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18 17:58:57ㄚ萱

情人節之夜(下)

畢了業,我順利考上醫生執照,開始當起實習醫生。

他則和人合夥搞了一家小小的電腦公司,幫人設計程式,

兩人各忙各的,更沒有時間談愛了。

三年後,我終於升為正式醫生,

而他的事業也做的有聲有色,各自搬到較大的公寓,

從此分道揚鑣。

不過,表面上雖是分道揚鑣,可實際上我們還是在一起,

每年的情人節都一起渡過,只是一年渡得比一年更沒意思,

因為他從頭到尾都不肯說愛我,就算我再怎麼暗示他都一樣。

再次面對空白的信箱,我注視著螢幕好一會兒,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很大的火氣。

嘴裏不肯說,信又不肯寄,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把我當做什麼?

於是我帶著十足的火氣,撥他的手機。

「喂?」他接起電話。

「我沒收到卡片。」我馬上顯示我的不悅。

「妳沒收到?」電話那頭似乎很忙。

「但是我已經寄了。」 他真的很忙,但我不管。

「我就是沒收到,你再寄一次。」最近我的信箱老是出問題。

「好吧,我再寄一百次,這總行了吧!」

他說得不耐煩,而我聽得不爽,這像是情人間的口吻嗎?

「晚上你也不必來接我了,我自己去吃飯。」

「妳不要任性好嗎,我真的很忙。」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

「對,我就是任性。」喀一聲,我切斷電話,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我任性,他怎麼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死樣子?

交往這麼多年了,渡過了無數次情人節,

哪一次接過他送的花,看過他寫的卡片?

如今我只要求小小的一張電子卡片,也算過份嗎?

我越想越委屈,生氣之餘乾脆把電話線都拔掉,

也不管手機怎麼響,反正我就是不要接電話。

回醫院之後,我囑咐總機無論是誰撥電話來我都不接,只想專心工作。

由於我在急診處工作,又是外科醫生,想當然我不可能太輕鬆,

尤其今天的突發狀況又特別多,

一個鐘頭後,我已忙得滿身大汗,

老早忘了之前和他的爭執。

「徐醫生,那邊有個病患請妳照料一下。」

急診處的主管江醫生指示我到隔璧病房支援,我連忙點頭。

正當我收拾醫療用具,準備到另一個病房支援的時候,

急診處外面又傳來救護車的尖鳴聲。

老天,今天發生事故的人還真多。

我心裏這麼想,收拾好一切要到隔壁房去,

才走出房門口,走廊那頭的醫護人員便急急 忙忙推著一張活動病床衝過來。

這對急診處的工作人員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每天每天我們都是這般搶救人命的,

分分秒秒都寶貴,因為這關係到一個人的性命。

「這個人怎麼了?」我問第一個跑來的醫護人員,

其他的醫護人員正忙著將患者搬上床,那人渾身是血。

「撞車了。」醫護人員說。「撞得很嚴重,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點點頭,也跟著跑過去,

在急診處就是這樣,誰有空,誰就負責救命。

我跑得很快,幾乎在他們剛把病床推到緊急醫護室我人就到了,

當我到達的時候,醫護人員告訴我,那人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也停止了。

「準備電擊。」我邊走邊要醫護人員調整好機器,

救人是我們的責任,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失去冷靜。

可是,當我看清楚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誰的時候,

我失去了冷靜,躺著的人竟是我的男朋友。

「不。」我當場呆住,連醫護人員將電擊槌交給我都沒感覺。

「不...」

回過神的我,握緊手中的電擊槌,拼命電擊他的胸部,

他的身體因這不間斷的電流跳起來又落下, 跳起來又落下,

這情形看在醫護人員的眼底,嚇壞了他們,

於是趕緊跑過去呼叫江醫生,說我瘋了。

我不曉得我是不是瘋了,我只想救活我的愛人,

即使他嘴臭,即使他從不表露他的情感,我還是要救活他,

他還欠我一張卡片,絕不能死。

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我丟開電擊槌,開始改為擠壓他的心臟,

我用力的壓、拼命的壓,費盡我全身的力氣只求他能活過來,

可是他沒有,他連「好痛」都不肯說,

只是沉著一張臉,閉緊著眼睛,

用沉默處罰我,向我道別。

「徐醫生,住手,妳這麼做會害死他的。」

朦朧間,我彷彿聽見江醫生的怒斥,

等到他生氣的將我推開的時候,我已經看不清他的影子了。

我,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哭得柔腸寸斷。

「來不及了,徐醫生,他已經死了,我很抱歉。」

我又感覺到江醫生輕拍我的肩,用遺憾的聲音告訴我他已經走了,

江醫生也認識他,他們還曾同一起吃飯,介紹人是我。

「他不會死的。」我搖頭。

「他不會死的!」我衝過去再一次拿起電擊槌妄想救他。

「徐醫生,妳冷靜一點!」

我的電擊槌被江醫生奪下,臉頰還挨了一巴掌。

「我了解妳的感受,但別忘了妳是醫生。」

是的,我是醫生,但我也是平凡人。

江醫生說他能了解我的感受,但他怎麼可能能夠了解?

我愛了他這麼多年,幾乎已成一種習慣,習慣能說丟就丟嗎?

況且,他還欠我一張卡片。

「我沒有辦法冷靜,我只要他活,我只要他活!」

聽不進任何勸,我又衝到他的身邊,

試圖以溫熱的掌心,敲醒他毫無知覺的生命。

「把徐醫生拉開!」不得已,江醫生怒吼。

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冷靜、我的專業,

像個瘋狂的精神病患者,在鎮定劑下找到平靜,而那日,正好是情人節。

事後,我詢問他的工作夥伴,他為什麼先下班。

他們告訴我,那天我掛斷他的電話以後,他又打了好幾次電話找我,

可是一直找不到我,心急之下,他丟下手邊所有工作, 開著車到醫院找我,

就是在前往醫院的途中,被一輛逆向行駛的大卡車給撞死的。

當我聽見這個消息,我整個人都楞住了,

我的任性害死了他,僅僅為了一張沒寄成的卡 片,他成了車下亡魂。

而後,我再也沒有任性的權利,

我像隻被人遺棄的小貓,連哭都失去自由。

我的眼淚凝聚在他走的那一夜,

自他過世後,我再也哭不出來,

無論是多感人的劇情,多撕人心肺的對白,都再也感動不了我。

我的任性被剝奪了,現在的我,只能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發呆。

不對,我還有一隻貓,和一台甚少使用的電腦。

苦笑了一下,我跨過正在喝牛奶的貓去開電腦,

牠喵喵叫了幾聲,好像在抗議我不尊重貓權。

我聳聳肩,習慣性的連線,

即使我心裏很明白沒有人會寄信給我,可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期望有人還記得我,

就算是寄給我一些講情人節有多浪漫的廢話也好。

喵、喵。

克麗絲汀淒涼的喵叫聲吸引了我,我掉過頭看看牠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牛奶喝完了,牠還想再喝。

我起身,走到冰箱又倒了些牛奶在牠的貓碗上,

然後回到電腦前,瞪著螢幕。

居然有…一百封信!

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誰這麼無聊寄給我一百封有關於情人節的垃圾信?

我有點惱怒,正想乾脆來個大刪除,把信件全都丟掉的時候,

卻又收到一個訊息,上頭寫著:因系統上的故障,至今才將信件送到,抱歉至極。

發信的人是我電子帳號的供應者,老搞壞我信箱的渾蛋。

我無奈的打開第一封信,上面顯示寄件日期是在去年的今天,也就是情人節。

我的心開始蹦蹦跳,腦子裏閃過一個不合理的念頭:

會不會是他,會不會是他寄的?

我用顫抖的右手按住滑鼠,差一點就無法將信打開。

信件終於在我的指尖開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朵紅色的玫瑰,襯著蒼翠的綠葉,綻開得好不美麗,

接著,我又聽見一首動人的音樂,曲名是Only Love。

我不敢置信的摀住嘴巴,因為那朵玫瑰是那麼的美,

音樂是如此醉人,我幾乎以為我在做夢,

可是最令我感動的卻是玫瑰底下那些字,那看起來就像一章動人的詩篇。

雨彗。

那是我的名字。

相識多年,從來沒有送過妳任何一束花,今天我送妳一朵玫瑰。

我收到了,而且覺得好美好美。

妳知道我們總是在鬥嘴,總是無法真正放下身段,敞開心胸跟對方說愛。

是啊,但這該怪誰,誰叫你這麼冷漠?

我知道我的嘴巴不好,說話總惹妳生氣。

豈止不好,簡直糟透了,虧你說得出來。

但是今天我要向妳說:對不起,

並且還要告訴妳:我愛妳。

很好,我等了這麼多年,就等你這句話。

然後,我還要告訴妳一件更令妳高興的事,

那就是:我終於存夠錢了。

你老早就有錢了,幹嘛拼命賺?

所以雨彗,我們結婚吧!

以前不敢跟妳求婚,是因為怕不能給妳過好日子,

現在我存夠錢,再也不必戰戰兢兢的等待了。

誰要你戰戰兢兢,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今天,我就用這張卡片跟妳求婚。

妳願意嫁給我嗎,雨彗?妳願意嗎?

這就是整張卡片的內容。

我像個傻子,一面看著他寫的文字,一面和他對話,

彷彿又聽到他的聲音,看見他的影 子,回到一年前和他打打鬧鬧,

而我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停留,不料現實奪去了永遠。

此時,卡片中不斷播放的音樂又一次響起,

一再重覆娜娜那令人心碎的歌聲。

Only love can make a memory.

Only love can make a moment last.

You were there and all the world was young

and all it’s songs unsung.

and I remember you then love was all,

all you were living for,

and how you gave that love to me......

只有愛能創造回憶,只有愛能停住最後時刻,

當你在的時候,這個世界變得年輕,

所有未完的歌曲,所有你的生活點滴,就是我對你全部愛的記憶,

以及你如何給我那份愛………

這首歌的歌詞,竟如此貼近我們的愛情,

當他活著的時候,我的世界是那麼年輕,

每天每天都可以找到不同話題和他吵架,

可是當他離開我以後,我的生活只剩記憶,只剩踢也踢不掉的冷清。

妳願意嫁給我嗎?

當我看見這遲來的問句時,我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滴濕無辜的鍵盤。

我願意嗎?

如果他還在我眼前的話,我一定狠狠踹他一腳,踢死他這個大傻瓜。

笨蛋,我如果不願意的話,就不會等到今天了。

於是,我移動滑鼠點了螢幕上「全部回覆」的欄位,

打下我早已準備多年的回答,告訴他:我願意。

我願意;生生世世陪著他,

我願意;就和他一輩子鬥嘴直到永遠,我這麼回答了他,

可是能給我回音的,只有那首不斷重覆的Only Love。

即使如此,我還是開啟每一封信,捧起每一朵玫瑰,

打下每一句相同的話:我願意。

我回答了一百次,Only Love也唱了一百次,

就在這情人節清冷的夜,中斷了一年的線路終於再度接上。

我回答你了,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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