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09 09:17:42承揚

活著!?(一)

  
  午後的悶雷打在這片灰濛的天空上,想要傾瀉的大雨就像凝滯的悲傷,只能望著無法溢出的鏡面,怒吼著世人並不在意的悲鳴。一個男子穿著好幾天沒有洗的襯衫,步履蹣跚的走在茫茫的人群裡,路上的行人不知道是為了他身上的惡臭,還是那份值得他們鄙視的落魄,紛紛的使用眼神和距離,告訴著旁人我和他是不一樣的生物;看來這個城市在五月的悶熱裡依舊供應著人們無限的冷漠,這點是不需要氣象局來證明,男子從臉前那份不屑的嘴臉更加肯定這個答案。

  「我先告訴你喔!先繳半年的租金,你再給我搬進來!」一個身材矮胖,圓潤臉夾上畫著濃濃的粉底與腮紅,穿著五顏六色的連身裝,肥短脖子上掛滿了天珠的婦人,大聲的對這名男子叫囂她的遊戲規則。
  「房東太太好!」一名房客從樓上拎著裝滿手提電腦與書本的破爛購物袋,小心翼翼的走在那幾乎看不到階痕的樓梯,畢恭畢敬的對那位婦人打聲招呼,微禿的前髮、老舊的襯衫與磨光染彩的牛仔褲,向男子說明了他和他果然會是個稱職的鄰居。
  「李先生...如果我沒記錯,你好像二個月沒交房租了!」用斜眼睨視著別人,任誰都知道她接下來不會說出好聽的話語。
  「真的過不下去,就去工作啊!整天賴在那邊也不是辦法。唉唷...一堆的博士、碩士都不用工作,難怪我大哥硬是把他兒子送去美國讀書。」看樣子,那位房客應該是欠了她八輩子的房租,不然,有需要被如此羞辱嗎?
  「不是的...房東太太,主任告訴我,只要一有空位我就能去應徵助教,所以我...」房客想解釋他的理想與人生,但看起來不會管用,房東太太硬生生的把它和擦拭過汗水的衛生紙一起扔在垃圾桶內。
  「我不管你那麼多!我看喔...全世界也只有我那麼好心讓你們這樣欠房租,先跟你講喔!你下個月最好別給我看到你有錢買書,沒錢繳房租!」說完了她跟釋迦牟尼佛學會的良心話,轉過頭來繼續解決原來的問題。那名房客知道她不會聽他的解釋,低著頭忿忿的離開公寓。
  「一個月二千元,先交半年租金,之後看你想住多久再交多久的錢,這樣你懂嗎?」說著毫無道理的遊戲規則,憑著廉價的房租,讓她知道儘管再怎麼無理取鬧,還是會有人求著她租屋給這些已經活在社會邊緣的失敗者。
  「...」男子無語得點著頭,默許了對方給他的生存方式。
  「錢呢?」房東太太毫不客氣的伸出她那戴滿貓眼石的手掌,白嫩的肌膚告訴男子她應該沒想像中那麼欠錢吧?男子從濺滿泥巴的褲子口袋裡,掏出厚厚的一疊鈔票,數都沒數的就全部攤在婦人手裡。
  「唷!看不出來...」一邊嘀咕著瞧不起人的聲音,一邊卻連忙著數清楚自己手上的鈔票。
  「唉...我這裡啊,什麼人都有!要一次住一年是嗎?先跟我去那邊簽一下租約。」房東太太口氣好轉了些,但也僅止於不再口出惡言。男子知道,給他錢就能讓她閉嘴的女人,比起他遇過的許多女子,她實在方便多了!

  「你其他的事我不會管,除了養貓啊!狗啊!或是其他會拉會死的東西!」說完這句話的房東太太,轉身便離開房間,把男子獨自扔在房間裡。看來她對這些房客的要求確實不高,前提是要準時付房租。

  男子看著八坪大的房間,裡面有著許久沒有油漆的牆壁,上面還有前一個房客的塗鴉,寫著我愛某某某之類的情話,潦草的字跡說服不了別人這段是刻苦銘心的愛情;老舊的毛玻璃讓人覺得這個房間像是被冰封住一樣,沒有辦法看到外頭的窗戶,向世人哭訴著這棟房子似乎是個被遺棄在繁華市區的孤兒。房內連個衣櫃也沒有,冷氣機也早已被拆卸下來,只剩三合板努力得阻撓新鮮空氣與這房間的緣分。唯一值得說服男子這二千元花的不冤枉,只有這個房間內一坪大的廁所兼浴室,向男子高興的表達它能讓彼此有著一個沉靜的空間。男子似乎沒有多餘的怨言,提著背包便出門去採購他可能需要的生活物品。

  一個小小的燈管,提供了這個房間唯一的光亮,房間內有好幾個黑暗角落,異口同聲的告訴男子,一旦太陽西下後,它們便會辭去工作離開男子的視線。地上散落著一些吃剩的便當和不再冰涼的飲料,衛生紙和沐浴乳也沒有安置於它們應該存在的浴室,反而裝在塑膠袋內被隨意的扔在沒人上班的牆角邊。

  房內的隔音很糟糕,躺在地上的男子都還聽的到隔壁學生背誦英文的喃喃自語;天花板落下的灰塵也提醒著男子並不孤單,起碼樓上還有活蹦亂跳的小孩子,和追趕他的母親。男子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一個位於鬧區的出租公寓,可以有著如此不起眼的廉價費用,和一堆被社會遺忘的人生。男子鬱悶的側過身,雙手抱著自己的軀體,瑟縮在牆角,強忍住自己已經快抵擋不住的悔意,逼迫意識在淚水決堤前得努力睡去;在下一個太陽出現前,男子就在愛與恨之間,一次又一次反覆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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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行的冷氣始終那麼寒冷,令人感受不到那身在人世間的溫暖;大理石鋪成的地磚,方直的設計感,頗令人覺得像是一間高級的停屍間;或許,許多人生前最後的一絲希望,的確埋葬在這只有期限與利率的石棺裡。櫃台內辦事的行員面無表情的一直伸手遞送皺摺的鈔票,那樣規律、頻繁的畫面,與空調的噪音、時鐘的滴答聲形成協調的合奏曲。來往的人們,低著頭努力的揣摩自己手上的帳簿,為什麼每經過一次更新後,數字就越來越簡短?看著拿張支票被銀行襄理請進VIP室的肥胖男子,那些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一種人一種命?我明天要繼續努力?還是曾幾何時出現過的一秒浮動?

  耐心等著銀行副理的男子,眼神詭異的向每個進來銀行的人們,露出那直接與毫不修飾的厭惡。直到他看見了襄理不合時宜的笑容,才擠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先生您好!我是汰華銀行的副理,敝性陳。」隨著親切笑容一起遞上的名片,看似自然卻有著一股非收下不可的強硬。
  「你好...我想要...」男子想靦腆的說出自己已經窮途末路的事實,但對方脫口而出的回答卻不是這麼悲觀。
  「您放心!我們剛才調查過,以您的經歷與資格,我們完全可以協助你所需要的資金!」說著一邊拍著馬屁與警告對方別小覷銀行情報的雙面話,看來能當上經理職的人果然見過世面。
  「這樣就可以了嗎?」男子滿心期待能將手續簡易化。
  「如果不會造成您的不便,可否請您的父親,在這張表格上簽個名?」陳副理將已填滿資料與背面印著極不合理借款規條的申請單,整齊的平放在男子的面前,專業的技巧讓他順手擺了一隻筆,直指那還沒有簽名的保證人填寫處。
  「貴銀行不是說個人信貸不需要保證人嗎?」男子有點氣忿於對方不守廣告的承諾。
  「是這樣的...這只是一個簡單的手續及流程,況且...以您父親在地方的聲望,我們一定會盡快幫您審查。」副理一邊雙手合攏,努力說服男子想要錢就拿您父親的名字來擔保。
  「不如...我想還是...」男子欲言又止,眼神透露出些許的疑慮。他的手按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按耐著想臨陣脫逃的怯懦。
  「我們只需要您父親的簽章就可以了。」一句簡單的話,卻代表著副理想極力告訴他,只要上面有我想要看到的東西,其他的我可以不管!
  「我知道了...」男子一直到離開都沉默不語,心底似乎盤算著一些事情,讓男子的臉上浮印著陰暗的詭譎。

  著名的大學旁,樹立著種種高矮不一的房子;高樓大廈像一塊塊沉重墓碑的影子,墜壓在這些行將就木的矮房,逼使他們屈跪在自己的威嚴下,恭敬的收取自己用剩的太陽。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用生命與血汗換取的家園,卻無法在年輕人的手裡,乞討一些微薄的藍天。

  這些城市中的灌木叢林,就像神秘的魔法森林一般,旅人在它陰沉的入口前,總是會猶豫與停步,想一探究竟?還是卻步離開?一些想在裡頭尋寶,卻煩惱著沒有膽量的獵人。這條名叫「大學街」的寶庫,只有熟知內情的行家才瞭解裡面有林林總總的各式奇珍:絕版的典籍、遭禁錮的VCD、大陸的偉大思想家、便宜的二手商品、各類的古董與學生用品。

  一名男子行色匆匆的快步走入這條老舊的街道,依循著手上皺摺的紙條,東張西望得向四周搜尋不起眼的目標;哪怕因為急忙而不斷擦撞路上的行人,男子也不願停佇腳步,留下沒有誠意的道歉,就慌忙的繼續趕路。來到一條小巷的街口,交錯在直線上的橫線,裡面有著更陰森的氣息。巷道的終點,是知名的商業大樓的背面,坐西朝東的絕佳方位,除了使小巷成為替它迎接第一道曙光的紅地毯,也獨霸著轉眼西下的夕陽,縮減了它身旁的人應該享有的權利,讓黑夜只要日過正中後,就會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男子走到盡頭,在一個充滿鐵銹的圍籬旁,找尋著可以穿過身體的破洞;圍籬的後方是個小小的空地,上面堆放著遭人惡棄的塑膠桶與一些腐蝕的鋼板,地上佈滿零碎的石頭,夾帶著許多的玻璃塊。幾個孩童在那裡玩著追趕的遊戲,男子問了他們一些事,小孩們指著旁邊一個狹小的鐵皮屋。男子好奇的望向那間像隻寄居蟹的房子,它的外頭推滿了許多破爛的木桌,已經長滿黑蘚的木紋,向無語的天空訴說著它經歷過一夜又一夜的大雨;缺了一隻腳的板凳,東倒西歪的躺在它的身旁,像極了兩個孤苦的老伴,信守著一輩子誓言相依的承諾。

  小孩問了問男子有什麼事後,就自顧自的把男子拋下,天真的跑向屋裡大喊:
  「阿公!阿婆!有人找你!」
  「不好意思,打擾了。」男子一邊跟隨著孩子的步伐,舉起手在嘴巴大聲說道。
  「什麼事啊?」走出來應答的是一個說話溫柔的老婆婆,髮線間夾帶著半黑半白的銀絲,穿著寬鬆的衣裳,牽著在自己身旁活蹦亂跳的孫子,慢聲應道。
  「我想找孫士傑先生!」男子大聲的說道,深怕老婆婆因年紀而耳背。
  「他在...你坐一下。」說完便轉身朝鐵皮屋的小房間走去,只見房裡只有簡單的一張木床,上面放了塊已經脫絲的塌塌米,而一個瘦弱的老人搖著笆扇仰臥在上頭。
  「起來一下,有人找!」老婆婆搖一搖先生的肩膀,要他起來準備幹活。
  「知道了!」只見老人不耐煩的應道,之後便抓著床緣緩緩的起身。老人慢步的走向男子前方的桌子,撐著桌邊坐下時還因腰痛而發出悶聲。
  「唉...有什麼事嗎?」老人問著話時,還不忘把老花眼鏡擦拭一番。
  「我想請您幫我弄這個!」男子從皮夾中掏出一張紙片,小心翼翼的把它攤開來交給老人。老人的眼睛一亮,用奇怪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男子一遍,之後就信手把紙片一扔,隨口說道:
  「你回去吧!我不做這種東西很久了...」
  「不是!你不是很久不做了,應該是不敢做?」男子以嘲諷的口氣揶揄老人不敢接他的生意。
  「您開個價吧!小孩都還小...」男子似乎很習慣用這樣熟練的口氣與對方談條件。老人撿起地上的紙張,又看了一看孩子們,良久才開口說話。
  「先給二萬!以印色與印痕來看,方正有力,淺刻深印;上面幾乎沒有細孔,肯定是用了不錯的石材刻的!」老人戴起老花眼鏡,不斷反覆的觀察印模,說出他專業的評斷。
  「總共要多少?」男子平靜的問道。
  「加上材料的二萬,共十二萬吧!」老人放下眼鏡,揉著眼說出這件事的風險值得他收取如此的價格。
  「我身上沒那麼多,先給二萬!取件時再給你三萬,剩下的我再補給您。」男子充滿信心的看著對方,說話先留個餘地讓對方加碼,是達成自己理想條件的方法。
  「取件時給五萬!剩下的...你再給吧...」老人說出他唯一能接受的方式,男子也點頭成交。
  「多久能給我?」時間才是男子最在乎的事,一旦拖長時間,就會給銀行與自己有更多的藉口與不信任感。
  「三天...」
  「二天!」男子不等老人說完,威嚴的下達他的命令。說完拿出厚實的白色信封,扔在桌上後便竟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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