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13 22:04:11顏士凱

小津的腳趾甲(十之二)

-8.

退伍之後,第一次看小津的片子是在中央研究院,看的卻是小津的最後一部作品《秋刀魚的滋味》(1962)。

時間離我退伍不過半年多,季節逼近暑假。工作地點是在遠離塵囂的郊區,院旁有小溪,小溪後面有樹林與廟,院前有座落在小丘上的胡適公園;這些地方幾乎是我每天午後必遊之地。

是在中午吃午飯的時間,許多人(約莫六、七人)擠在一間五、六坪大的房間裡,邊吃飯邊看小津這部電影的錄影帶。房間裡堆放著許多視聽器材、錄影帶、錄音帶、鐵櫃。現場的吵雜使我看後幾乎對該片沒有任何頭緒;唯一的印象是覺得自己真像處在一個(烤秋刀魚時那種)煙燻滿天的地方,唯一的疑問是誰把這樣的帶子,放在這個號稱中研院裡的社會科學重鎮?

片子演完了,但我想我並沒看完,就趕緊跑回自己辦公室。一個人,看著大玻璃窗外的空曠的院景,不斷想著到底我剛剛看到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莫名地笑了起來:剛剛在電影之外的觀眾,完全把電影的標題演示出來──頭一次,我在這個(論)戰火繁多的地方,沒動用到任何社會科學的觀念與方法,去想一件事情。

幾年後,我辭掉工作,脫離社會,處於「很有點」想在家寫點脫離社會科學東西的狀態,電圖又試片《浮草》,我又跑去看了,之後便在電圖裡將館裡所有我還沒看過的小津的錄影帶一一看完。

那時,也是我寫電影文章活動開始淡默下來的開始。

那時,搬離家,住到郊區一棟破舊公寓的頂樓。出房間大門,旁邊有個大水塔,一眼望去,四處都有近在眼前的遠山。白天,常坐在水塔上看天空與迷濛的遠山;到了晚上,我常爬上水塔看在這個地方才有的,很大的月亮。

巧的是,這地方離中央研究院近到不過差兩個公車站牌。前途之茫茫,卻比觸目可及的遠山更遙不可及。

有天下午,爬上去站立在水塔上,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巷子安靜的很。沒有太陽的冬天,住我對面的鄰居所養植的各種嶺南式的盆景,此刻各自顯現出各種不同蒼勁的樹幹。

坐在水塔上好一會兒,不知不覺中想起最近看的小津的片子,四周似乎比剛剛來得更空曠;一隻鳥從我眼前的天空穿過,覺得有幾分微妙的愉悅,也有點莫名的傷感。想起不想再寫電影文章,這十年前每每引動我體溫升高的活動,而今卻引起我無盡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