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02 10:59:34顏士凱

纏綿與悱惻──《魔鬼終結者3》後記與前言

一‧後記:纏綿

當為《魔鬼終結者3》這一系列寫個後記,問題倒不在我跟它糾纏了這麼久,那似太也放不下;而在於對這個書寫過程的輾轉反側。書寫之妙,主在對心靈記憶的不盡糾纏──有時像吃綿花糖的姿勢或經驗,身體與大腦不可控制地交纏;有時卻像喝第二口啤酒之後的滋味,對第一口啤酒不盡傷感地驚豔。

這兩種運動方式,或者真是像極了終結者緊咬著目標不放那種感覺,既非一種趣味,也不僅是一種神經的運動,而是一種與文字纏綿的個性──在這方面令人日夜難忘的是杜斯妥也夫斯基(老杜)的文字,所綿密伸展(手比腳走得更遠!)開來的奇詭又真實的世界。

《魔鬼終結者3》這一系列文章,最多的是再一次將老杜的氣韻生動,漫漫地展延開來。說起來是很不像談戀愛那股日夜窮追不捨的步驟,卻又飽藏著其日夜纏綿的不盡生氣──躍過眾人頭頂的青春活力。

然而,電影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更多且更迷人的是,連綿不斷的幻覺。然而,電影時代的真正寫作者──真正的寫作者是把一隻筆插在胸口的人,一如筆是寫作者的心導管,沒有這隻運動之筆,一切的感官或經歷,儘是血液流動的幻覺!──,已然迥異於卡夫卡時代的寫作者(卡夫卡說他的寫作是「把文字從半空中抓下來」),而進化為將文字拋向半空中,不驚動眾人之幻地穿過影像、刺進夢想中。

這種寫作很可能比電影更虛空(empty),但不會比幻象更落空。幻象消費了眾人(大腦以下)的身體,寫作至少以手打開了神經系統與夢幻腦汁,一條必須再度翻轉糾纏的道路。

沒有人能夠肯定這種行動能否得道(在21世紀中,它因此比好玩的消費行為更空虛),但至少它在走路──拋開被各種追趕跑跳碰的現代工具(電腦、飛機、捷運),徒手走路;唯有纏綿才有的路。

二‧前言:悱惻

這麼長的文章,是我以前寫電影的文章的「規格」。為的並非現在的人所謂,「有太多心中的話要說」(在我看來這種寫作理念是很幼稚的),而是有一團太也動心的雲霧,必須剝翻(這比什麼都動人!)開來。

而在剝翻的過程中,發現只有一種走路的方式,才能逼進這團雲霧的核心──像漣漪般一圈圈地延展開來。

「失去大腦的未來,失去未來的大腦」,是我剛搬到街道巷路有如九彎十八拐的永和市的第一年。那時電資館的〈電影欣賞〉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21世紀,正好要做一個「電影的未來」的專題,囑我就此為一文。

當時的我是很傷感的。當然,不是為了什麼世紀末的華麗或驚恐,而是背負著空前的人事前非,竟不自知。什麼是幻?何者為夢?這兩團迷霧每天在我閤上眼皮的時候,如冬雨不斷敲擊窗子般,幽幽我心。

然而,更教我「幽」心的是,來到新地方,街頭巷尾的散步已然失去過往閒散的節奏。比虛空更可怕的破碎步伐,迷亂了我身與我心。

是沒有別的路可走;在每一次無路可走之際都是,用手去向手禱告。

那麼多的括弧,那麼多無法一氣呵成的破碎的句子,或者是禱告中的喃喃,或者是來自破碎的腳底反射出來的節奏感。

竟或只有在今日回顧起來,這些被過去的我視為「在混亂中建構另類的道路」,居然暗藏著一種與嚴肅絕然兩樣的風情:滑稽的解構──對天、對地、對人──在顛顛倒倒中匍匐前進。
於今,這些解構之句在長達三年之距的外觀上看來,風沙已然不見,汗與淚堅實地將它們凝固著。我想起就在那年的前一年初,我墊著腳尖,跟近千人一起在故宮的走道上相推擠,畢卡索的畫在混亂的人潮中,片片碎裂,片片飄蕩起來。

也許是內心中對過去那段莫名碎裂開來的戀情,禁忍不住的悱惻,然而,一旦再度一路跟蹤下來,那種幻覺卻已蕩然無存;存在的竟是另一種幻覺:必須在混亂的風沙中重整的腳步,必須對所有的文字予以重整的悱惻──這種悱惻之情動蕩於紙面之上,近乎一格格的科幻影片所放展出去的毀滅之感。

真正祈禱者的語言,原來是建立在對過去語言的毀滅的悱惻之情──這是淚的變形,汗的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