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過後，那傢伙沒有向我道歉。不管怎樣，反正我都決定了不原諒他嘛！看來我這個決定還是多此一舉，那傢伙根本就沒有絲毫悔意。過了四個月，我們互不揪睬對方，故意保持若干距離，他再沒做出擲橡皮膠擦、扯我的髮辮等無聊行為，更從不開聲吹口哨，免得再次剌痛我的神經。全面排擠那傢伙的期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課堂明顯地份外安靜，可這種靜默又叫人絕對難堪，不但沒能專心上課，反過來不由自主的步步為營，情況極不自然。不得不承認，和那傢伙疆持，說得上是學業生涯裡最艱苦的時刻。

謠言真是很可怕！那傢伙的惡作劇過後，幾乎把我擊潰至全身虛脫。起初以為我的校園生涯就此平靜渡過，只專注學期末的升學試；同儕間的是非，一律不費心神，頭也不回。就在那最孤單的時候，鴦同學按老師吩咐，竟找上我班的班房門來，令這宗沉殿多時的流言重頭甚囂塵上。同學們依舊發出不懷好意的竊笑聲，獨剩下那傢伙收歛了許多，沒過問一句，更不啻說他完全沒參與說是非的其中。可我怒氣還未消，明明一支我歡喜的曲調，卻意圖不正來嘲笑人家，實在萬萬不可原諒！偏要在不適當的時候，事實跟謠傳的拉近了，整個人的思緒變得非常混亂。

每天鴦同學都按照老師吩咐，到我班執行一些助理、跑腿之類性質的工作，我難免要跟他作出課務上接觸，縱使我刻意表現得冷漠、避忌，但鴦同學個性開朗，和散發自他身上的充沛活力，讓我從容忘卻身邊的冷言冷語。唯獨那傢伙譜寫的旋律，仍停留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不消一陣子，我和鴦同學開始稔熟起來。每天放課後，我們二人都在圖書館逗留至傍晚時份，還順道結伴歸家。旁人們都認定我倆已開始交往，不過只差我尚未敢認可彼此間的關係而已。當開始適應旁人目光之際，有關我和鴦同學的流言，卻不知就裡淡化了去，難道同學們已經厭倦了說我們的是非？天曉得！結識上鴦同學這樣友善慷慨的新朋友，倒算消除了當初的擔憂和疑慮，我對現時的情況總算稱心滿意呢。

回頭想，那陣子我的確正式跟阿鴦展開交往，我倆幾乎整天形影不離，每逢節日我們也相約找樂子慶祝。向來和我最親的小芬同學也嫌我抽太多時間陪伴阿鴦而疏遠了她，這下子真要她好受，誰叫她當初有份嘲笑我的緋聞呢？如今我真的跟鴦同學一起了，且瞧瞧她會否後悔當天極力撮合我和鴦同學的所為……

既然我已經跟阿鴦交往，之前衝著我而來的緋聞是非，以及期間所產生的誤會，按情理也應該一掃而空。而事實上，我早都不再計較了吧！同學們都不過因應群眾輿論，必須參與一份兒而已，否則被視為異族，無形間受到排擠而自我孤立。方振翔這活該的傢伙，把我弄喊後變成一個不聞世事的罕有異族，當一大伙朋輩說得興高采烈之際，他總是悄悄脫開大伙兒的話題，甚或獨個兒離去。使那傢伙本來已經很乖僻的性格再以加深；那陣子我正在享樂著戀愛帶來的歡欣，根本就沒閒擠出敵意來。可是，一碰見那傢伙，就有一股不知從那方來的外力牽制住我，使我不自控的退避三舍，每次如是。就這樣我倆維持了長達半個學期的冷戰，彼此互不愀睬……無言的相對間，那傢伙和我都明確嗅到一股散發自彼此身上的難以啟齒氣味，在區隔我們。

每年一度的全校歌唱比賽又快來到。在班主任安排下，班裡半數同學被編入合唱團參賽，我就是其中一員；適時剛當上班長，合唱團的事宜由我全權負責。本來我對參賽一事沒甚意見，反正每年度如是的過；但得知那傢伙也被編入團隊，那麼我得要跟那傢伙作一定程度的接觸，甚至騰出多些時間練歌共處，直到表演完畢為止。就算有其他同學在場，但一想到自己曾經為那傢伙整天白白奉上歌聲的傻事，便感到相當難為情了。教我怎麼辦好呢？我真的不願意讓那傢伙聽見我唱歌呢……

一如過往幾年，被徵召的同學總在漠視這樣形式的比賽，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愛音樂，當中有的還是鋼琴達演奏級的優才呢！個人認為，整團的同學均不熱衷於班主任所選的《友誼萬歲》、《念親恩》之類曲目，理所當然他們總希望唱一些時下流行歌啦！大概就是這樣，每年度歌唱比賽總是就此杳然沒趣地落幕去。換言之，一切有關練歌的事，大家半推半扯的胡混過去，那傢伙更不在話下，只象徵性地練了兩課，往後便一律缺席。

儘管整團伙兒的心態慵懶鬆懈，只視比賽為玩票、交差，可我剛當上新一任班長，必須肩負起老師下達的指令，班裡大小事務，也得鞠躬盡瘁。故此在排練一事上，我絕不馬虎了事，跟團員可謂天壤之別。且多得阿鴦肯抽時間來我班幫手，協助合唱團的事宜，偶爾他也會給一些意見呢。然而他不惜押後籃球隊的操練，以致每天很晚才歸家，那使我很過意不去。

給我不經意發現到，自從上次弄喊我之後，那傢伙一直不敢正視凝望我的雙眼。而且每次他碰見阿鴦和我一起同行，他總是神色怪異，猶如做了窺心事般，從我倆附近範圍悄悄離去。還記得他第三次報到時，整間課室空空如也，剩下阿鴦和我二人在等候團員集合，那傢伙轉了性似的提前到埗，剛巧我跟阿鴦在課室裡百無了賴，閒聊間忘形說笑起來，整個交頭接耳的動態，全給那傢伙目擊了然，隨即慌忙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我倆止住了嬉笑，阿鴦立刻答道：「哪有這樣回事？你是來練歌的嘛，母需客氣呢……咦？方同學……」

阿鴦的話尚未說完，那傢伙便急促轉身遠去，頭也不回。

阿鴦眼睜睜望著他的身影由走廊下樓梯去，感到愕然莫名，並歎謂：「那個人真是古怪！」

自此，那傢伙再沒有出席排練了。

起初以為，那傢伙感到沒趣才退出合唱團，籍這個機會逃避出賽。後來從其他同學口中得知，原來那傢伙在比賽前四天，獨個兒走到教員室，懇求班主任批准他換以另一名單獨自參賽，勝負結果歸於全班同學。最終班主任答允了。消息傳出後，同學間議論紛紛，有的指責他叛徒，有的羨慕他享有自行選擇曲目的自由度，據說班主任開了一個條件：不准方振翔唱搖滾歌曲或流行歌參賽，要唱得莊嚴得體……對我來說，那傢伙另起爐灶，絕對免卻了早前的疑慮，終可鬆一口氣！只管盡情辦好是次比賽，可我又同時好奇想知道，那傢伙腦內到底想搞甚麼鬼主意，應該不會又一次存心整蠱作怪吧？

在沒有任何預期下，我相當滿意我班的演出，最後得到高中級組別殿軍，可謂額外的賞賜。天啊！那是我第一次全權負責的課外活動，付出了不少心力，這一驟似微不足道的小獎勵，起了相當的鼓舞作用，有助我日後踏出社會建立一份自信。但觀乎整次比賽，撇開獎項的虛銜而論，我衷心認為方振翔的表演才真正脫穎而出，只是他另行參賽，違反了原定的比賽規則，和他平日的劣行，校方自然不予嘉許啦。但我深信，那傢伙從一開始就不在意賽果勝負，純粹作一次個人歌唱表演。

比賽裡他選唱了披頭四的《Yesterday》，那是保羅麥卡尼的著名經典。嚴格的說是違反了跟班主任的賽前承諾，這下子真是討班主任沒趣了。不論怎樣，禮堂裡的學生一律沉醉於保羅麥卡尼的曲調當中，而我一直也很喜歡這首曲子的歌詞：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昨日，所有的煩惱彷彿遠在天邊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現在它似乎在此停留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噢！我相信昨日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剎那間，我已不是從前的我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有一片陰影懸在我心頭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噢！昨日來得太匆匆
Why she had to go 為何她得離去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我不知道，她也不肯說
I said something wrong 我想是我說錯了一些話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此刻，我多麼嚮往昨日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昨日，愛情是一場簡單的遊戲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現在，我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噢！我相信昨日

如同歌曲名字《Yesterday》，這是一首講述回憶的深省情詩。輕盈的結他勾弦，乘載保羅麥卡尼的眼淚和汗水；從來不覺得那傢伙的嗓音動聽，可他總有本事在聽者心裡面構造一片賞心悅目的景緻和影像情景，彷彿有把聲音在耳邊輕輕細訴舊日的點滴往事，使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愛吃的棉花糖、愛玩的橡筋圈蠅遊戲、青梅竹馬的童年玩伴等美好的記憶……尾段，那傢伙從口袋裡取出一片口琴，垂頭吹奏，取締原曲的一段小提琴伴樂。低迴的琴鳴，隱約一份沉思；甚或從他心底裡抑壓已久的淚點，在遙距哀求我的原諒。

音樂靜止了，整所禮堂屏氣不作聲，好像全都給那傢伙的口琴吸吮了氧份般。直到那傢伙彎身謝禮，台下的人才在陶醉之中驚醒過來，報以熱烈掌聲。要是以掌聲分貝定勝負，方振翔同學必勝無疑。受到現場氣氛感染，肅穆的學校禮堂捲起掌聲震天的巨浪，在我的眼底裡翻波——我第二度落淚了。而我明確瞭解到，今趟是喜極而泣的，那一刻絕對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