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聲音〉

　　連假第四天，一個人跑去以前當兵的油車口營區繞繞，車子就停在老街附近，現在這裡已經規畫為步道了，專門給情侶散步看夕陽。還有漁人碼頭，　幾前年的還沒弄好，每逢傍晚收操前的跑步，我們都是沿著碼頭慢跑，有時看到路旁載著馬子的摩托車，我都暗幹在心中：「馬的，到底還要跑多久才能退伍？」

　　我是二０００年五月一日入伍，二００二年二月十六日退伍，當了一年九個月多一點的大頭兵，年長的人看來，跟他們的兩年、三年相比，當然短得多，可是這是我的人生、是我花去的時間，你們長還是短，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會選擇不要當兵，可是時間不能重來，既然都當了，自然會成為過去的一部分，生命無語，人自滄桑，對於過去，我們往往有回憶的自由。

　　是的，有了回憶，生命才更完整。

　　某些時候，當回憶是美好，代表你珍惜一些東西，或許是過去、或許是現在，就像左岸的天空一樣，而你與女朋友正騎著腳踏車踩過夕陽，人景散泛交錯，無限美好；相反地，當回憶盡皆醜惡，思之欲吐，或正代表了現在的你，糾纏在某些困境裡，殘冬暮景，蕭索而淒涼，無法自拔卻又回頭太難。　

　　當兵時有趣的事情太多了，寫幾個就好，記得新生訓練的某天，班長要我們填寫個人資料，有個空格要我們填「入伍前服務的公司」，少爺、廚師、技工、殺豬的、葬儀社吹喇叭的，五花八門，來還大家做過的事情還真不少，我們一位大哥真了不起，他就寫「竹聯幫」，這位大哥識字不多，但還真妙，大哥除了名字之外，就這三個字比較會寫，也讓人看得懂。

　　下了部隊之後更扯，我不敢相信一個基本國教就讀率這麼高的國家，竟然有人已經二十幾歲了，大字還不識得幾個，莒光簿裡的注音比國字多、圖畫又比注音多，注音還拼錯，圖案倒是畫得還可以，真搞不懂他們的莒光簿被怎麼通過營輔導長那關的。只是識字歸識字，去酒店簽帳的時候名字寫得比誰寫的都還漂亮，「面子嘛！這個當然要練一下！」。至於識字不多，當然他們也有理由，家境不好啦、不喜歡讀書啦、早年就出來混啦、賺錢比學字重要啦等等，看來我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了。

　　摘錄三則當兵時寫的一些短文：


※二○○○年七月

當兵與內鬥

不論是當過兵或正在當兵的男人，相信一提起軍中階級制度，都會一談再談，不亦樂乎，因為都種經驗，不是初出社會或尚未踏足社會的青年經常接觸或想像的，對這些人而言，真是光怪又陸離。
　　
舉凡星級、砲級、槓級或是士官，無一不反映軍中的情況，官愈大，權力就愈大，可是如果以為只有這樣，那顯然就是不瞭解軍中的生活與文化，同樣是少校，有分為官校正期生幾期幾期，誰先誰後；同樣是義務役的大頭兵，又得分為天堂與地獄，就是上兵、一兵、二兵，不要以為現在沒有所謂老鳥欺負菜鳥的情形。不錯，目前申訴電話的管道很暢通，機制也算良好，不過現代人一向是下有對策，漏洞不是不能鑽，只是想不想鑽而以。例如軍中慣例的學長學弟制，聽說現在是禁止這種稱呼了，於是聰明的人便發明了另種詮釋－「資深資淺」。當真讓人笑掉下巴，換湯不換藥嘛！「學長學弟」和「資深資淺」有什麼不同？

每個人對於服兵役，都有其光明正大的解釋，什麼保家衛國、國家不可一日無戰備等等，講的正氣凜然，似乎天下一等一事莫過於此，而投筆從戎似乎就是超越自我的肯定，但是真的進入部隊，尤其是那些基層單位，就會發現，裡頭不但黑暗，還無理－沒有道理和理由，不講道理，不說理由，就像啞巴吃黃蓮，連嚼都不可以，只能死吞硬吞。此時大概就會後悔當初投筆從戎時筆怎麼不斷水、或是埋怨郵差為何不看錯地址了。

什麼叫學弟？什麼叫菜鳥？菜者，就是你得做永遠做不完的事，學長心情不好，就得被群體集合恭請訓話，還不能面露不悅，學長可是眼尖，發現你嘟著嘴臉，那可就是吃不完兜著走，重則出手痛毆（你還不能打贏他，他是學長，約莫是他打兩拳，只能還一拳），輕則報告幹部施予處份。而學長者，就是權威、就是真理，吾愛真理，吾更愛學長，申訴電話永遠不及學長罩來的有效。怎麼說？千錯萬錯，都是菜鳥學弟的錯；千對萬對，老鳥學長永遠都是對的。

於是，當菜鳥變成了老鳥，老鳥當然不會放過菜鳥，終於有一天，菜鳥變成了老鳥，又看到一批新的菜鳥.......請問，當兵到底是保家衛國？還是內鬥阿？



※二○○一年四月十三日星期五　PM:1643

營區旁有間小廟，以「間」來計算，是因為它太小了，大概和家裡的廁所差不多大，比一般的土地公廟還要小的多，這廟叫海仔公，海仔公是什麼，似乎少有人知，問了當地居民，盡皆搖頭。

它面對著河口，前頭是去去留留的船隻，有時，一帆快艇駛過，濺起碎浪；有時，漁船駛進，帶來成果，拋去辛苦。　

它依然屹立，默默付出，保佑的過往安全和人們的信仰，庇護著油車口。　

也許，不知道海仔公是什麼的我，已經可以得到了解答。



※二○○一年四月十五日星期一AM1155

在軍中──

棉被不是拿來蓋的，是拿來折角捏線的；皮鞋不是護腳用的，是要擦光擦亮它的；裝備不是打仗來的，是裝檢給長官看的； 水壺裝了水也沒用，因為太髒了不能喝；武器上戰場靠不住，太舊的東西怎麼打？

當兵就是這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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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兵的時候，天天等的，就是退伍。

　　而退伍，是我們用青春的一部分贖回來的。

　　青春好像就是這樣，這麼的感動，狂狷而激情，這麼的自信而理所當然，我們曾經多麼熱切地希望走完這十幾個月，我們也以為數個寒暑可以換得些什麼，從男生變成男人、從孩子變成大人，知道意義是什麼、明白未來在那裡，多麼天真地談著退伍後的事情，如此真誠，那樣的海闊天空。

　　又或許我們以為當兵應該證明些什麼，可是回首過往，如此種種，原來只是回憶經過的聲音而已，當時，我們以為炫爛耀眼的是以後，殊不知，真正美麗的只是那天的笑容罷了，聲音就像煙火，在天際裡綻放光彩，熱鬧而燦爛，卻又轉眼消失，只剩黑暗，遺憾的是，當時間流逝，拼湊的意志早刻滿了憂傷，無聲的現實，死寂而殘忍，我們才發現，本來應該堅持到最後，應該在那裡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全都不在了。　


二００六年十月九日


圖片：
彎彎的作品，超級可愛又好笑的「我要努力向上」！
http://www.wretch.cc/blog/cwwany&article_id=81153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