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要介紹的詩人是溫瑞安。

溫瑞安是著名的新派武俠四大名家「金、古、梁、溫」中的一員，這麼紅的人~不用我介紹了啦！

我必須非常慚愧的承認，對於武俠小說這一項算是熱愛通俗文學的讀者的「必修學分」，我是完全零分的，當年國中班上男生人手一本，即使平素不愛看書的也沉迷不已，圖書館的金庸、古龍作品集早被翻得不成書樣，我卻一直沒把任何一本從書架上拿下來，我知道武俠世界的浩渺，所以遲遲不敢跳坑，反正它們跑不掉，等我有時間整套整套啃吧！

然後歲月一去不復返，各大圖書館的武俠小說的破爛程度仍舊傲視群書，我還是一本都沒拿下來，武俠影劇倒看了不少，行內人的笑話跟吐槽還聽得懂，但武俠的狂熱風潮卻是一去不復返了，青少年們開始看輕小說，電視劇開始流行(偽)歷史宮廷劇，新生代主持人不再愛用武俠哏，有沒有看過、看完也好像不是那麼重要了。

以下溫瑞安的詩作全部錄自《楚漢》，書籍詳細資料：http://webcat.tpml.edu.tw/webpac/bookDetail.do?id=127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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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瑞安出過數本詩集，《楚漢》這本是最新的(1990年)，也是詩人自選的精選集(最省事！)，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北市圖目前只借得到這一本。。。。。更早的幾本，現在在二手書市是屬逸品等級的，大家趕快翻翻自己家裡的舊書箱喔！

稍微google 一下，找得到的溫瑞安詩作，毫不意外是那最著名的〈山河錄〉組詩，以下當然還是會出現，至於跟別人的有什麼不一樣。。。。我只能說我對用字跟排版很有信心，因為我是看書重新打一次的。

凡例：以下詩作即出自上述書籍，斷句跟排版都依照書籍所示，編號(一、二、三 或 1、2、3 etc.)是我自己編的，僅用於本篇文章。〈〉內為詩名，()內為組詩總數或小標。中間穿插的圖片跟詩作無關，個人興趣而已。

天啊~很久以前打的，有錯字請務必告知！

來讀詩吧：






一、〈初戀〉
如果這是一首歌那麼就是一首年輕的歌
年輕的歌只適合年輕的孩子唱
歌聲憂傷，且帶微微的受傷
初戀的人都是愛受傷的

那麼就輕輕地唱吧當你騎著單車
讓風去接受你，讓雨去接受你
讓太陽去接受你，讓青春去接受你
讓你痛苦地埋在雙手間
痛苦地輕泣
喜悅地輕喚
你遇著她，還是她遇著你
船總航去向陽的地方
而暮色的嘆息總像退潮的嘆息
落葉和晚霞總在一個地方

如果你把相逢喚作緣份
那麼大可不在再去加上第三個字
你正考慮著應在她小小的手心寫些什麼
驀然驚覺，你跟隨她已久
而從未勇於上前說第一句話

從此你無法安心了，初戀的人
可以懷念一個自然的笑
只求笑向自己，死而無憾
可以想念一個清麗的流盼

只求盼向自己，死而無傷
那麼純情和真情，既是憂傷
也是哀傷；你奮然行於路人之間
幻想是賽跑、競走
還是在預想的終點之前
走勝了一步；一步呵
幻想這是一場激烈的戰鬥
而勝者的獎賞是終能於今日
短短一見，見妳一面

在屋前可以徘徊不去
在雨聲凝神望窗
有一天你路過車聲喧天的馬路上
那麼一點小小的音樂
一位小小女孩的歌聲
渡過千人萬人的耳中
而唯獨是你一人聽見

你猛然站住，像小小的重傷
長微微的翅膀，飛渡巍巍的重山
她在唱些什麼？為什麼
正唱了你心中所唱
你在公園裡坐下來
看青草、看蝴蝶、看掃落葉

或者相遇後發現不只相識還有相愛
你狂喜、你欣悅，一萬種聲音在心裡高歌
在夜晚也有它的受傷裏
行人也是一種美麗
連燈火也有朦朦朧朧的歌聲中
你吻了她，然後走在街旁一列列
汽車頂上；電線之上
小小麻雀棲息

然後是突然的分離
真正的分離是兩面的天涯
你花多少努力，才第一次說話
第一次走在一起，第一次假裝偶然遇見
一個分離，驟然而來
而沒有哭泣

當一切喜悅歸於沉寂
當有人告訴你：
你所遇的女子中第一個是她
而她往後也有不同的男性
也許失去不一定便最珍貴的；但你知道
你還會戀愛，卻永遠
永遠不是同一種愛法

後來你已成年此事當不復提
或者你看了一部電影，偶然想起
在那分開而泣的戀人喊不出聲音的陰影裡
那導演的童年，那編劇的青春
有沒有這哀傷的一幕？

那麼輕輕地唱起吧你在深夜裡獨行的時候
讓少年再一次，讓情懷再一次
讓許久不曾的淚再淚一次
讓那偶然的歌，再唱一次
讓你流淚地笑在
靜靜的晚風間

如果這是一首歌那麼是從前的歌
從前的歌只適合從前唱
而現在回想：那從前的歌
畢竟是喜悅的憂傷
憂傷的人初戀是幸福的
初戀的人都是怕受傷的






    





二、〈末戀〉
你知不知道末戀就是最後的相愛呢
末戀是彼此手攜著手
向昏暮而無人的河灘
遠遠地走去

你在黃昏裡唱過歌，夜晚還唱不唱？
深夜苦悶得爬起來寫詩總是少年的事
黃昏是一座永遠的門
亙常在兩個世界之間半開半閉
而萬一門開了，瞥見那
陽春白雪時唱過的歌
你的少年像一路灑過去的春雨
多少次滴在第一次的唇邊
輕吻在鏡面一般的水塘上

風永遠是那麼大，把那門砰然關上
江南永遠使少年愛愁
初戀永遠使中年江南
而門將閉未閉時，你彷彿看見
那水仙般的少女，向鴨子一般
春風吹的綠水塘珊珊划過

永恆的是那初戀的情懷
但當雙鬢髮白，你最想誰？
你像憂愁的雙眉，不易睜開
千山萬水，時光荏苒
這昭華老去裡，誰是你
最後的一位？

羅衣上究竟是樹影
隱約斑斑，還是淚影？
最初的燃雪，最後的燃香
末戀是不是點一支蠟燭
隔著微明，彼此相望
和著淚光。。。。。。。

而末戀的意思是說天荒地老的走下去
雖然河灘無人，雖然不再驚濤駭浪
與你所初愛的人最後地走下去是幸福的
每次可以想起許多初戀
曾經在雨中，曾經在傘下
曾經耳中、手中、心中。。。。。。


最後還是河灘上
吹吹口哨，也成一首歌
像第一次發現歌好聽時
曾經要每次相聚，學好一首歌。。。。。。

那麼末戀最落魄的身世便是
愛將凝住她素手輕舒的瓷羹
愛得在火車廂中對坐
甚至戀上映在明麗玻璃窗上微微的側影
那麼歷盡風霜而仍清新的素描
遠山的雙眉，綠水的秀頷
你的深愛是近乎痛楚的愛憐
窗外遠處永遠是輕描淡寫的綠水青山
窗內近處永遠是無法轉移的濃情深惜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就當它是等待的小舟吧
如果一切都發生過了就讓它是不變的青山吧
當日落的時候，你靜靜地在海灘上走過
在你身旁的，仍是那位
末戀的末戀人








三、〈大悲〉(十九首)

1.(天)
大天涯，汝知否
我們不能煙水飛散的活下去
喜或不喜，都該有交代
我們就是湮水飛散的幽魂
天天涯涯，從江水東，到江水西

2.(地)
車行才知道原來風
是為阻止它行而吹得
如果明白這道理就會
明白自然的真正用意

3.(玄)
一柄紅纓槍劈面刺來
隨後的是響箭
我傷了手臂再傷了腿
那時才寫到大悲第三首

4.(黃)
脫下眼鏡，看這世界
近的清晰，遠的模糊
如果就此，走進戲院
坐得近時，人頭晃動
坐得遠時，身影飄浮
索性閉上眼睛，聽那聲音
聞那香味，感那氣質
向陽，我們吻時，也是一樣

5.(宇)
是黃泉一路廝殺過去的烽火和馬鳴
英雄豪傑死盡散盡俱不復來
你站在岸前看你染血的手
縱身一躍也不過是茫茫滄海
此生未卜大可買醉佯狂
狂歌當哭原是壯士生涯
你封刀後也不問故人何在
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

6.(宙)
雖九死猶未悔的花開花落
常在院前謝謝開開
風和雨勒止了馬收起了劍
一掃把，把花和葉都趕向天涯

7.(洪)
不再神采飛揚因塵心已倦
要喜要樂你閣下卻大可自然
既要我寫詩就不該讓我題目自擬
落花啊落花可知流水並非絕對無情
初遇初綻初逢都沒有刧後的傷傷重重

8.(荒)
白衣，你如斯楚楚
在鏡中的嬌容
白衣，你如斯楚楚
在舞時悠悠幾個旋身
讓跟不上的我憂憂愁愁

9.(日)
日月無光非因天昏地暗
日上三竿只因你不起床
日就月將你卻前途茫茫
日薄西山轉眼已過三載
日月如此胡大牙你只因鄉愁絕望
日暮途遠胡大牙你只好了此殘生

10.(月)
山非山水非水江湖非江湖
樹雖多枝枝雖多椏你無以營巢
你走過千重山萬重路張望復張望
再走下去只怕大半生已暮色蒼茫
在崖頂你和出岫的雲坐下
看，那倫如斯清絕如斯孤絕的秋天月亮

11.(盈)
所以舟不是船我們逕自在江上靜泊
從這兒望過去萬家的燈火無不落拓
千年萬載的潮淚光紛飛的浪湧來湧來
昔年岸上急馳而過的是五陵年少
君啊君，兩岸的燭都點起各自的燈籠
悠悠遊遊長袍古袖而時正中秋
再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時候
你看你看，這像不像個壯麗的朝代

12.(晨)
在天涯，哀傷的漢子說
在天涯，哀的離和傷的別
在天涯，與夢夢女子道別後的一步天涯
在天涯，行處處處處回顧皆蒼蒼
在天涯，焚香歃血的英雄淚不成行
在天涯，劍是劍，不是令人乍疑的霜
在天涯，他是白衣寂寂寞寞的歸來
在天涯，那女子如黃昏般已作商人婦
在天涯，那哀傷的漢子如是說

13.(辰)
設若我一年四季只說晦澀一語
設若我有天忽然寫了澀晦二字
眾人不管意義如何，嗨，大家先來說錯
且慢，我說，大悲至此
必有人說此子無詩有詩必方旗
大錯矣，我說，我生來寫詩便如此
眾人不管意義如何，嗨，大家先來說癡
癡癡錯錯，這世界上，有的是人說

14.(宿)
要不，我們去河岸好不好
沿岸一株株楊柳，一遍遍平沙
風漾蕩起的鞦韆，鈴樣搖響了千秋
千秋萬載，不願再醒來
揚起闊袖衣希望它能大鵬展翅
摘根樹枝讓我嘗試以一葦渡江
兩岸童子，送來嬉笑
嚷什麼嚷，我又不是鐵騎風雲的大軍將

15.(列)
燕子雙飛，齊齊向古典追去
神話躲進了藍天，問
要是追不著怎麼是好
初起的月亮在紅燈籠裡發亮
要是箭也射他不著，如何是好
問著問著，驀地一張
詩的大網，劈頭劈腦，網住今宵

16.(張)
分是兩面，離是天涯
我是離鄉臥病的張小弟
臨行前的這病無可名之
愛走以前走過的小路，坐以前的堤
見友人們凋零的臉容，戀人淒切的音容
呆在窗前，數著將臨的時日
啊啊長風不來？我張小弟
開了一粒榴槤，又吃了一粒榴槤

17.(寒)
黃昏時曾有一陣細雨迷人過
愛多於恨，來時一段淒淒冷冷的路
此時群蟬靜了，群山清了
總有一種千呼萬喚的沉默
在這無遮無蔽的戶，偶然經過的風
不帶聲音止帶去年落的花葉
蕭蕭索索地擁抱過來
萬里無雲
長安吊起一輪月

18.(來)
往來此間的那女子常令我竊竊自驚
歷不明，而去處卻使人人心傾
時拈花，匆匆而嫣然，真是
者可追麼？真的是
日方長麼？只怕一逝則不知
歲能否再見
世能否再見

19.(暑)
還欠那麼最後一筆啊
我把整個江南都畫給你
想不想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這一筆
下一筆呢？應在來生開始時
下一筆應落在我玄衣袈裟
在蘆葦迅速前進的木蘭舟上
就差那麼一筆啊
我就已把整個江南
畫給了你






  









四、〈華年〉(廿一首)


1
常常在意興飛越時騎一丕馬赴江湖
常常捉住一位刀客訴說那山上多麼寂寞
他抬一抬頭，冷冷看一看我
突然對我一笑
迎臉一把刀
用電的速度雷的驚愕向我劈來

2
本來說過別離是愛情的最美麗的戀人
現在於暮色蒼茫裡
背對背坐，背對背泣
請不要這樣呵你們這一對不要這樣
這種愛是我唯一能把握的啊
而你們這漠不關心的泣正切斷了世界的心

3
以為唱歌是一種悲涼的人於是唱歌
以為唱歌是一種解放的人於是歌唱
那末就唱吧像流水似華年一般地唱
然而一雙手伸過來，關上了唱機
因為舞已經跳完了，跳舞的人不唱歌
那女聲，那男聲，就成了永遠的絕唱

4
偶然從皮夾裡翻出一席黃衣
這襲衣層伴我多少泛黃了的記憶
所有的經歷都從翻開的皮箱裡走向我
彷彿很久以前有人哀傷的哼一首紅河谷
每唱這首歌憶及的總是無父無母孤兒的他
每每她唱時我掉下淚來
彷彿見到他，走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眼神那麼拗執，那麼孤獨與無助
此刻我不自覺的哼著這首歌
也必成記憶，像往常一樣
而今遠行的是我們而不是他
如今被忘卻被傷害的
也是我們而不是他
但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然而每次翻開皮匣
每次唱這首歌
也不管他在天涯海角的那一端
有無頃耳
細細一聽

5
眾將軍起，眾將軍坐
因為錯愛一棵桃花而莫知生死
諸將士亮劍，諸將士出鞘
此出塞外，風沙三萬里
我連同一座大江來找你
各將領生，各將領死
是生是死魂兮歸來
來見老將軍矣！

6
生前我帶劍來此
樹葉嫩綠，花落嫣紅
正舖滿一地清綺
身後我帶酒來此
蓑草連天，荒墳亂土
立盡黃昏雨或未語
我走遍了天涯路回來這裡
看見我碑前的名已不復見
天空比我生時藍，比我死時近
再也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究竟天地絕滅在什麼時候呢
當我來生重臨時

7
天那麼高雲那深月那麼明
我們飄泊已如許荏苒了
像這一湖深不可測的水
水上飄著翠綠
飄泊是悠悠靜靜的
天那麼黑地那麼靜風那麼清
一切都像開始向結束
你若是真愛我就讓我死吧
在永久的湖裡
讓我湲湲緩緩的流動
等於再次向妳傾訴般的傾注

8
我在夜黑風高的夜裡搖著大旗
落日殘月晨星我要你馬上趕來
因為只有我這面大旗能捲住狂風
任傳統讓我接住拋向現代的未來
記住要接著我的詩並接著我的旗
這一面龍旗，和整個江湖的正義

9
車在黑暗裡行得最快時
你想起那很久很久以前分散了的人
想到最純的情感與最純的燭光
那顫抖的熱情是燭焰凍結了的淚
而那遠方的人不知何方
你所愛的人卻幸福地在身旁
車行在黑暗處最快時才想起這些

10甲
建安十三年冬，有一激拳
自天海導出，其急如劍
自山上，猛撞落山下
谷中是花們美麗的樂園
有七色的獸，交配自不同的族源
民國六十三年春，同一處
泉隱谷沒，只見華廈一所
對天空與同伴們作出長和短的佔領

10乙
「大鐘敲古寺」，那孩子說
「是鐘撞寺鳴，回音
陣陣，自那山上傳來」
那少年說：「是寺僧撞鐘
人撞鐘鳴，鐘給撞鳴」
那青年笑著搖首：「是
山傳鐘音，鐘鳴猶遠
何來僧人，無見僧人！」
「唯耳聽鐘鳴，心若不聽
山又何以相傳？
鐘以何鳴？僧又何鳴？」
那中年人語音掠過
那老人仰天說了一句話
「鐘響空空，何來鐘鳴
山名僧鳴耳鳴心鳴？」
皆回首看，山寺僧不見！

11
讓我們揚一揚手，笑說再見
因為天涯已盡老，而我已衰老
妳無須見我，無須作悲傷的隱瞞
因為愛情是幸福的最美麗
而美麗的憧憬已經消散
因為妳仍純潔美麗，所以我走
讓我們揚一揚手，不用再見

12
懷鄉是你與故人歡敘間
乍然憶及往是幕幕重映
湧上心頭而說不盡哭不出
友人便用懷疑的眼光問你
什麼事什麼事你苦笑答不出的時候

13
那天地間的雨似斷非斷的下著
那千年萬載燃至今宵的一枚紅燭
能撐明著寒冷的下半夜嗎
冷雨在外面鬼哭神號的延續著
從一個朝代，冷冷交給，另一個朝代

14
而大悲十九首寫不及我半個悲涼
那天地間無盡無終的一臥
我深深執住，且用我一生的命
去保有它，那一點光，那一點微明

15
殷勤來探看的是誰呢？
倏然而來倏然而去的究竟是誰？
是誰？輕輕叩開我的窗？
是誰，靜靜慢步走進來
我抬頭只看見光如人間世
恍如世間人，狂如人世間
冥冥中有一個聲音
在七級浮屠外喚我
在形骸之外，大宗師一般的
站在大庭的那個人
彷彿是當日鎮守南天門的我

16
天夏篇，逍遙遊
七星劍，葫蘆酒
你就這樣長身去了江湖
自天涯滄桑風塵回來的你
大鐘鳴鼓，琴瑟竽笙
高台厚榭，邃野之居
或人何在？或人何在？
你又帶書攜酒配劍
從眼前到天涯，一路漫行過去

17
落花也有溫柔的遠志
向人走向水涯
裘褐為衣，棺桐三寸
張目奸逼切如大火逼你躍牆
身臨絕澗如閉目飛躍
而這一躍往何處去呢
流水也有悲壯的柔情

18
最快樂的相聚是歡笑中
常常有淚，憶及一個人
長眠或永離，仍耿耿忠心
最悲傷的歡聚是人散後
對著一列列杯碗狼藉的桌椅
哀哀演說，靜而無聲
菜和餚們，一一在聽

19
像春風裡蜻蜓一點水
像戀人的唇在鼻尖上一觸
而你遠遠遠遠的離開了我
遠看像近近的咫尺
近看像遠遠的天涯

20壹
有時候輕柔的走過
也像落葉的輕降
有時候驚起琴，驚起鐘
驚起一陣豪情的大笑
秋月黃昏，像你最最喜愛的
人間的一縷青煙
青山依舊地傳遞下去
你搖頭嘆息，伏案而歌
酒是最愛，詩是最喜
你最是忘不了
那藏在許多假面下
被埋沒了的真理

20貳
悲莫悲兮生別離
昔日龍城飛將的兄弟
一聚即離，頭也不回
我仍在試劍山莊望下來
看他下山，看他遠去
而落日仍在崦嵫山那而升起來
我還是從旭日東昇那兒沉下去
悲莫悲兮生別離

21
呔！至此可把眼睛睜開來
看滿城燈火，是如何地
驟然而同時亮起來








     








五、〈十一行〉(十一首)

1.(寂寞)
就算是碧落和紅塵
也無見證的必要了
寂寞是一首回來再找我唱的歌
合唱裡最悲哀的
不是沒有觀眾
而是除了揮手，再也沒有人

因為枯寂已開始來臨
威皇而不允許我衝破
所以我全面衝向枯寂
我的青春邀請寂寞
我的寂寞裡沒有人。

2.(落花)
他們沒等得及我年老
盡皆  一  一  散去
我孩提時的庭院
水蓊花散開而落
花滿地。那時我只知道的
是。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的生命裡
也如此矗立如一棵樹
眼看風輕柔地掠奪我的欲墜。
不留一許餘地，只有
花落滿地。

3.(伸手)
你說是伸手，不是揮手
所以我忽然被擊倒於地。

等我甦醒，我臥倒在一個
齷齪的巷子裡。時間已
離我而去。時間
已離我而去。我嘶聲問你
你才有一點欠負

然後你帶著遺憾，再次伸手
我巍巍顫顫地掙扎起來
再也不相信你的伸手
再也不要你的拳頭

4.(娥眉)
歲月流止。妳的燈挑向晚
我常和你十指玄青
我的劍斜飛入雲
我們的愛漫無止盡。。。。。。

我們的愛深無止盡。妳的笑
從我眼中，流入你淺淺的酒窩。
燈下漸次有白頭的感覺
再去趕一場西門町的電影吧
我倆匆匆的腳步有埋怨有牽掛
散場時趕不上末班車，走路回家
再一次有歲月流止的感情。。。。。。。

5.(兄弟)
我的師弟都很絕情
我們拜天地為師
以正義為旗，長幼有序
我們各自紮馬、吊腿、練拳
帶他們走進浪，穿過深山
再走到顛峰

然後他們一回頭刺出了匕首
在我們血泊中下了山
留下山頭一輪血紅的夕陽
想此既山下必以天地全暗
那我們的旗呢。我們的師呢。
我一聲聲喊問那絕情的兄弟

6.(再版)
我們用笑的水波看
美麗的女孩子。用
溫柔的剪翅，整輯
我們的手稿

然後我們出版成了書
成了最年輕的高手
天天等著再版的飛鴿
傳書。我們用無數再版的期許
寫令一部書。用淚
的眼睛看，用美麗的女孩子的手翻
我們的書


7.(姊妹)
我們用一座山河的悲喜
來活著。用千堆雪
來寫一首詩。我們活著要旅行
要分散，要經歷失去愛
在火前懊悔地裹著傷痛。。。。。。

我們守沒有人守的城
用神州的氣概以寸土必爭
我們的兄弟捨棄了我們
我們的責任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們用一座山河的悲喜來愛
來切斷別人輕蔑的奚落

8.(一雙)
你又笑嘻嘻的進來
抓了我耳朵就悄悄說話：
似乎忘了我耳朵長在
另一雙耳朵的對面
一隻眼睛的旁邊
眼睛長在另一隻
眼睛的對岸，中間的山脈
是鼻梁的傲岸
鼻孔是山河，一呼吸愛
一呼吸恨。妳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但關於愛，不關於恨，關於一雙
，不關於單丁。。。。。。

9.(社慶)
明天便是
社慶。我的心情
像蒼老的海。不安地
洗刷沙灘上的安靜。
明天便是，從前詩社的
社慶。我的心情
像海邊人吹海螺
嘔啞難聽，唯聲聲都是
呼喚海的聲音。幾時才
再回到海呢。明天便是社慶
我恐怕我是唯一記起的被逐的老兵

10.(天臺)
天臺越久，就越生
青苔。武功越練越久
練的人就越少。
看著剩下練的幾個人
心中越發覺得到：
一條寂寞的路走下去
從人多走到人少
有人怕忙，有人怕痛，有人怕受傷
有人愛錢，有人愛權，有人愛吵架
那我們就分散吧。反正
路越遠跑的人越少。

11.(最後)
就算是高歌慷慨
都無以激昂的需要了
焚琴都灰飛在最後一次煮酒
筵宴裡最悲哀的
不是沒有菜餚
而是只有你痛飲，再也沒有人

因為瀟灑的放棄已落筆
寫完這一首無名的詩
所以我帶淚讀完了它
帶笑寫成了另一首
詩裡無人無紙無筆墨





  






六、〈飛花〉(六首)
(首一)
而雨始終是無終無止地下著
而我像忍耐往事一般地忍耐它

曾經作過魚龍吟的我，鼓息旗休
而今捧一杯酒，看回杯裡的從前
嚐完杯裡的從前，飲盡杯裡的從前
燭花淚花，漾盡杯裡的從前
夜裡風中，招曳的燈籠
而深刻的愛情呢
天灰濛濛，如寂寞的玻璃看像窗外
雨水開始濺開始淚

而雨水始終是無終無止地下著
而我仍像憐愛我的愛情一般憐愛它

(首二)
杯子仍往海的最藍處漂去
石子仍往海的最深處沉去

那麼舟呢？如果是一葉蘭舟
如果舟沉了呢？
大浪大浪，滔滔濤濤
忽見那碧藍碧藍的浩海上
平平靜靜的飄過
一樽玲瓏的小瓶
不知它寫些什麼
水輕輕的則流
海重重而歌
其時漫天星星
閃爍而寧靜
月亮恬淡照落
風剩下幾綹輕掠

杯子仍往海的最藍處漂去
石子仍往海的最深處沉去
瓶呢？

(首三)
言如果傳遞給你一片小箋
裡面寫什麼，你還不知道
才讀你信封上的字，猛然抬頭
你彷彿站在遙遠的近處
隔過一條河，河水盪漾
在那畫裡，水裡，鏡裡
千古也笑成了萬古
如果知道那江湖碎了
路過的偏偏又是那江湖倦客
他怎麼會笑？他會怎麼哭？
江上唯一的舟子沉了
如果正在你面前
他會怎麼說？怎麼對你說？

如果你還未拆閱那封信
還是不要開啟的好

(首四)
我唱我的俠客行
你唱你的燕歌行

一天之遙，對面的英雄
昂首望天，傲骨著放任
胸襟自他眼裡出走
擴展成無際的氣勢
他如一張落葉地
輕盈而婉轉，迅速接近我
在我胸膛上，準確地印下
一記沉重的五指掌
我眼看他微笑，出擊
命中而退收，氣定而神閒
呆在當堂的我
唯有一聲長嘆

俠客行不是一首容易唱的歌
燕歌行當然也不是

(首五)
不必傷憂，在這憂患重重的年代
我已懂得如何去築一道城門
在我的圍牆外

你像是沉哀的雲
滿天空藍星一般的靜寂
許多預言，許多預兆都靜靜地發生
那是誰？
誰匿伏在那藍天後的黑幕裡
靜靜地守候？
那是誰！
在鋪天蓋地灰沉的簾幕裡
永恆地等待？
不必憂傷，在這憂勃難伸的年代
我已懂得如何去建一道城門
而我仍願意立在我城門之外


(首六)
像新寫成的詩
像新寫成的詞
如果清晨開窗，那空氣清新得像
薄荷，以及薄薄荷葉上
滾圓滾圓清清亮亮的水珠
如果黃昏開窗，就知道
這是年輕如水的夜晚
就像寂意與愛意
和水一般滑過去
我以無限的愛惜
你以一張頑皮頑皮
美麗美麗，貓的臉容
容顏若經一陣風
便在春水裡盪漾蕩漾
終於開成了一朵花
我願是那一陣風
不湊不巧，正好在那時吹
像一句話
剛剛說成









七、〈長安〉──山河錄第一部分
古之舞者。。。。。。那一場舞後
書生便輸去了長安
那年的容華，叫人怎生得忘
你若是那閉月，舞後便是那羞花
當沉魚浮起，落雁昇起
滿目都是燈迷
我以呵暖呵暖你
暮色那麼濃
暮色那麼溫柔
而我又急著要走
急著要走。。。。。。

。。。。。。古之舞者，玄衣更霜
妳髮色多麼柔
像一朵黑色的芙蓉
在水流裡散開而落
妳抿嘴笑過多少風流雲散
皓齒啓合過多少魚樵耕讀
但我是誰呢？妳知否
我便是長安城裡那書生
握書成卷，握竹成簫
手搓一搓便燃亮一盞燈
握刀握劍，或訣或別
妳且容我將緣份留下
七世三生，永恆不變

。。。。。。古之舞者，玄衣更憂
也只不過換回來傷憂一點
愛情一點，關懷一點
絕望一點，美目流盼一點頭
妳事黃葉，當知秋風
妳在青樓，當知管絃
我在這二十世紀古典的燈下寫詩給妳
才發覺古典有多遙遠
這首詩像心中的一個祕密
永遠也無人發現。
伐木成舟，毀塔成石
輕船石塔，落花滿地
妳抿嘴笑，清麗的一抹
是載走江湖抑或我？

古之舞者。。。。。。玄衣更傷
時日無多，我緊緊握著妳的手
緊緊追問，妳在何處？
妳是誰呢？是黑髮還是白衣
是風景還是河山？
當窗對著窗
無限對著無限
無邊哀愁，盡在心頭
曾是愛妳，曾是偷偷以思念初戀妳
妳回眸巧轉，笑成春水一遍
像自然的雪崩
或美麗的沉吟。
我驚動的同情
我竟沒見過妳
妳相信不相信？
堅定的愛是無需見過的
正如我的俠情
生活在古代的城裡
夕陽低吟再落寞的情懷裡
已過了歲歲年年。
如果我見到妳。。。。。。

。。。。。。古之舞者，我忽然想到死
我等待再生
就像等待一些驚喜。
在暮色裡我的濃情
遠在千萬里外姑蘇起來。
妳笑笑不在言語
我寂寞和急
寒夜淒冷一片
妳左手裡捏的是什麼字訣？
右手是第幾招瀟湘？
白衣，當許多江湖不再
我叫我狂如何狂
叫我老如何老
叫我青絲成霜
叫我白髮成鬢，心成冰
千萬外胡笳也哭了
長安千萬擣衣聲
妳是萬古雲霄
我是那羽毛。。。。。。
長安不在，襄陽不再
城呢？向陽在不在？
我叫一管竹吹盡了江南
是乍逢？是未遇？
像一朵花驚起了一陣江湖
古之武者。。。。。。玄衣勝雪
千萬渡湮波
回首處，不是霧
而是那半生半隱半蔽
另半生似行似動
懷念中的關懷
幻滅裡的武林
最易令人作美的慟哭
當許多事都過去時
妳之一舞，許多情愁
而世間事，向誰訴
白雲？蒼狗？。。。。。。

。。。。。。古之舞者，玄衣更絕
那一彎明月，看過多少格鬥
多少位英雄，站著死去
笑著挺身，哭著故土
人到三十後
不能想江湖
武林那麼遠
是俠也斷腸
而世間情是一棵
恩恩怨怨的樹
古之舞者。。。。。。當風煙過去
再來的是什麼。。。。。。




〈江南〉──山河錄第二部份
古之舞者。。。。。。輕衿可喜
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才有風雨故人來的一日
此生他生？妳等還是我等？
我有無數的俠情
都活在一次衣袂掠起之聲裡
吟詩是武，燭光是舞
照無眠是少年劍俠的想念
妳的手勢又輕又美
人間而不人煙
古今舞者是那古老摺扇上的
一抹山水，塗上幾筆空白
古之舞者。。。。。。輕盈而可喜
今之舞者。。。。。。無憂而可欣
是誰用憂愁的眼憂愁的看妳
我就像彎弓射鵰的武者
絕塵而去。。。。。。
大燕還是契丹，縱是京城裡的叫化子
也為一面龍旗
火焚千面大纛
在火光沖天的雪地上
舞者啊舞者
妳要留給我一生的仰慕
還是隨我而去？
我的前程充滿未知、奮鬥和掙扎
但我必會在每日的某個時辰裡
沒有了自己，只有想妳
古之舞者。。。。。。當妳失足的指尖
迷神而為自己盈盈而舞時
可知道窗外有多少雙愛情的眼睛？
可知道天外有多少顆初戀的星星？
自然得像綠，嬌小得像紅
妳是一抹自然
好像白一般的抹過
當妳為笑而笑，笑彎了腰，可憐而愛嬌
就像我右邊的月亮
風流人自知
落花更風情
妳是愛笑，當知清風
當妳嬌怯怯的一回眸
怕一個凝注驚動了所有的
五陵年少。可知那個江南的書生
捲衣、磨墨、衣袖
划過了多少荷池來找妳？
多少次攔路的江湖
一言不發的格鬥
需要多少美麗來彌補
才能完成了多闕的青史；
妳把可憐的目光投向我
千人萬人中，獨妳知道
我在看妳；只有這雙專注
才是知音。獨我知道
妳在看我。一座江南都在笑
一個驚喜。。。。。。古之武者
你練了十年，念了十年
是愛最無言。
如果一個女孩子十支手指像十朵鳳仙
還有一雙楚楚而關懷的眼
那不是少女最美是什麼？
古之舞者。。。。。。愛笑而可憂
而青春只有一次：
僅僅一次，在第一次戀愛
在江南短短的水道上
狹路相逢的荷塘裡
三人見面，行在一起
還不知道誰是師父。
這便是江南
多同情和愛
多花多水，多柳多橋
多堤多岸，濃音軟語
都是江南，這小小春光的江南
千萬里外的江南
那江南才子無法渡過的江南
渡過便無法忘懷的江南
古之舞者。。。。。。何其傷憂
最美麗而完美的少女
常常是一柄痛苦的小刀
時時刻劃著我們易驚易喜的心胸。
一動便是一種風姿
千動便是千種風姿
牽動的是什麼？纖痛呢？
當妳一移步一朵桃李
一招手是一盞水上燈
我怎敢想妳老時；
妳老的時候，我把詩送給妳
因為少女只能少女一次
少年也是，當妳推上秀廉
那愛笑的魚尾，溫柔而不騰躍了
妳似嗔似喜，似近似遠
似怒似恕；我翻身上馬
長驅而去。當妳最動人的時候
可知更漏幾許？五更梆響
妳一曲銀箏，還在花間月下
猶未響起還是猶未散絕
或是無人或聞？無人或問？
但願人微笑，微笑的是妳
但願人愛嬌，嬌寵的是你
高山流水，妳是哪一位？
亭台樓閣，妳住在哪裡？
山連山，水連水，江湖連江湖
碧玉、小家，溪水慢慢流
風沙哩，老了時再來看妳
像炸藥前，樓依舊
炸藥後，塵落定，樓絕滅
回憶盡情，嬌嬌嬈嬈
多媚多嬌，而山水窮了
高山止了，連我都老了
再見妳時，不知妳是不是朋友
我們是不是妳不認識的知交
知己紅顏，話說當年
還是錯未相認，低首走過
不見故友，再無消息。。。。。。
古之舞者。。。。。。愛美而愛嬌
那些歌，再次響起
記得當年年紀小
我愛談天妳愛笑。。。。。。
而今江南道上，日暮益長
行人益少。有沒有偶爾駐足的人
抬頭望那飄過的雲，問：
這就是昔日，多花多蔭
多愛嬌，多豪傑，多夢多情
戀山怨水，昔日的江南？
雨霏霏下不停不止。。。。。。
江南是沉寂的一帙古冊
就算是懷念江南
也到了無以自拔的時候了。。。。。。






〈長江〉──山河錄第三部分
要是風呢？那寂寞的風
只有風在整個寂寞的園林裡
使灰黯叫梧桐哀笑
以及花樹千葉不經意的輕搖。
你就像這灰暗的天色
在日暮未盡長江未去前
帶著天地間的一點憐惜
尋尋索索。此為窗外。
要是燈呢？燈像水流溢盈滿屋
所有灰暗的角落都要溫柔的照耀
在一個偶然裡彼此驚見
像真誠的人要望一位嬌笑的女子
隔過千山萬水，其間千人萬人穿插
仍是望得見！此為窗內。
你站在窗旁，半個身子是暮
半身是光，溫熙與哀涼
像一面冷卻的身子
一面跳躍的心。。。。。。
要是心呢？要是感性沒煞
而知性長存呢？要是感情
像外面流落的風
而室內卻有恆定的燈光呢？
當愛戀那戀愛到了極點
你不會向前，不會退後
堅持要瀏覽一幅畫
像那愛波浪的髮
留不住任何一瞥
。。。。。。要是那煙呢？
風煙和燈，總是情濃
你什麼時候情薄？
這世間就是一張藍灰色的幕
妳帶著情感像佩著劍
是極易受傷的。。。。。。
要是情呢？妳此刻的心情
可以寫一千首詩。
隔著那許多背影不斷
那晶亮如一墓雪玉底眼神
仍攜著一池春水渡來
那含笑的芙蓉不笑時很高興
你所愛的，你情思不盡。。。。。。
但是舟呢？繫於柳岸
究竟催發不催發？
就在這霧漫天的時候
你的情懷已扔落在什麼年代？
那髮似雪，白衣潔淨
的女孩，在寫字、彈琴還是拿筆？
像山和水，望見時會否喜悅？
招呼時是不是心跳的輕愁？
不見是不是傷心？
在寒街你呵著水霧
希望以呵護呵護你
心中虔誠專一的願望
像水墨潑在宣紙上
溫柔而輕，但像水和山。
千萬人中忽然的一次望見
把一廂驚豔望成了兩種相思
含笑似水，笑靨如豆
結了芽，開了花，並想像自己是溫室
不以一思驚擾的永存了你底風姿。
就是去留也要輕鬆對應
你既不怕感情受傷而招搖
就要有高樓躍下的恃仗。
每次在暮色燈光裡回家
家的溫暖撐放在那開亮的小燈下
天若有情。。。。。。要是你呢？
只要情感過，此生不虛渡
你為高興而高興起來
騎著單車似行在雲裡
不知如何到了家門，竟見那笑容
次日又在校園哩，正正經經的看
蝶兮蝶兮如何落足在那清清女孩
髮頂上。但願有一幅畫
把女孩握筆的風姿
都寫下來。。。。。。要是受傷呢？
正如這窗前，煙和光，千萬人中的一觸
驚喜一場，各自分散，永不相忘
少年只有一次。。。。。。花止開一次最盛
你只走一次深夜的長街
未央。霧濃。獨自行
梆聲響起還是樓頭有人吹簫
使你驚覺人生如夢
所有的期待只不過是一盞燈
明知感情只有那麼一陣
少年只有那麼一次
偏偏許多人都放棄
你怎能選擇沒有活過呢？

風狂起，萬樹千葉搖
宿舍與課堂的燈光迷濛
你對飛揚的髮茨說：
戀情永遠刺激我的詩
最活而最深痛的泉源。
當劍、花、煙與江南過去
那不朽的仍繫於剎那間的激情裡
像那麼心疼的一笑你若不看
水自長江流去
落日長圓
要是。。。。。。



(編按：此續詩之始，為沒有標題的標題)

我是在幾時失去那依靠的呢？
秋天靜靜走過，我靜靜的跟著
雨說雨是透人的冰寒
我說是那風，那錯誤
那不了解的遇最涼
從初時球場的樹蔭下
到這一天地都是風的椰影
招招曳曳，像陽光中帶有一點點傷痛

穿上風衣，黑和黃
說：我要走了
我站起來，聽見鐘聲
自古遠的樓頭傳來
我想問妳我的依靠呢
我又聽見一首歌
有人對我唱過
但唱的人已遠去

傷痛像冰，像美麗的殘酷
融解那雪。我搖搖欲墜地走著
地上好濕，水光中有的是淚
留下鞋印便留下太多的人事變遷
戀愛的人和失戀的人以及痛苦的別離
都是最勤寫詩時。

但我要到什麼時候才不寫呢？
好像說那受傷，陌生的隱瞞
當最疼你的和你最疼的人也要擊殺你時
你當知道路有多遠
前面已經是崖。
欣賞是可喜的
微笑卻可憂。。。。。。





黃河──山河錄第四部分

是曰：我的歌是一道靜靜的水流穿出幽谷
      本是悠閒，而後激越。越是荒漠，
      越是悲壯。轉轉折折，許許多多匯
      合後，畫成一條萬古雲霄萬古愁的
      身姿，浩浩蕩蕩地唱：

            我是黃河我是黃河我的悲
        傷是千萬人的悲傷我的歌是千
        萬人的歌我是黃河我是黃河我
        是黃河我是黃河我是黃河我是
        黃河。。。。。。

流動是可喜的
成為一池碧潭卻是。。。。。。

在所有的冬樹裡
我是風，自湖水的衣襟摺過
在一棵枯枝間停留
驚見兩掌紅紅而纖小的業
我是幽靜的水流
上可以幾千萬里
成千軍萬馬的降臨
下可以成瀑布
把岩石沖激成沖激的岩石
那我就化身成人吧
殺身成仁，風湧雲動
在斷崖上，在斷日下
一件白衣蕩蕩而飄

輕愁是美好的
可是執著呢？。。。。。。
在大夢中，我是那尋尋覓覓
叩訪驚喜的人。究竟誰是
俠骨的真？今天我寫詩
明天我的路更遠
從等待驚喜
到迷惘得在暮色裡摘花
在蒼然中回首
看月窗前的自己和她
不甚清楚。我今天要走
明天雪雨動林
在遲了千百年後的今宵
我們於風塵中相見
僅僅讓君子知道
許多感動因年齡而不再
我難以再作悲傷的流露。。。。。。
而今大江一重，擱在身前
兄弟，讀您的詩才幾行
大江已寒。。。。。。

今天我送妳
明天路可以遠至逍遙千里
冷漠是可喜的
真摯的一驚呢？
在全然的黑暗中
風和風在呼嘯葉子和葉子的回應
我感覺到你就是和我走那
不了解長路的人。
沒有關懷，不說一句話。
怕更受傷。怕沒有風。怕沒有溫暖的黑暗。怕一朵花謝和她的開。。。。。。
燈乍亮，妳還是端坐在千萬人中
那麼脆弱而易受傷
或作嗔喜，或作自衛而笑。。。。。。
而千萬人中，我就渴望那麼一眼
千萬年中，我生來就為等著
千次萬次中，就白衣那麼一次
當杏花。煙雨。綠水江南
岸。當我詩篇背後
透出銀色的字
妳喜悅不喜悅？
感動是可憂的
而我年歲悠悠。。。。。。

就化身為枯藤松柏吧
我有更長而倦的守望
在許多敬佩與不敬佩的目光中
妳的了解更是抹不去的一筆
容顏可以秀動娥眉
我是多麼嚮往那綠水的情懷
妳縱化為悄悄的女魂
小心我便是那珍藏古鏡的書生
把妳懾入鏡中，是時是候
便輕聲一聲二聲三聲呵暖你
要妳出來伴我長夜枯燈
我一劍西來
你衣裙嬝動
那麼小小的可愛
流過庭院
我在寺中抄經
而明天要練拳易筋。。。。。。
春山愛笑
明天我的路更遠
馬蹄成了蝴蝶
彎弓射箭，走過綠林
我是那上京應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來洛陽是為求看妳的倒影
水裡的絕筆，天光裡的遺容
挽絕妳小小的清瘦
一瓢飲妳小小的豐滿
就是愛情和失戀
使我一首詩又一首詩
活得像泰山刻石驚濤裂岸的第一筆

我的筆又苦又尖
夢是可喜
愛是可憂
我還有靜靜的玄關要迎送
妳聽我步履遠去
我送妳迎風
浩浩蕩蕩，長洲巨灘
九洞庭，九太華
括蒼到點蒼，我的金剛經
比出閘時更勢若滄浪
我是那自出陽關的第一水
從柔情傳達給我激情
剪刀峯，大小瀧秋飛瀑
一氣呵成而瀉千里
我的歌不盡
上可以九萬里而不止
下可以。。。。。。

我還是那不應考而為騎駿馬上京的一介寒生
秋水成劍，生平最樂
無數知音可刎頸
紅顏能為長劍而琴斷，寶刀為知己能輕用
有女拂袖。有女明燈。有女答客。
沏茶還是茗酒
為劍可以白衣
可以飄行千里
而我正有遠遠的路要走。。。。。。

是越來越近那吼聲了
那是沒有終止的衝決
崩卻原是蒼茫灘上的
一夫當關，狠命一守
氣勢自出，歲月愈久
我的京試愈垂青史

這首詩我不停而寫
才氣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斷絕？
水聲更近，天涯無盡
在此訣別，紅顏知音
那在雁蕩的飛躍之君子
那燭光中仍獨挹清芬的秀顏
幾時才在明月天山間
我化成大海
妳化成清風
我們再守一守
那錦繡的神州。。。。。。






〈峨嵋〉──山河錄第五部份
天下之大，莫過於兩邊的懷念
滄海之粟，莫過於那九萬里急遽直下的風姿
莫過於愛，愛那峨眉秀峰
莫過於懷念，懷念那懷念的心情
雲染蒹葭，透明的月光雪
像女孩舖上雲霜的髮。。。。。。
在中國美麗而熱鬧的除夕
有一座驚天動地的山
忽然昇起。太陽高昇
在試春衣的翠山下
有江南的白衣客
在深情一女子。
有時候彼此一聲問候
勝過許多交談
在無故人的江湖
你浪跡下去
仍想著那右臉的風情
那感動動感了滿懷的情懷。
天下之真，莫過於流浪也愉快起來
妳仍是雪地上的雪
春水中的春水
在金頂上妳緇衣而去
看見妳絕塵，我驚動
妳拂塵而去的回眸
既隔斷了前面的語言
也斷絕了後面的思念。
你怔怔看天近人的月色
心中時常有一縷簫聲
不斷地相喚，是妳的聲音
如一個錯誤的字，經常出現。
白衣是一朵在眾生裡
吸引你不斷相望的花
開在無情的一笑裡。
天下之大，莫過於傷情時在最高的山裡
看見山下的是你自己。
天若無飛燕斜掠，我便不在
雨裡默立，更不知天下之大。
天下不解人之多，你可以掛胡顱
騎馬長嘶月光而去！
驚驚喜喜的在鏡中看我的
仍是我最觸痛的關懷。
峨嵋山上，青翠烽煙裊繞
像一朵濕了而凝重的水彩
我自山上乘劍飛落
緩緩緩緩，像古之傷心人
乘風還是乘天梯
自那山的斜坡滑落
跌入雲海茫茫，山的溫潤濕寒裡
在那一千年也跌落不到的谷裡
如自妳娥眉尖挑的峰上
緩緩注入妳眼中
畫成一幅淡得再也分不清的剃渡






〈崑崙〉──山河錄第六部份
去留肝膽。。。。。。
世人各相遺
留我兩崑崙。
王已經是棄我的王
當十二面金牌令下
我是愴愴惶惶地領死
填賀蘭山缺以力萬鈞的刀鋒還是筆鋒？
涼風自天末緩緩刺綉
那麼自然的流水宛若流年
去留肝膽兩。。。。。。
是崆峒那管無人的簫
還是霹靂那無聲的雷
世人寫詩，已沒有了自己，
而我仍守住那不被了解的旗！
妳是我睡夢中的驚醒？
還是我政府裡的反對黨？
誰是我風煙裡搖曳的燈？
誰是那羽扇綸巾的人？
去留肝膽兩崑。。。。。。
崑崙太遠。我是殘日下
落霞裡的死守的老將
烽火台上最後的自焚
一股狼煙沖天庭
我是那眼睜睜的復仇人
買舟出海，蕩漾激越的江山
執棹成憤慨的寺
那一股連燒七十二經的火
只能把我逼戒於酒
寄情於山水
而沒有挽留。
江水天天唱那壯烈的歌
易水仍寒，煙水仍冷
你行舟何處？
去留肝膽──
你無處投！
第一次在人間望見
而沒有笑容。
打破世間迷夢
驚見老僧白髮
兩崑崙上，本無相隔
紅塵白刃，我要睡覺
無終無止。我要奮鬥
便有怒潮拍岸。
唯有知音不斷
是可傲的事。
寫著時天地忽然全黑
過去未來，人和事物
一一浮現。彷彿去到未來過
而不知何時我曾到過的地方
一言一行，一笑一哭
都早有安排。
難道我的日子已盡
天上星河抖落
千城人皆靜
唯我獨行於長街
千百年後
誰思我如燈
夜夜開亮？
妳縱化成香魂來扣我月下門
莫忘了我會關窗
不再讓妳逃走
去留肝膽！
從失去，獲得，到從我雙掌中溜走
歲月啊，大江寒時
我迎風力戰
你將化成什麼來觀看？
還是等我拋下血漬未乾的刀鞘
筆跡未枯的瀋墨
在崑崙上，我是一株松柏
是誰化成細細的雨
喚取那風來搖醒我？
去留肝膽兩崑崙。。。。。。






〈武當〉──山河錄第七部份
我要寫詩了
因為心裡一個消息
忽然開始，無從收拾
不管今生今世，還是生生世世
連連膜拜，到最後還是膜拜連連。。。。。。

那我就登上英秀的武當山吧
我帶一卷詩上千山萬峰
才知道詩裡沒有人
五嶽之外，我獨立成山峰
誰來伴我一生的孤寂？
寒鴉，青燈，還是抬美眸看我的小女孩？
我歌嘯久太華成風
還是為見春水一笑
落成蜻蜓不經意的一點？

「讓我從筆架峰上取筆吧
長江遞接，劍吼西風
我以投江的身姿而下
衣袂激起九萬里長風
掠長安，入襄陽，綠了江南
笑盡了鶯飛草長
啊舞者，妳蓮步擺曲成阡陌的水道
而我是流竄遇寒，急急回家的風
妳要我在那兒遇上妳
替妳撫拭娥眉，再上峨嵋
叩敲那金頂上的鐘。。。。。。」
「啊武者。。。。。。你丹心汗青
讓跟不上的我點點描描
重樓上玄衣飛血還是飛雪
染紅我輕裙還是白衫？
惟可死不可生，飛花醉月
你磅礡得要與天山比高遠
而我仍在水柳旁幽幽掬月。。。。。
休休，我鳴箏千萬遍陽關
抵不足怒若雷霆的一擊
我仍是震驚於茂夏的蓮台
忽然一夜間謝盡。。。。。」

是誰的心思誰人去讀
從大江南北一個消息傳過來山水同悲哀
我高歌狂舞
因為我要走了。。。。。
因為我要走
妳送了千里
仍挽水袖渡我
我折劍為二
為妳我從此不動劍

劍為飛仙而舞
我遙指三潭印月
月？月在？月在天？
天因月而天
水因月而水
妳可憐可憐的看我
成為一方可憐

妳抬頭看我
山峰？點蒼？還是蒼峰
我千里突圍而來
誰能擺擺手就迫我回去？！
西藏飛沙，蒙古狂歌
抵不上妳忽然想起什麼
然後一笑

我欠妳一支不會畫畫的筆
吻，愛眷，以及一生的照顧
隨我飄行是隨我風華的浪跡呵
我針灸死的殘卷
成為活的態度
也許我早夭
也許我炫才
但我會愛

而妳爭早夭
還以箏怨我
成了牽掛
以前寫信
現在對我說
冷的手和暖的手
誰對誰是
刺傷的冰涼
美麗的寒？

冬過去春就來了
武當蓮花峰上的積雪要融解
從南巖宮望千山重疊
是妳我的愛撫還是闖蕩的文物
八宮、二觀、三十六庵堂
我們上樓成宮殿
下樓成茅屋一間
瀑布、雨霞、白鶴齊齊飛去
七十二岩廟、三十九橋、十二亭
成了英秀的景
風景之外就是
妳走過石階，走上門檯，走入雲海
我追出去。。。。。忽然彼此都望不見
哪，說過以後不動劍了
舞劍武，武劍舞
何苦只懷念！
回到故土，水畔柳邊
妳說美麗的燈
我說是燭光
曾經照亮妳
一驚的豔容。。。。。

我說武當啊我的激越我的悲傷
我感情裡不饒人的風
乍然的驚麗，最末的遺容
我皇皇栖栖還是要結義
授劍、束髮、解衣
因為大江來去，落日西盡
梧桐一夜碧落
妳我還活著
怎能不極登金頂，上閣樓
浩浩蕩蕩的迫出第一意氣
絕世的音容？啊武當
我們相守在年少
相忘於江湖，不見於
天地之悠悠。。。。。






〈少林〉──山河錄第八部份
每次你讀我的詩，擊桌碎案
半個好字驚碎了半壁江山
你大大聲的讀我的詩
然後衝出長江劍室
門上的風鈴急搖
你笑不出來你哭

你哭道古典比古道更遙遠
在城市裡望夕陽
忽然驚覺馬鳴風蕭
那一去不復還的狀士
姓甚名誰，天下只有你我二人共知！
你說我不能死
我說茶要冷了
你挽袖提起了壺
壺裡只有一點水
搖響了時間的腳步
你臉色煞然變白
我拱手而退

你站起來就搖響了五嶽的骨骼
我揚袖激起了五湖的狂風
你飛身武夷，我落定泉州
清涼山上，你說寂寞
我念佛經

你還要唸詩
第一首半生已涼
因為我忽然的愛
忽然地過了三生
驀然相遇在來世
唱了一個喏好像唱了一首歌

歌曾經慷慨激昂的唐宋
舞曾經皓首窮經的三蘇
你退身少林，卻仍苦練收復中原的金剛經
我大悲大笑。你狂舞。我仍無。

你武起風波亭上的遇刺
我舞起契丹的快意長弓
你說你寂寞
我說我遇到高手
我們被迫退入江湖
少林寺中，早課晚課

你試圖早日白衣下山
我欣賞你高飛的步履像平地的鷹
你說你寂寞
我說黃河呢？長江呢？
從峨嵋落身到崑崙
舞在長安，歌在江南
武當成了懷念
少林成了看不見。。。。。

佛家也有一怒動天的獅子吼。
我幻化成菩薩千身
也禁不住一聲：要是風呢？
要是雨呢？要是你愛得不經意。。。。。
要是你想得不夠週到呢！
你像拈花一般的指
還未微笑就遇上受傷
我說你跟我上面壁臺吧
我們經過解劍岩
解下的是心而不是劍
你說那就失去了
我說我們活過；
江湖是衝殺一陣才消失的浪
美麗的少女都愛過
愛過才知道愛的美麗
那真是愛。。。。。

當她的青魂出現在寺中
你才醒絕我退隱的理由
江湖上多少傷心事呵
你披上傷害像披上披風
然後繼續那尋尋覓覓的傷
你歌，你笑，你忽然失去戀愛
當她的水魂出現於井中
呵，我驚覺來世的約定已重現。
我又是一變哪。。。。。
楚之舞者，上一次讀妳是在什麼時候？
夏商周狼煙連連
我因而出家不為僧
而立地成廟
上山成古松
鐘聲連連
下山的是少年

楚之武者。。。。。自刎於烏江
有時候戀愛是一種甜美的自刎。
自己完成了自己，才發現是從悲到傷
寫了一千首詩才發現有一首沒寫
讀書時專讀你字旁的圈圈點點
春時山水環水而棄山
夏時下點小雨
秋時稻田有種愛戀
冬時寶鴨穿蓮
前天我上了芭山
昨天睡時夜雨
今天才看見
窗外眾了芭蕉
其實我什麼地方也沒去。。。。。

楚之舞者。。。。。
明日騎蒙古的駿馬
後天風雲在西藏
當妳的幽魂水一般抹過庭院
楚之舞者。。。。。上一次見妳
上一次見妳是在。。。。。

為了苦思上一次的約定
下一次的再見
我出家成了少林
你下山報仇
才發現仇家是自己
我只好下山去找你
找到試劍山莊
只好寫成了詩
你第一個讀。。。。。

你長嘯風動雨搖
衝出來半步踏完了山莊
你說寫詩要是不激動得有話要說
就一生不寫詩
我說你去抱劍吧
我重上少林要成為鐘
你說你在江湖因為要代表少林
我說楚之武者。。。。。。
你說不出來你長嘯！






〈蒙古〉──山河錄第九部份
我要衝出去到了蒙古飛砂的世界
妳要我留住時間
我說連空間都是殘忍的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因為他是我的寂寞
因為他是我的豪壯

一首蒙古的歌像吹了三十年的號角
吹了又吹，吹催老了衣角
但壯志未死。妳說妳楚舞為妃吧
我說九歌、九辯、九太華
都是悲不能抑的錯覺
我此去蒙古古，成了江南人氏
妳要我留住時間
我說白髮催人老呵
到現在還只能北望神州
今生今世，要等到時麼時候。。。。。。

那就讓我楚刃為兵吧
成為蒙古鐵馬金戈的一點英秀
而妳化為大漠風沙的碧落紅塵吧
我振衣而起，為妳的翠袖玉環
我成為竹葉，在妳的青上

楚之悟者。。。。。。蒙古是一記沉厚的雷鳴
我此去別妳，妳淒豔一笑
我說箏彈未完就絃斷了
妳說本來就為我而斷
我說草原落日
妳說平沙萬里
古之悟者。。。。。。忽然破土而起！

人過四十，尚未一展抱負
我一首滿江紅千人都流淚
我北去大漠戈壁，尋找我那
突厥古碑旁鎮守的兄弟！
我和他在一起，我要那胡兒
百侵不入那臨漢水的襄陽！

歌聲像大風裡的古風傳來
我是大氣大慨的遠騎
卻因一個想念呆立山頭
我尋尋索索，一個可憐
在武林中一個隱瞞。一個猜疑。
一次亮燈。一首歌唱幾千次
唱的人目眥盡裂
唱的歌還是唱不完！

我要衝去追逐敵人於萬里之外──
平原極目，鵰飛九霄
我說我是那忍不住的弓
要去愛情箭，要去拉滿
要讓美麗的滿足射出去
成為一支倒沖上天的瀑布！
古之武者，戰死於戈壁
古之舞者，望盡四十州的寒月
我要衝出去成為一株落定
在輝煌的伊始前頓悟
敗亡是一切奮起的徵兆
那我就成為古之悟者吧。。。。。。
像一個女子，畫了又畫
還畫不出重樓飛雪。
在江南穿過畫樓時
聽到一首歌，歌聲裡有碎玉的蔭涼
卻是來自孤煙直落日遠的滾滾遼河
我說蒙古呵你有多久的荒涼
妳輕輕握住我的手說
苦怎麼只有一個人
輝煌卻是全部？

一個悟只為握一雙手而不是一隻
雖然是冷涼握住熱
溫暖握住清涼
難道這就是全世界最冷的傲慢嗎
大漠苦寒，沙漠苦熱
帶去我的溫，帶去我的涼
把枯竭荒默寫成你宣紙上的神飛風躍。。。。。。

兩對聯是兩面遙相的懷念
彼此望見，但越不過門
乃分左右。。。。。。。楚之悟者
在汨羅投水之前
哀哀而歌。。。。。。
風動髮襟。。。。。。也是一悟。

我要衝出去到蒙古去長嘯：──
    漫天的飛砂漫天的塵極目的沒有人
    蒙古啊蒙古你的盤地守著中國幾千
    年年年又歲歲月月又日日你風捲起
    天地乍然的變化變化你的不平變化
    你的寂寞變化你的孤寂成為一沙一
    粒一點仍是深漠的蒙古啊蒙古啊蒙
    古！
我胸吸千里的風
成為七歲能騎，十歲能射
成為擊敗自己的劍論天下無敵手
成為驚見那芙蓉一朵
在大漠中懷想江南

我身邊左穿右差有英旗者
有萬山崩而不動亂者
有擒鷹的素手，英秀的巾幗
我們像是一個王朝：
在大漠中，不受人原諒
卻仍有面對天地驚變的勇色豪情！

讓我楚衽為祀吧，楚衣為舞
撫大刀而望神州
天地無窮，人生長哀
在冰雪中我永遠斷冰切雪
萬里無雲，長空一輪清月
妳就為我楚衣歌一曲吧

蒙古是寂寞的雪
忽然下絳，一夜都白了
遠處有胡茄傳來
有老去的壯士
悲歌未徹，衣冠似雪
在遠處深重的唱
像幾千年的懷沙
唱不完的風沙。。。。。。

楚之悟者。。。。。。獨立於大漠之中
是他是你還是我
在想些什麼？
寂寞的沙漠
楚人的歌。。。。。。







〈西藏〉──山河錄第十部份
我要結束了
像寒冬裡互不相識的人
輝煌卻往往等待早夭
我們的天空裡沒有星

在邊疆裡許多戎馬、許多旅人的篝火
許多馬畔的煙息，落日依舊長
圓。長安遠。阿爾泰山
常年積雪
如果積雪是偉大的景
靜寂就是偉大的悲劇了
從匈奴的殺伐，鮮卑的金甲
俄靭的彎刀，突厥的蹄風
回紇的號角。。。。。。中國啊我的歌
透過所有的牆
回您悲沉的低喚

我化裝成苦行僧
托缽去了西藏
在風雲際會的邊疆
只有飛沙長騁才有真實的感覺
年少時奔行於大漠
喜歡風沙迎擊你的胸膛
敞開衣襟，感覺到在阻力中的活著。
年長時你走在沙漠
風砂是一道無形的牆
感覺到背囊重墜
天變無盡，時幻時真
風沙狂颷地把你覆蓋淹沒。。。。。。

所以就說：古之舞者。。。。。。
第一場舞時
有誰看見？
西藏沒有冷漠的笑容
只有什麼都說了的天空
孤寂便是最後的沉默了
我聽到一匹馬受傷的長嘶
在天際。
我說我近楚水而悟
在大風袖裡變更
在漢碑旁體悟堅石
在秦火裡讀書
寫到山窮水盡
居然還有山河錄第十
這就是最後一次械鬥了
長街喋血。我說：誰是子夜裡的領袖
在寒冷如冰的城心
和一個剛相識的人
踏步而去。

我仍是以刀刻一般的懷念
割無盡的青山以及目無餘子的牆
望見古老的高臺城
像世界的脊頂；我匍行萬里
笑說天涯。卻見那千山萬山
原來都是宇宙間的一個無情

我就說從典麗寫到荒漠
以完成了一頁橫空的青史
西藏只是悲哀的地點
彷彿加上一些西出陽關
的寒涼。冷月當空
總是有些
胡茄蕭索

我們說分手
走到偏僻處
就是另一生的的開始吧。
我在魏晉為清談
妳在竹林為琴

古之白衣人。。。。。。誰先遇見誰
誰就要先答應
等那書生一生。
誰人已舞盡江南柳岸月。。。。。。
寫到這裡，或說我借古典還魂
我說不如是借中國吧
或人說我自命為俠
我說誰願俠情只成了古遠的回音？
一點難能的操守便是被抨擊最多的劍
那就讓我死吧
換來一場懷念

有人說怎麼用長安江南自名
我說那是你看不出原因吧
有人說黃河長江怎麼看不見河流
我說那是你心中僅止於一道流水嗎
有人說崑崙峨嵋山不像山
我說我若要寫山
不如寫飛躍千仞
那才是山的動靜。。。。。。
有人說不出話來
於是我乘機寫下了武當少林
當人有人看作一部武俠小說
不妨笑得開懷，世事豈願我意？
想天下癡癡錯錯者舉袖遮日
而太陽不獨照一面
城上的女牆知道
女牆上的旗桿知道
就算是武俠流傳於民間
首先也得被庸人詬病數十年

那我就想起墨翟的冤悲吧
城樓洒血，寒鴉西盡
為求一點正義兼愛愛非攻
燒書誅殺，沉冤幾千年
我就趕赴一場冷冽枯寂蒙古吧
魂兮歸來的三招大呼
然後沉沒成了枯寂的磐
最後寫成西藏
彷彿離中原遠了
而我確實從邊塞而來
讓我在唐為詩書
在宋為岳軍
在明為東林
在清為革命
我彷彿有許多要求
因為要把握許多明媚
我彷彿是有許多獲得
其實更重要的是放棄。。。。。。

最後我還是邊塞西風冷的斜陽吧
那悲哀的頭顱擱淺在山外
我讓我曾經傲笑過三山五嶽
不留行於五湖四海
而我曾深烈地愛過
就讓我沉沒吧
再浮現時
又是另一次璀璨的圓。





    






七、〈亡妻〉
我回來了，想念，鎮靜，帶冰涼的小手
拾級而上，在梯階間
拖長長的幽暗的影
風在寂靜的長廊
雨落遲了。

我在風掩開門讓雨
灑落在毯子上的一刻
進來。你在哪裡呢？
昔日的鼓聲，如去歲的歌聲
由你敲響，由我唱起
你是不是仍為自由，民主，正義
連雨具都不帶就衝出去？

我不是了。去夏的黃土
以襖熱溫暖我底冰寒
以冬的雪，覆蓋我以
新血賁動的埋葬
然而我回來了，你在哪裡呢？

你在哪裡，或不在，都不重要了
我數著梯階，猶如我童年
到日子正當少女。夭折
原是我美好的期待
可是冬雪埋我
我不能和你
一起跟兄弟們
長街蕩蕩
了

我們不是曾在留龍坡上嬉笑
在九曲洞步行，澄清湖邊
拍照的麼？我們不是
抱定大志要遊中國的嗎
然而憂傷是歲月的臉
「人過三十，尚未復國
我一首滿江紅千人都落淚」
是你當日的詩啊

是你當日的書
你以詩贈我
說江南女子匆匆而過
笑容可以釣起愛情的
魚。當日你不是愛為高手寫傳
要結交天下雄豪
當眾讚我嬌小的嗎

然而我卻怨了，覺得毫無意義了
等待早夭，要疑慮許多許多了
而今給我等著了
然而我底傷悲
再也沒有你的底稿
我的喜悅，要給春水
融雪一般融過去了

几上點亮的燭
不是要你點燃才有生命嗎
那鬧鐘仍是我們睡前那一座
它還走著、而我卻要
停了。我卻要停了
那几下的唱片
是我當日最愛聽的
如今已封塵了

那你的兄弟呢
他們怎能在你未老前已捨棄了你
輝煌如騎兵的山莊
而今只剩一座冷寂的鋼琴
是我們困据時已賣了出去的呵
如今仍寂寞地擺在窗前
琴上是我的照片
白衣寬鬆
風和日清

然而窗外，是雨模糊了
是灰黯朦朧了。你啊
你在那裏？在書房
你平生夢想的四壁是
燙金的書。鬢白、老衰
國事蜩螗。你一個人
你背向我。。。。。。我來了
你知不知道我來！？

然而我卻不在了
國父遺照仍在你抬頭可望的壁上
記不記得師友都說你
不戴眼鏡時很像他？
你似有淚，滴在稿上
是怎麼樣的一篇長稿
我竟為了一個縱情，這一生
忍容你一個人寫！？

那烽火的鼓聲
是你演講時
翻越三山五嶽的呼嘯
而今的白衣已換作
灰藍的長袍了
你老了：我呢

我是無望的春雪啊
我在了，我在了，然而不是
那在爐火側影旁讀你的詩
的我了。你伏案，又站起來
背負雙手，走回來，走過去
是不是記起了一些忘了的忘記？
我的幽魂虛弱得竟無法喚起你的注意
沒有當日我惹動你
你可以靜靜思想了
然而我在的呀，我是在的呀

原以為我來，不容許看見
別人溫熱我昔時的床
當事繁時，你一臉正經
曾不允我一絲騷擾
我以為我走了，你正好
長天秋水盡情盡意啊
然而在這知不足齋裡
寂寞的鐘聲走著
窗外雨著。
你一個守著
擱筆，嘆氣，抬頭

然而我就發不出任一聲響
讓你知道昔年我回來的約定
是有著的，是在著的，是愛著的
是寂寞著的。。。。。。
遠方那新血賁動的鼓聲呀
是將軍上馬的時刻了
唐兵留客，十面埋伏
我寧見你上陣衝殺
而不是在這房裡，從前的字畫
從前的茶盃，揚琴，和床。。。。。。

然而我就要走了
雨就要停了。風自西北七十裡
收回去、急急就要
收了。為中國沒有淚了
還是為我？而我在時
甚至驕寵得沒有收拾
整理你的被衾，碗筷，和枕褥。。。。。。
而今也無從了。

而今也無從了。
從爐火拖一道迤邐的長影
到階前，你仍沒有回頭。
那春過去，又要冬了
冬日無窮的冰雪
廳上的琴，琴上的窗
窗上的玻璃，窗外的天
雨就要
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