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2 17:48:09郭史光治

東西方之間

  一路行經北方的村莊小鎮南下,曼谷無疑顯得太大。像個龐然巨物矗立在東南亞地圖的一角。火車還未到來前我在附近走了圈。筆直的道路看不見盡頭,交通在大樓之間喧囂奔馳,黑煙瀰漫。道路中央正進行建設,立著泰、意合資建設公司的圍欄。我遵循路牌的指示朝某寺廟的方向走,好一段路以後四周仍是灰色的樓層。我拐入小巷,裡頭一片寧靜。樓層間天空狹長,兩旁的店面有的已經開始營業,賣些麵條和串兒,幾家店裡列滿鋼條。偶然有一道遮頂跨過兩樓間的底層,像條小隧道。穿過,盡頭有座廟,一輛摩托恰好在廟旁的縫裡消失。我穿過它,走一段路後又到了繁忙的高架橋底。

  清晨時分的合艾相當寧靜。我找不到背包旅舍,只能住進一家號稱背包旅舍的單人間。旅舍裡沒有公共場所,沒有前廳和吧檯。一對老夫婦在櫃台前輪班,我甚至不曉得哪位才是Louise。一個人住有點無聊。睡一覺後醒來,我逛了逛隔壁超市,到街上買了份華文報紙回房翻閱。時間過得特別慢。一覺醒來才剛過中午。洗完澡我看了會炎熱的窗外便出門去了。

  附近沒有任何可攀登的森林,或徒步行走的河岸。這裡有許多的旅行社,可都只安排定點交通。為了賺點錢,也替你換鈔。我嘗試尋找其它旅舍,然而都是些行狀規矩的石灰樓層,掛一個黑木招牌和塑料金字。陽台外斜插幾面國旗。酒吧門可羅雀,咖啡館也沒找著,於是隨意找了家坐下,邊喝拿鐵邊聽泰國流行樂。對街幾位長髮飄逸的女生走過銀行的玻璃門外。

  炎熱的下午人潮和車輛多了起來。路旁的騎樓底每隔一段距離立著一個三角架,架上木板夾著一列列的紙條。一位穿素色泰服的中年男人朝我微笑,我點點頭。聊幾句後他說要不要在這裡打工?我說不了。他說剛從美國退休回來,繼承家業,房子裡教泰拳和各種樂器演奏,同時正裝修成旅館。一輛摩托停在門前,他走向前和司機說話。我踱步在房子周圍看。淺綠色的牆上掛著幾幅好萊塢明星和電影的海報。走出後門,露天小庭子裡有座魚池,籠子裡一頭沉默的鸚鵡。走入庭後的門是兩間昏暗的房,視線僅能依靠窗子採光和木檯上的紅蓮燈。

  走出庭子,我回到廳裡,坐在角落上聽樓上的小女孩練習鋼琴。從前廳往上看,瞧得見二樓的欄杆和一間間音樂教室。中年男人聊了好久以後進來,同時有兩位皮膚黝黑的男孩抬著神架進來。他們說了幾句話後中年男人把鈔票塞進箱子裡,男孩擔著神在屋裡繞了圈後離開。你當過軍人?我問。喔,你去後面看過了,是軍人房。啊,不能進去的嗎?不不,可以,我有個好朋友是將軍,我兒子是軍人。一間房裡供奉先輩,一間房裡掛幾祯黑白照和軍刀。對不起今天彩票開票有點忙,平時很閒的。彩票?你沒看見路旁的三角架?他說。

  回房睡了個覺醒來,彷彿拉著時間前進的火車換上了一頭驢子。騎樓,三角板,彩票,神明,小販,夜市,炎熱的天氣和單人房,熟悉的東南亞。這裡不是簡單自然,滿街酒吧咖啡館的北部偏郊,也不是多姿多采的國際曼谷。這簡直就像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底樓拿了張地圖後我再度下樓。我想起奈波爾筆下的印度,還有卡普欽斯基書裡蘇維埃政權下的東歐諸國。人們沉默,不管是閒著或忙碌。

  黃皮膚的遊客們在彼此間不停說話,不停指認那一些熟悉和相關的事物,以一種親切或不屑的口吻。大小圈子在我的身旁游移。街上的露天節慶有一些有趣的活動,然而不管是儀式性的或是街頭表演,每一張觀看的臉孔是如此認真而專注。無甚表情的臉像是在體會什麼,又彷彿一片空茫。人牆前的小孩往紙箱裡投下硬幣,一人兩偶隨著輕快的音樂手舞足蹈起來。我向身旁的人們微笑,可沒有一張臉是朝向我的。記得某天清晨我攪下車窗打開爵士樂,車子緩緩拐入公寓前門當兒竟撞上了柱子。當下我朝亭子裡的印度警衛哈哈大笑,他木無表情地看我。

  有的時候我真懷念老外們那微不足道的廢話。例如喬治和布希說:

  「嘿,你不覺得這個跟我們那裡的有點像嗎?」

  「歐,難怪你有一個有點東方味道的鼻子。」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