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0 21:53:11佐梵

浦澤直樹系列── 沒有名字的怪物

 

 

 

浦澤直樹《怪物》這一部作品裡最有趣的一個童話故事應該就是《沒有名字的怪物》。
這個故事是講好久以前,有一隻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想要一個名字,
於是就出發去找名字。但是世界很大啊,
所以怪物就分裂成二隻,一隻向東,一隻向西。

往東的怪物來到村莊,遇到鐵匠奧圖。

「請你把名字給我。」怪物說。
「名字怎麼能給人。」鐵匠奧圖回答。
「如果你把名字給我,我就讓你變成全村力氣最大的人。」怪物說。
「變成力氣最大的人的話就可以。」

於是怪物就進入鐵匠奧圖的身體裡,
變成了鐵匠奧圖。奧圖變成全村力氣最大的人。
可是怪物在鐵匠奧圖的身體裡越來越餓,
最後只好把鐵匠從裡面吃掉了,
怪物又變回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一直找一直找,但每次的結局都一樣。
最後牠來到一座城堡,有一個小男孩臥病在床,
那是王子約翰。怪物告訴約翰,
把名字給牠就可以恢復健康、從此變強壯起來,
約翰就讓怪物進到身體裡去、變成了約翰王子。

國王看到約翰好起來,非常地高興。
怪物也很喜歡城堡裡的生活,所以肚子雖然餓還是一直忍耐一直忍耐。
直到有一天實在餓得受不了,就把整個國家的人都吃光光。
沒有人以後,變成約翰王子的怪物再度開始漫遊的旅途。
有一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往東走的怪物說。
「我沒有名字,但是我覺得很幸福。」往西走的怪物說,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沒有名字的怪物。」

往東走的怪物很生氣,就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約翰」這個名字多麼好聽啊,
可是沒有人可以叫他。
這一個童話故事是串穿整部漫畫的主軸,
不過並不是那麼容易理解的。
約翰王子比較像是《怪物》中的約翰,
葛利馬說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一隻怪物,
任由怪物甦醒的結果是帶來災難(18,18),
很顯然的童話故事中的約翰王子指的就是約翰,
約翰和他雙胞胎妹妹妮娜不斷的走啊走,
避開了國界的重重警衛,在營養失調及酷寒下,
已經瀕臨死亡狀態,還是走啊走,
與故事中的約翰王子一樣(4,118)。

約翰任由在體內的「東邊的怪獸」甦醒,
帶來極度恐怖的殺戮,
就像是在約翰王子體內的怪物一樣逢人就吃,
妮娜則剛好相反,在極度驚恐下,
得了「精神官能症」,失去了記憶。
有一點像是西邊的怪物一樣,沒有名字就算了,
不要就算了,「西邊的怪物」在妮娜的體內沈睡著。
約翰在進入「511幼兒之家」的時候,
曾經被催眠,
說出了他這一輩子最怕的事情是「忘記妮娜」,
因為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妮娜兩個人而已(11,192)。
換言之,約翰害怕自己最後連妮娜都殺掉,
就像是西邊的怪物被東邊的怪物吃掉一樣,
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知道約翰的名字,
沒有人會叫他「約翰」。

值得探討的問題是,
為何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是恐怖的呢?
渥夫將軍在救了約翰後,所有的身邊的人都被殺了,
最後只剩下了約翰一人認識他,
渥夫將軍被剝奪了名字一樣,「渥夫」這各名字很好聽,
可是沒有人會叫他。

曾經有一個有趣的哲學故事,
故事是說有一個政客,
在漫長的動亂和生命結束後,他很害怕的出現在上帝的寶座前等待審判。
他的心理頭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上帝坐上大桌子上上,「你叫什麼名字?」上帝問道。
「莫提閔‧史密斯(Moritmer Smith)。」政客答道。
「史密斯──莫提閔‧史密斯,有了,在這兒,你沒事了,下一位!」
「沒有事,這樣就行了」侍從催促史密斯出去時他抗議道。

上帝的冷漠讓史密斯很不滿,
史密斯為何會不滿呢?因為對於史密斯而言,
被發落到地獄比這種冷漠的羞辱來得好。
在西方的傳統下,來自於上帝的冷漠或是人群的冷漠,
可能比下地獄還慘了。
英文用「make notihg」來形容「一事無成」,
直接翻成中文為「做沒有事情」。
還要強調「make」的作用,有做還是沒有做才是重要,
或許史密斯很不滿的原因在於上帝連他過去的生活都剝奪了,
因為判他下地獄表示否定史密斯曾經活過,
上帝的冷漠讓他「很辛苦」的為非作歹的過程都被抹去了,
好像有一點白白走一遭的感覺。

在1997年的時候,
美國有一個叫做「天堂門」(Heaven's Gates) 教派,
成員集體自殺,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些成員認為這個社會漠視他們,
這些成員在自殺的時候有留下錄影帶,
一位婦女的話如下:

「除了放手一搏外,我別無選擇,
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了三十一個年頭,
還是一無所有。」

基於以上的理解,
我們才能瞭解為何波納帕達會在〈怪物寫給美女的情書〉中寫到:

(13,29)
「最重的罪...
是奪走人的名字,把名字找回來,
把名字還給妳...。」

人類社會都有死要留名的的傳統,
死了要有墓碑,不管窮人富人,
都很害怕沒有人知道自己死了這一會事。
在1986杜賽爾多夫,約翰要妮娜用槍打他的眉心時,
說了「妳就是我」 的話,約翰認為就算我死了,
妮娜妳還活著,妳還會記得我曾經活過。

「妳就是我」這一句話幾乎就是人類對抗死亡的最頑強的信念,
人類一直相信一代可以傳一代,下一代就是我生命的延續,
我們很強調下一代的教育,「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背後,
往往隱藏著另一個我企圖突破自我生命的限制,
展現一個「永恆生命」的企圖,
「被剝奪名字」就像是抹去了你曾經在這個人間世走一遭的紀錄。

此外,「被剝奪名字」可能衍生的問題就是當事人感到寂寞。
渥夫將軍成了一個「被剝奪名字」的人,
身邊的親信、朋友、親人一個個都被約翰殺死了,
最後只剩下約翰認識他,天馬在見了渥夫時認不出渥夫,
因為渥夫將軍竟然已經不成人形(4,115)。
「巴划利亞的吸血鬼」休伯特也在所有的好朋友、敵人、親信被殺得一乾二淨後,
自從冒充他兒子的法蘭死了後,他就開始了悶悶不樂,
原先他以為法蘭是他的兒子,法蘭死了,
休伯特就像是斷線的風箏,不知道飄到那裡去了,
開始吃不下飯了。

噗呵 2015-02-20 16:28:06

之前其實沒那麼喜歡怪物這部漫畫,
今天看到你這篇文章,
我突然想到,這個繪本講的名字,
其實是自我的代稱。

人的痛苦幾乎都來自於與自我的連結
(與自我無連結時人基本不會感覺到痛苦)
真是有趣啊這個繪本,感謝您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