我睡眼惺忪坐了一會兒，才開始替自己套上睡衣褲，溼漉的頭髮也順手夾了起來。

我關掉冷氣，扭轉手把，步出房間。
看見阿申窩在電腦前，大概是忙著寫他的論文吧。
我盤腿坐在沙發上。
「怎麼不先去洗澡？」我問。
「要睡在洗會比較舒服。妳怎麼又沒把頭髮吹乾？！不是跟妳講好幾次這樣會頭疼嗎？」阿申立刻起身拿了把吹風機。
「你才又在嘮叨了。」
「過來，我幫妳吹頭髮。」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你快去寫你的論文啦。」
「坐好，別動。」阿申壓著我的肩。
「是。」看這情形，如果不讓他吹完，可能會沒完沒了。
「妳都那麼大了，怎麼說不聽？洗完就要馬上吹乾，不然長久下來會引發頭疼。」吹風機嗡嗡作響，阿申也不停嘮叨著。嘴上這樣唸，卻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
「你好像樂在其中欸。」我閉眼打了個哈欠。
「是唷？」
「明明就是。」我垂下頭。

雖然說要等親愛的回來，但是，我怎麼感覺好睏……今天沒忙什麼事才對，怎麼全身有種無力感……

「欸，妳還是快去睡覺，妳好像很睏。」阿申接著幫我梳頭髮。
「我想等他回來呀。」
「不然妳小睡一下？」

「小睡一下啊……好～我就小睡一下，要記得叫我喔。」天啊～我眼睛快闔上了。
我又打了個哈欠，然後側躺在沙發上。沒一會功夫，我沉甸甸的睡去，隱約瞄到阿申還為我蓋了條被子。

明明說好只是小睡一會，沒料到卻一覺到天亮。
醒來，我人已經在我自己的房裡。

『是誰抱我進房的？』這是我起床想到的第一件事。

梳洗完，整理儀容，便往客廳探去。

『沒人嗎？』客廳沒半個人影，唯一在的，是擺在桌上的早餐。
我往阿申的房間走去，扭轉門把，是鎖著的，哥和惟晟的房門也是。
『他們真的不在？』我開啟大門，往外探去。我的機車已回歸原位，果真只有我的機車孤伶伶的在那，他們的車都不在。
看來，這若大的房子只有我自己。
該不會又在實行什麼大計劃了，不然怎麼一大早就不在？像這樣放我一個人在家的次數雖然是多到數不清，但像這樣的情形還真是屈指可數啊。

『鈴──鈴鈴──』電話響起。

「喂。」我拿起話筒。
「哦，妳起床啦。」電話的另一頭傳來惟晟的聲音。
「起床沒多久。」我說。
「那妳趕快把早餐吃完，我等一下過去接妳。」
「有事嗎？」
「還什麼有事咧，妳是忘記明天還得讀書哦？阿申已經到達屏東那了。」
「對齁，明天星期一。」我瞄了牆上的日曆。
「快把行李弄好，我們的己經弄過去了。」
「你們？！」
「我和阿申啊。」
「欸～不是我一個人住哦？」
「別囉嗦，動作快點，我要過去了，掰。」惟晟說完，立刻掛上電話。
我則頓了一秒，才放回話筒。

還以為我會一個人住屏東，看來是我想太多。
跟他們倆個，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一個像哥哥，一個是情人。
突然發覺，我幸福極了。
當我這麼想時，臉上正洋溢著笑容。

『還是快來吃完早餐吧，我還得準備行李。』我呢喃。

啃完早餐，我隨後從櫃子拖出行李箱進房門，把該帶的東西塞進行李箱內。
說穿了，也沒什麼東西好帶的。簡單幾件衣物、學用品罷了，幾乎人過去就好。所以我又把塞在行李箱的東西倒了出來，改放到比較大的背包裡。
屏東的房子比這裡小很多，普通的居家房。但還是有我自己的房間。唯一不方便的是房內無浴室，浴室要共用。
他們的衛生習慣應該不會很差吧？我可不想在一團亂的浴室洗澡欸。

『喀啦───』開門聲。

「哦，他來啦。」我抓起背包，將房門反鎖。
「好了沒有啊？行李給我。」惟晟的背包。
「嗯。」
「沒了？」
「什麼沒了？」我問。
「行李只有這一包啊？！」
「是啊。」
「哦？！」他一臉疑惑。
「哦什麼哦啊？屏東那該有的用品不是也有？」
「也對啦，妳果然很另類。通常女生的行李都會特別多欸。」
「呵呵，是嗎？」我輕笑。
「是啊。妳先去車上，我鎖一下門。」
「嗯。」今天開車啊！
還是台名車耶～一眼就可認出那是台黑色賓士嘛，黑的發亮。
哇嗚～

「在幹麻？怎麼不上車？」惟晟還為我打開車門。
「沒啦，我自己開就好。」
「真見外。」
「哪有。」我坐上助手席。
「好好好。」惟發動引擎。
「對了，昨天誰把我抱進房的？」
「當然是我。」
「那你怎麼不叫醒我呢？」
「說到這個，阿申原本要叫醒妳，但我阻止了。」
「為什麼呀？我很想你欸。」
「哈哈，我現在不就在妳身邊了～」
「呵呵～」
「我想問妳，妳的房間怎麼都同一色調，湛藍色？」

當惟晟提到這件事時，我的心臟猛猛力的縮成一團。
頓時讓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好痛！』

「真要說明白，追朔於『那個家』的爸爸。」我可以這麼叫吧。」
『爸爸。』

「若是不開心的事，別說也沒關係。」他說。
「不，沒關係的。我想說。」
「？」惟晟狐疑瞧著我。
「因為，那不是什麼不開心的事。」我說。
「嗯，那妳說吧。」

「我明白，在那裡，『爸爸』是最疼我的，我都看在眼裡。
會偏愛湛藍色，原因也再平凡不過了。只因為『爸爸』常穿的上衣顏色幾乎是湛藍的顏色，後來只要別人問我喜歡什麼顏色？我總會不自覺的脫口而出，湛藍色。每當心情不如意，我就會仰頭望著天空。那片，蔚藍的天空。
彷彿，『爸爸』也在身邊陪伴著我。
雖然，終究，我選擇離開。」

「妳就是這樣的單純。不過，妳不會一輩子離開的。」他聽完開口的第一句話。
「當然不會一輩子啊。誰能料想到以後他們會不會突然來找我回去，又或者是我跑回去。」
「呵呵，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笑。
「吭？」
「以後妳會明白我說的話。」
「是嗎？」
「是啊。」
「噢。」我說。

噢。
這樣的我，很自私吧。
選擇離開卻又無能灑脫。
『爸，對不起。』
雖然有些事，不是一句對不起，能了事的。

現在的我，已經是個高二生了。
真快。
你離開的日子也已３年多。
３年來，沒有你的日子。
這期間，我學會了一件事。
我可以，笑著承認你不在的這個事實。可以，笑著訴說我會一直愛你這件事。
花了３年的代價。
我不再因為你的離去而來哭泣。
我們誰也不願意。
換個角度想，如你說的。

『看不到，並不代表不存在。我一直在妳身旁。』

我寧可這麼想。
你不過是在另一個世界生活。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