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了幾分相思苦。



他順手取下銀框眼鏡，在水藍色的長袍上擦了又擦。



時節正值雨季，北京的胡同街坊灰朦朧地煙雨交錯。



滴兒滴兒滴兒



流過長巷兒 軟呢喃徘徊在夢醒的街


「死別已吞聲，生別長惻惻。」


晃阿晃阿晃


紙糊的傘竟化不開水


肉做的心竟承的住傷


他吟起杜甫的夢李白，濺起小小的水窪。


不同的時空相同的思念。


擁有不同的情懷卻抱有相同的憾恨。


藍色的馬褂轉入下一條街角，裡頭的西裝褲下是皮鞋。


鄉愁對他來說竟只是一紙白字。插入口袋的手摸到薄薄的一張紙。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台胞證。



掏出口袋的手掛著一只金錶。握住幾塊人民幣的手伸向大餅舖的掌櫃。


灰黑色的收音機傳出另一個遠處傳來的歌曲。


「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


收回找錢的手佈滿皺紋。


「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


悠揚的音樂隨著腳步漸行漸遠。



滴兒滴兒滴兒


水聲彈起往事 皮鞋上的水珠映入舊影



大眼睛的辮子女孩。



他閉上眼回想她的每一個畫面。


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是那個綁著辮子大聲嚷嚷的女孩。


十年不變，二十年不變。


五十年不變。




他說：「我，等我闖出一番事業。 我們一起到北京定居。」



她說：「還等你闖出一番事業 !? 我們現在就到北京。」



他們倆從鄉下往北京私奔。卻途中遇上了戰亂。



緊扣不過緊扣雙手


海潮不如人潮善變



那一刻，交握的雙手在人潮間散開。




這一分手，竟成了永別。




他站在法源寺外面。皮鞋溼了大半。雨仍下著。



她說：「我老早就想要看看法源寺了。」



他說：「法源寺? 出家嗎。」



每年的這個時刻，這個穿著長袍馬褂的銀框眼鏡老人都會站在法源寺

門口附近的樹下。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欄杆。」


他突然想起琵琶行的一段。


分別之後的幾個星期，他衣衫襤褸的找到法源寺。


看起來就像是個二十來歲的流浪漢。


他找到一棵樹，就地坐下。


三天後。她仍然沒有出現。


滴兒滴兒滴兒


堅強的意志仍不敵現實的肌餓


飛塵揚起 吹不翻執著的視線


血肉之軀終究有極限


「心若倦了，淚也乾了。這份深情，難捨難了。」


他被人救起之後就努力的開始尋找臨時的工作。


工作的地點都是在法源寺附近，有要一有空閒。哪怕是一眼

他也要去瞧瞧。就是深怕了漏掉再見過她一次的機會。

忙碌的討生活讓時間飛快的行進，於是三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他開始賺了一點錢。無論如何都要存錢，不管再怎麼難熬。

只要她來了之後一定很需要用錢，他如此想著。

賺錢，賺錢，賺錢。



休息的時間就整日坐在法源寺前的樹下。


「曾經擁有，天荒地老。一不見你，暮暮與朝朝。」


然後，一年過去了。他也存了一點小錢。


這時，他開始思考。

也許，他覺得也許，她到臺灣去了。


那時大家都在討論。異論紛紛遠走他鄉的事。


而實際上離開的人也不少。


於是他下定了決心，用他所有的積蓄買了船票。


到臺灣去找她。


但他錯了。


五十年。他找不到她。


她說：「你會不會怕有一天找不到我。」


他說：「不怕。因為我會等。」


「回憶過去。」


「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他扯起嘶啞的嗓音。


「為何妳還在撥弄我心跳。」


「愛妳怎麼能了，今夜的妳應該明瞭。」



他將傘稍微移開。伸出手心。


想像在記憶中奔馳。


辮子女孩牽起他的手，他回想她手心的溫度。



她說：「 我，好喜歡你。」



縱使是被歲月刻劃下痕跡的雙手?



他說：「 嗯，我也是。」



激情的節奏響起。



「緣難了，情難了。」



老人在他的心中與女孩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