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少林寺的招生海報)


錦昌兄(註一)鈞安：


前夜浩威兄(註二)來電話，問我手上可有存稿，語調聽來，事情似非尋常。言，東部將有另一家新報社(註三)創立；語尚未盡，又問能否寫一專欄。一切聽來，也令我覺得非比尋常。

對於文學創作，同時也相對於其他文學創作者，我是準備了很久的時間──準備，是指從有計劃的展開時間算起；至今約四年（剛巧為唸一個大學科系的時間）。四年間，幾近一事無成──在社會成就上，也，在經濟能力上。

昨日與三民書局的簽約(註四)，雖忝為個人第二本書，但仍不是我夢想中的第一本書── 一本真正令我心醉的創作圖象。浩威兄從未聽我談過此書之一二，因此問我書中文稿「大概」都沒發表過吧。我說大概都發表過，其中有兩篇小說，連自己不知何處得以發表。浩威說，就先寄這兩篇吧。心中當下覺得靦腆，在腦海中立即顯影的，卻是我這幾年所力圖擺脫的社會科學刻痕：（馬克思說的）「剩餘價值」。對於這兩篇稿子確實是如此的。然而，我知道浩威是體諒我的情形的。

現有手上的稿子，若非斷簡殘篇，即仍待「大修」中。掛下電話，我在茶几邊思索量久，而多的是這幾年之間的寫作生活的回憶。很自然的── 也是記起最多的 ──就想起那些我所以為的「尋找名師之作」：寫作札記。而今想來，覺得它們更像的是，那般「跪在少林寺門口」的「練心」之作。這是我可以全然無愧於心之作；無愧，指的是一種對創作與生活本身無其他欲念的探尋。

我從未考慮過它們能有出版的機會，也從未與人提及其中之一二。直到這次出版書之際，三民書局的編輯先生要求我補添篇幅，以為一書在重量上的威儀時，我心血來潮將其中一篇寫作札記放入。


前後翻閱多次，覺得或許在此書中，最能引動人想要「對自己的種種書寫起來」的（我非常喜歡讀朋友從背包中拿出來的文稿──不一定要「成形」，書信尤為個中最動人之物 ──，那很像兒時對孫悟空從髮梢折髮絲變化萬千的心震情景，更像一名劍客抽亮出他一直藏身背後的那把劍），或竟是在那篇寫作札記上。

因此，心中開始有點動念要為它們找「出路」。這個「開始」才剛往外探出頭，即碰巧接到浩威兄的電話，但那時我仍未與他討論此事。現在想來，這像極大前年的耶誕夜，由賃居處下樓，開出門，頭方抬，卻見一個動人女子的身影匆匆而過之象。為此故，我寄來六頁這方面的樣稿請 兄先過目。若果 兄以為有可觀之處，或尚有「商量的餘地」，請不吝告知。

至若浩威兄交代那兩篇小說稿也一併寄上。

我是個鮮少與社會接觸的人，不知如此行徑有否冒昧之處。若有唐突 貴社或 兄之規矩處，尚祈見諒（以前──多年以前了，電影圖書館的編輯常說我「將稿子寫得太長了！」）。

並祝
開業成功與順利(’93/03/03[周三])

圖說：小津(右一，手插腰者)在他最有名的【東京物語】拍攝現場，前面那位女子就是與小津關係曖昧的該片女主角原節子，她在小津過逝後，立即消師在日本影壇。


(註一)林錦昌日前向陳水扁總統請辭「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獲准，之前曾任總統府秘書，陳水扁任職台北市長時期擔任台北市新聞處處長。被人稱為「文藝青年、一手寫文宣一手寫小說」的林錦昌，於’93年在花蓮「更生日報」擔任週日版文學主編一年，之後便應召到台北，為陳水扁助選台北市長。寫此信之際，是王浩威當時剛到花蓮的慈濟醫院擔任精神科醫師不久，要我把稿子寄給林錦昌過目；浩威可能不知道，我更想住到東部去──最好是綠島。

又＜力氣影壇＞中那篇尚待修整的『小津的腳趾甲』，也是在錦昌擔任更生日報文學主編時，於小津冥誕九十歲前夕，他對我邀的稿子；錦昌當時讀了似乎很是興奮，還特地來電要我再寫一篇「小津的手指甲」。當然，我把這當作是一則笑話。現在，我倒希望在我比較可以進入書寫小津電影的狀態中，能找到一種像剪指甲般的新書寫形式──清脆而透明。


(註二)王浩威，心靈工作室精神科醫師、信治癌中心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台大醫院精神部兼任主治醫師、華人心理治療研究發展基金會執行長、心靈工坊出版社發行人; 專長:心理諮商、個別心理治療、團體或家族治療、兒童青少年精神醫學、心理學。我跟浩威兄第一次見面是在《人間》雜誌社時，我們一行四人去拜訪他，相約在明星咖啡屋，向他請教我們雜誌下期要做的「精神官能症」專題；沒想到浩威兄說他已讀過我在《電影欣賞》上的文章多時，令我當時覺得有點尷尬。

當時浩威兄與李尚仁(迷走)、已逝的吳其硯等人組了一個讀書會，邀過我幾次；我喜歡清閒，都託詞沒去，最後終於去了一次，沒想到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僅通過幾次電話。還記得浩威兄一直勸我要去參加文學獎(他自己是時報文學獎的新詩獎得主)，「這就像是去取得一份執照。」

腦子同意他的理念，心中的信念卻只想把我的文字車，盡情地開到社會之外的清閒處旋轉。也許若我當初聽了他的話，今日不至三天兩頭被迫上到台北市最不清閒的西門町；也也許若我當初用力去做了，今天很可能已經在巴黎街頭流浪。

(註三)聯統日報。

(註四)指我的第二本書《蝴蝶球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