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小津第三部彩色影片1959【浮草】，右為若尾文子──與大文豪三島由紀夫主演過1960【風野郎】，左為京町子──她在黑澤明名震國際影壇的1950【羅生門】擔任女主角)


二‧忽焉在左、嗆焉在右──勾引的層次


這位很年輕但很得意的女藝人，興之所至話題悠然點到「美麗與衰老」處，以很老道地口吻告誡我們這些年輕人(她一定不知道在下可比她老)，常坐辦公室者要多做柔軟體操，否則年紀到了會「做不到想做之事」。

她忽然高舉兩隻玉臂入空，一雙玉掌在半空交握，玉體瞬間左傾兩下，接著右傾兩下；她長髮垂盪，白色套裝襯托著她更白晰的皮膚，有如一朵白雲在黑夜中動盪，曼妙非常。回家之後，我不時為之(在辦公室裡隨時想之)，不時引起我對小津電影爆發各種曼妙的情趣。


小津電影之中「誰才是愛情的真正主導者？」這是一個充滿情趣之問，也是小津對於愛情最不迴避的一面。答案從頭到尾都是女人──在小津現存最早的作品【年輕的日子】(1929)中，兩個大學男生爭搶了半天的滑雪妙女郎，竟然早就有了意中人；在【秋刀魚之味】這部小津最後之作中的前一部【小早川家之秋】(1961)，小早川家族企業的大家長二度心臟病發終於去逝，家族企業面臨被併購的危機，即便小女兒(司葉子)的婚姻可能有助於此，不過大姐(原節子)詢問司葉子有何打算時，司葉子告訴原節子說她不想後悔終身，還是決定遠走札晃去追求自己的愛情。


然而，女人在小津電影中對於愛情的主導性地位，還不僅局限在這種「正常」的主動地位；女人更具有忽焉在右、且忽焉偏左的「異常」潛能。【早春】(1956)與【浮草】(1959)，這兩部電影之所以爆發出一股偏離小津電影，向來予人溫文儒雅氣味的「機關」，一點也不是秘密的就在於片中主動出擊的女人。這兩部影片雖是小津電影中唯二的「誘惑」之作，即便僅有兩部，小津不知是有意還是潛意，「主動」出擊的女人在這兩部片中有著非常明顯的「等級」之別。


對於小津電影不免覺得「老」神在在的觀眾，看到【早春】與上一部影片【茶泡飯之味】(1952)時，可就有得警覺了，這兩部都同樣描述了一個令妻子感到「悶蛋」的丈夫；女人們光是在這兩部片中就別有「等級」地，對這兩個男人予以痛擊。【茶泡飯之味】中的妻子不僅在背後對這種悶蛋男人極盡諷刺之能事，甚至更當面對丈夫語出不遜地責罵(乖乖這是日本社會ㄟ)；緊跟在【茶泡飯之味】之後的【早春】中的妻子，對於老不求上進的悶蛋丈夫，雖然沒上一部那麼激烈，不過「壓迫式的態度」，終於教別的女人趁虛而入。


一個外貌在丈夫口中長得有點好笑的辦公室女同事(岸惠子，其實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這位被稱作「金魚」(因為她那對很會勾人的眼睛真的長得很「突出」)的活潑又亂動的女子，在歷經公司一次郊遊活動後，不僅主動勾引了悶蛋丈夫，影片甚至出現了小津電影中罕見的唯二接吻鏡頭。小津電影中另一個更堂而皇之的罕見接吻鏡頭，不偏不倚地就出現在另一部女人誘惑男人的影片【浮草】中；這部電影女人勾引男人的「主動等級」，即便從今人的眼中看來，仍不免要教今人吃驚於，女人「做得到」男人「想不到」之舉。


【浮草】敘事一個戲班來到多年多年以前曾到過的小鎮，團長不僅去探望他在此地的舊情婦，還與他的私生子又下棋又釣魚；就在親子遊戲玩得不亦樂乎之中，團長現任的情婦怒沖沖地衝進舊情婦開的小吃店裡來。兩人隨即在店外撕破兩張老臉，在大雨之中對街開罵。團長非常氣憤之下，不僅把現任情婦罵得一文不值，還將她那不堪的過去(妓女)，當街抖落出來。現任情婦接下來的「秘密行動」，才真正教人吃驚於「老」神在在的小津，其內心對女人的「媚」力之高估，絕不僅止於我們對他的電影的老人家刻板印象(且請記得小津先生這時已是高齡五十一歲)。


這個現任情婦竟然唆使團中一位美麗的團員(當然是女子ㄚ)，去勾引團長的私生子，並且還附帶送上一小筆勾引費。一個女人叫另一個女人去勾引情人的私生子，這也許不及姿色尤存的老娘親自出馬，來得更麻辣又可恨，不過，奉派出任務的小女子(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若尾文子)手段之流利又自然，媚力之生動又萬鈞，恐怕連當今辣妹見識了都要咋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