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5 17:34:29顏士凱

李安五四「斷背」論台灣電影

上圖:導演李安在五四這天的座談會中,對於自己當年以【高飛】一片,拿下當時的大專學生電影影帝一事,感到畢生難忘!這種驕傲的表情,在這幾年越來越謙虛的國際大導演身上,有如「鈴」光乍現,教人難以忘懷。


『前言』

李安(2006)0427返台,五月四日應文化總會之邀,在台北晶華酒店舉行了一場「用感性與理性看台灣電影」座談會,李安針對當前台灣電影種種問題,使出他的看家絕活「武當派綿掌」,綿綿不絕、軟中帶硬--尤其在兩岸三地華語影壇間的「斷」裂處,在台灣與世界影壇間的「背」離處,一掌接一掌命中台灣電影以及華語地區電影工業的七寸。
上圖:少年李安導片時的神情,眼波之中有英氣,放眼以去有銳氣。


一‧電影的世界激情

李安的電影結尾向來給人沒什麼「有力」的感覺,不過,李安這次在座談會最後卻很是一鳴驚人。去年上映的國片【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的導演黃玉珊問道,南台灣有許多電影學子苦於必須北上才能找到拍片的環境,不知李大師對此「偏僻的電影環境」有何對策?

李安的回答不僅很妙,而且光用說的,就把兩位導演的功力比出了天壤之別。

李安先是說,地球人口爆炸,他每走到哪裡都看到人潮,一看到人潮就覺得很煩,唯一不會令他感的煩的人潮就是進出電影院的人潮。李安說當年他們唸的國立藝專,不僅地處偏僻的板橋,全校更僅有700「少」人,「很有遺世獨立的感覺,心因此會比較靜,這對拍電影的人來說卻是個很重要的資源。」他們想看電影就跑到人潮兇猛的台北市,很快又回到冷清的校園裡東晃西想,人口稀少的學校裡沒人管你去胡思亂想。也許我們就這樣培養出,自己對電影獨特的感覺與想法。

李安建議南部的電影學子,當然得上台北尋找各種電影資源,不過,那也只是頂多待幾天,隨後回到南部的學校後,又可以「返鄉靜思」了。李安特別提到現代的年輕導演拍的電影,很暴燥、充滿了吶喊,他反倒覺得過去自己有一個遺世獨立的「電影基地」,給了他更奇特的電影資源與想像空間。

李安忽然歪起頭接著說,他這幾年到世界各地走,發現一個很教他吃驚又難解的現象,「在世界各地與各行各業的人相處,很奇怪的是,每個人只要一談起電影,每一個人眼神裡發出來的熱量,乃至於全身抖擻出來的能量,都很不一樣;這種不一樣跟你跟別人談小說、談其他藝術很有差別。」電影對人的吸引力如此驚人,令他覺得很驚奇;這股熱量總教李安感到,電影這種東西已然接近可以立國又可以革命的東西了!


二‧中國電影崛起的畸形

談到國家,李安說一國的電影工業沒國家領導,很難不被好萊塢化。但李安說好萊塢現在好的電影編劇不超過五個,因為好的都去了電視圈,而那是個可以持續不斷賺很多錢的地方。李安認為編劇人才是政府第一個要培育的電影人才,我們要研究出如何在國際上,走出一條跟好萊塢不同的路。李安並批判起中國大陸電影界「可怕的現狀」,而且力道驚人。

李安說中國現在的影視公司,要找演員或導演就「找最大的」,在電影裡佔據非常重要的劇本,「好壞他們根本不管」,更且他們還認為電影做「失敗了也無妨,最重要的是能出名!」李安還說中國大陸的現象是只要有好的(演員、導演或劇本),「就會被搶爛!那個人自己也會跩起來,自己還不到三兩重就已經被(這樣的環境)腐爛了!」李安語帶保留地說,無論是台灣或中國的題材,很多都沒被開發出來,「好萊塢電影的題材大家都看膩了」,他還是要強調「老祖宗的東西、中華文化這種古董,真的很好賣。」

李安表示,台灣的自由創作空間最活潑是我們很大的資源,跟香港的自由比起來,李安認為香港的自由「太商業化了,以致常瞎鬧。」中國大陸的環境除了創作上不自由外,整體環境上仍多所受限。
上圖:橫掃全球的【斷背山】,堪稱是【喜宴】(圖)的變奏曲。


三‧台灣電影再起在於量變

關於「台灣電影缺乏國際巨星」的大哉問,李安則用一個數據把它說得很扼要:「台灣電影一年沒有一兩百部出來,不僅我們很難找出台灣電影的方向,就連台灣的電影明星也沒法培養出來。」電影巨星的誕生除了得具備有量上的問題外,李安認為,還至少需要花費五年的時間。雖然如此,李安還是點名了三位當今台灣演員,對他們的後市國際潛力頗多期待。


李安首先談到舒淇:「她很Nice,沒有攻擊性,雖然明星需要一些致命吸引力,沒有的話可能會放棄一些機會,但舒淇絕對是令人舒服的,非常有魅力。」談到年輕的台灣男演員,李安看好張震,聽說張震在新片【吳清源】裡開竅了,脫胎換骨,他很期待;李安也稱讚以【藍色大門】崛起的陳柏霖,覺得他極具明星架勢。但是李安也不忘提出來台灣演員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他說台灣的年輕演員一定要練口條,因為演員百分之七十的魅力要藉聲音來表現,不能光靠表情或擺擺姿勢就算了,電影畢竟不是電視劇,電影演員需要更多的教導、學習及磨鍊。


李安也公開表態說,像他這樣的導演,不應是台灣政府的焦點,「我這種人已經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政府應把目光放在新生代的電影工作者身上,好好去培植有獨力思考能力的電影人,並幫他們打通電影院線;對於這個通路大問題,李安也特別強調,事實上他不太敢鼓勵人投入電影工作,主要是因為「有人才、沒管道,會害人家一輩子。」

李安特別點名公視的經營與台灣電影再起的關係。他說電視台是個可以「不斷演練戲劇化的場所」,世界各國的電影人如法國、香港、韓國,都是在電視台內訓練自己戲劇化表現能力的。而在剛開始這麼做的五年內,很可能大家看到這樣的作品會很生氣,但之後成績就出來了。公視因此在電影人才的培育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李安也不忘但書說,政府經營的公視尤其不能再被意識形態所霸佔,「意識型態一直是我們文化進步的很大的阻礙!」
上圖:20060428李安返回故鄉台南,南市更將此日定為「李安日」。在典禮中,李安(戴帽者)與弟弟李崗,一起跟母親切蛋糕,祝賀母親八十大壽。

四‧中華文化的最大罩門

李安在這次在座談會中,欽點了明星(問題),不免也被逼問到自己的導演問題;李安把自己歸類為「劉備型的導演」。李安說,在他拍過、動員過最多人的電影【綠巨人浩克】的拍片現場,出乎大家想像不到的安靜,「做導演是可以不用對人大吼大叫。」李安表示,電影工業是團隊工業,導演沒法跟燈光師比電影燈光專業,導演也沒法跟美術設計比電影美術設計知識,「但是為什麼所有的工作人員大家都要聽你導演的?因為導演不僅看到了大家都沒看到的東西,且能把它講出來,令每個領域的工作人員聽了都覺得精神為之一震!」


李安把導演這種「超能力」名之為「獨到的視野(vision)」,導演的這種超能力更重要的,不是去壓倒每一個人,而是你要能說得引動每一個人都有參與感,「很想來演你的電影不可!」李安舉他當年到英國拍【理性與感性】為例,他說英國演員是種強烈關注自己演技的人,他們很喜歡鏡頭對準了他們,給他們來一段精彩表演,這相當程度考驗著他如何調整影片精彩節奏與演員精彩演出間的「調度」。


李安大笑說,英國人的這股搶鏡演出的精神,其實是教他感到「害怕」的,也因此他當時在「鏡頭後退」(害怕英國演員)中,反倒發現了兩件事。一個是他對影像風格變得敏感起來,一個是他發現「人的臉,才是電影(感染觀眾情緒)最基本、最核心的東西。」李安認為做為一名想在國際影壇馳騁的東方導演,我們的文化賦予了我們比西方人更多的「vision」的潛能。

談到「中華文化與台灣電影再起」這個大哉問,李安則細說了「編劇」在電影工業中的絕對重要性。

但李安卻先苦笑說,中西文化大不同的地方之一就在於,華人每個人都想當總統、「大家都想當導演,」李安說,「華人很不能享受在自己專業工作上的快樂,」以致他每次「拍國片都感覺很痛苦,拍西片卻又很快樂」。雖然,英文劇本每天都有人給他送上門來,但「中文題材才是我最想拍的,不過,卻兩三年才能出來一部。」李安接著談到了中華文化與電影相關時的另一大罩門。

他說,就像我們的古典小說常常在一個點轉來轉去,最後卻無疾而終,我們的電影常常「只知在一個點上擴大、原地踏步,不知如何發展電影的『線性結構』。」李安甚至以自己為例說,當初他拍【推手】時,有幸碰到後來的【臥虎藏龍】的編劇之一James Schamus(此君後來成了【斷背山】的製片之一)幫他「調」,再加上剪接師也幫他「修」,【推手】的劇情推展才有了最後的那種線性結構。

李安因此才解釋說為什麼中文電影對他來說這麼難,「雖然題材總是有,但問題是如何去發展出一個在國際叫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好的劇本。」李安甚至說,即便是以【臥虎藏龍】成名的編劇王惠玲,他認為她在編劇上的「線性結構」能力,要能拿到國際上跟人家相比,還有許多需要努力的地方。李安舉例說,「劇本的線性結構是一環扣一環的,一個元素緊接一個元素的。」例如,「單是談一部文藝愛情片的男女主角的選角,除了要考量這兩位演員吸不吸引人,接下來還要想觀眾想不想看這兩人接吻,再下來還要想即使觀眾想看兩人接吻,會不會也想看兩人上床。」

李安在此特別點出「片型」的重要性,他更說「片型的認識和突破是台灣最大的問題。」因此,一個很好的編劇等於就是一個很懂片型的編劇。李安並解釋,很多老師以及很多電影教科書都很會談片型,但是片型之決定以及能否成功,個中之機密就在於你能否掌握,那種「一步緊扣一步的線性結構」。
上圖:2005/0430「時代雜誌」在專訪中,給了李安一張既溫柔又「美麗」的畫像。這也代表著西方人對這位東方導演的「決定版印象」。


五‧方向決定於對手與製片

緊扣著中華文化這個大哉問,李安也強調雖然中國拍片環境很受限,不過,整個華語市場才是台灣電影眼前最需要瞄準的地方,因此華人電影人間的「團結」,在此課題下就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方向;李安認為在這方面,韓國電影近幾年突飛猛進,是我們最好的榜樣。李安因此特別指出,兒童時代我們那種「局限本土區域」的電影觀,「在今天已經行不通了,今天世界已經變小了,你要很清楚你的國際對手究竟是誰,」否則,我們的電影找不到自己最有力的方向。

李安在編劇之後,緊接談到今天電影工業的另一個靈魂人物,也是台灣電影很缺乏的人才,「製片」。他將製片分為3類,(1)是「現場型」製片,只關注拍片現場,導演需要什麼,他就給什麼;(2)是「賣片型」的製片,著重在行銷;(3)是「經營型」的製片,這類製片人要有遠見,能經營導演,知道導演要什麼。李安說,台灣最需要的是有遠見的製片,他用「馬和騎士」來比喻導演和製片的關係。他說,導演是馬,柵欄一旦開了他們就是埋頭勇往前衝;但製片是騎馬的人,他必須懂得駕馭馬,帶領他往正確方向奔馳。

李安也因此說,電影之難就難在於它是一種需要很多元素相互衝撞的東西,而這種衝撞的力道要大到「足以令觀眾,待在電影院裡兩小時;足以引發我的熱情與興趣,長達兩年。」

然而,李安卻很感慨地說,其實「世界也變得很大,電影型態變得很多,今天的世界好玩的東西太多,人們已經不需要一定要進電影院才能接觸到好玩的東西。」李安說把人拖進戲院是愈來愈難,哪怕電影僅僅是兩個小時的東西,而當今的電影似乎已經演變到「產生話題與事件(event),才能吸引觀眾進場的階段了!」

下圖:【斷背山】結尾這人去樓空的「最後一抱」,包藏著許多李安獨有的「內」力。
splashing 2008-08-02 00: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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