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間行草

寶嘉的故事史無明文，如果不是一九九五年迪士尼公司用寶嘉為題材拍了動畫長片《風中奇緣》，寶嘉公主的名字大概就永遠湮沒在歷史中了……

約翰史密斯（Captain John Smith, 1580-1631）是美國殖民時期的英雄。這個傳奇人物在十六歲時就從英國跑到法國去做志願兵，幫荷蘭打脫離西班牙統治的獨立戰爭。後來又在地中海跑船。二十歲時他又加入奧地利軍隊，跟土耳其打仗被俘，經俄國、波蘭逃出後，遊歷了歐洲各國和東非回到英國。一六○六年他加入了殖民美洲的團隊，次年到達維吉尼亞。史密斯這時雖才二十六歲，可以說已經歷盡滄桑。

但是到了美洲，史密斯的傳奇才要開始。

當時的維吉尼亞草萊未闢，勢力龐大的印地安酋長Powhatan更時時偷襲掠取彈藥，想逼走這些入侵者；殖民團隊則軍心渙散。善於和印地安人周旋對抗的史密斯，未幾被選為統領，在短短的兩年裡，在維吉尼亞建立了五十個殖民區。一六○九年底，史密斯不慎為火藥所傷，不得不返回英國。他在美國殖民史上留下的傳奇，包括一段他和印地安公主寶嘉洪塔絲（Pocahon-tas,1595-1616）的情誼，其實都只發生在這短短的兩三年間。

一六一四年史密斯曾重履美洲，但只去到東北的麻省、緬因一帶，那兒後來通稱為「新英格蘭」，便是出於史密斯的命名。終其一生，史密斯沒有再回到過維吉尼亞，但是他跟維吉尼亞緣分未了。一六一六年，史密斯在倫敦聽到寶嘉公主將訪英，他擔心這個印地安女子不能得到合其身分的接待，特地為她修書向當時的安妮王后引見，信中說明寶嘉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並且救過許多其他英國人。寶嘉到了倫敦確實獲得國王詹姆士一世和王室的接見，在倫敦上流社交圈廣受禮遇，也成為殖民代表用來向英國政府爭取維吉尼亞設州的有利象徵。

當然，隔了將近四百年，寶嘉的故事又史無明文，史密斯後來雖留下自傳，但有人認為文字誇飾不可盡信。如果不是一九九五年迪士尼公司用寶嘉為題材拍了動畫長片Pocahontas（中譯《風中奇緣》，一九九八又接續出了《風中奇緣II：英國之旅》Pocahontas II: Journey to a New World），寶嘉公主的名字大概就永遠湮沒在歷史中了。

敘事的創作如果取材於真人，永遠會觸及是否忠於史實的問題。而在選擇是不是要「照歷史寫」時，又得面對歷史是誰寫的、可不可信，以及更複雜的，創作者在即使明知可信或明知不可信的情形下如何取捨素材的考量。迪士尼的影片把史密斯塑造成與寶嘉情深義重但黯然分離的情人。現實裡，史密斯與寶嘉並不是情人。比較接近史實的故事是，史密斯到維吉尼亞的第一年底，遭印地安獵人伏擊，抓到Powhatan酋長跟前大刑伺候。就在快被處死時，酋長的小女兒，當時只有十一歲的寶嘉要求刀下留人，史密斯遂免於一死。寶嘉也因此和附近這些白人殖民經常往來，關係良好。不久史密斯返回英國。但殖民區因為經常被印地安人搶走彈藥，竟用計把寶嘉扣住當成人質，要求交換歸還彈藥。由於條件談不攏，酋長又打探到寶嘉在白人區得到善待，也不急於救她。寶嘉因此被扣留了將近一年，這其間有一個名叫羅浮（John Rolfe）的年輕白人愛上了寶嘉，日思夜夢不能自己。羅浮是虔誠的清教徒，最後是寶嘉皈依基督並得到酋長首肯，羅浮也正式上書維吉尼亞統領獲得同意，兩人成為眷屬。一六一六年寶嘉的英倫之行，便是與羅浮和他們襁褓中的嬰兒同行的。不幸的是寶嘉在要返美時染肺炎，死在英國，得年僅二十一歲。

根據史密斯自己的記載，寶嘉在倫敦時兩人曾在筵席間重逢，寶嘉原以為史密斯已死，當然更不知他有為她上書女王的事。她稱史密斯為「父親」，要他叫她「孩子」，因為「我已是你的國度的子民」。這是兩人的最後相遇。

迪士尼動畫中把史密斯和寶嘉湊成一對，又讓史密斯受傷返英，寶嘉則留下為兩族和平奮鬥，這個情節不但離事實很遠，也是典型好萊塢式的「光明的尾巴」。影片一出，便有寶嘉後人激烈抗議，認為是歐美白人為娛樂目的竄改史實，偽造符合白人價值觀的印地安人。

真正的史實誰都無法斷定，不過我們得承認美國人自開荒闢地起就不斷留存紀錄，實在是可貴的習性。史密斯著有日記、自傳，他給女王的信首度公開披露是一六二四年，當時雖然女王、寶嘉，和她丈夫都已死，但接見寶嘉的國王詹姆士一世還在，應不可能造假。至於羅浮所寫的請求統領准許他娶寶嘉的信，則保存在當時殖民區所在的維州詹姆市鎮（Jamestown）史料裡，情文並茂。

寶嘉和羅浮成婚的日子是一六一四年的四月五日。

【2005-04-20/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