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30 08:38:36jean

拾〉自然的行腳者劉克襄 & 《十五顆小行星》

(108.7.20)拾〉劉克襄 自然的行腳者 &《十五顆小行星》

再讀,《十五顆小行星》,劉克襄老師,一直是我親近自然學習的對象。
(107.10.27)轉個彎遇見不一樣的新北講座
分享他的日常!
用火車遊,最好在小站下,收穫會更多
這次他介紹平溪、集集,內灣支線。
旅行的方式,可結合當地市集,時令小農(當地食材
文學、懷舊的心情遊走,亦有爬山步道可行腳去感受自然。
除了親近山林,去台北、新北或外地的市鎮
市場,亦是在當地人文最貼近的選擇。
我們常去的近郊,除了洗去塵埃的放空,沿途直接購買小農自種菜也是我們的日常。
看著沒幾樣,一小把一小把的蔬菜就是老農打發時間或自力更生的簡單生活。
我除了帶著新鮮、無農藥的蔬菜回家,也記得老阿公(阿婆)分享給我滿意純真的笑容。
最近,偶然在石門劉家肉粽店前,看見青翠的皇宮菜,詢問下發現老阿公聾啞,賣自種的菜,簡單的比勢、溝通著
他仔細清理香蕉上的螞蟻和細絲,替我一分為二,
皇宮菜、絲瓜,他的推薦,我都買下
簡單的因緣,有著清淨
夏天炙熱的太陽,在笑容中泌涼!

ps.再行經,必採購




( 100.1.29)《十五顆小行星:探險、漂泊與自然的相遇》--劉克襄

劉克襄在「十五顆小行星」的自序中,「小行星絮語」中的一段話,吸引我繼續探索這十五顆小行星,每一個平凡的小人物,都有一段不平凡的際遇,而其過程對自然,對生命都留下不同的省思。
十七歲時懷疑生命,這種困惑是可以理解的。但人生的意義從來都不是引言,更不是課堂上的是非或申論題。人生的意義是後設的。我們用一輩子追逐,可能最後回首時,才會恍然明白。

人生不是沒有意義。人生有很多種可能。是過了以後,才知道。不是開始疑惑,或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而是小事的慢慢積累,堆疊出未來,同時形塑了自己的高度和亮度。我也在努力變成這樣的小行星。

難得有機會在剛升格的新北市圖書館(前身北縣圖),一睹劉老師的風采,也和我們分享他「十五顆小行星」中的五則故事,讓我們聽到書中人物後續的近況,也提醒我們對自然、對台灣這土地疼愛和帶給我們的感動。
我問他,在自序中和兒子的相處的態度,他說,和兒子關係還好,兩代人對自然的認知仍在自己的星球轉著,他也希望有朝一日兒子也能轉出屬於自己的行星。

《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費爾.車諾夫斯基,回國後在購物網站買下江蕙所有的音樂CD,並在購物網站上留言,他對江蕙的感謝。知道費爾故事的劉老師,輾轉透過連繫將留言予江蕙知道,江蕙在部落格對《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也做了回應。而後2008年時江蕙邀請費爾,親臨她的演唱會,為費爾獻唱《半醉半清醒》《風吹的願望》;後續跨國的緣份,感動了你我的心。

《成為珠峰的一部份》─劉老師用此文章肯定張致遠登山隊的歷史,也緬懷1994年5月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卻在下山時不幸失蹤的「拾方方」以下是1994年2月25日拾方方日記的摘錄
「對我自己,我是想在有生命之年,成就自己的心願。登山是我不能放棄的,我也深深了解自然力量的偉大,深具完美、創造與毀滅性。我更不能去掌握我是否能在這次的遠征活動中活著回來。….因為我追求的與別人不同,那就是不可相同的角度與看法衡量,譚嗣同說:『做大事的人不是大成就就是大敗。』就算大敗,我也不後悔。」
劉老師也和我們分享後續他試著想再去連絡拾方方的家人,後來聽說父親領取了拾方方的保險金離開了家,而家已不是拾方方在時的家了,不得不只能把懷念放在心中,在此劃下句點。

《雲豹還在嗎?》-人生繞了一大圈,終究回到你最喜歡的自然中,也許這條路是如此艱鉅,你依舊執著、孤獨走下去~
我為什麼去找雲豹?
是不是這樣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或者說是踏實?
其實,我也還一直在問自己
或許當我在台灣的原始密林中瞥見雲豹
我才知道答案吧  -姜博仁 2010.3

 

在小獵人心中雲豹依舊安在   (圖攝於演講中)

《荖濃溪上游的小村》-「桃源」裡的高中部落,他們選擇軟體建設,保持原生自然的知識和維持,他們保育溪魚或溪流生態,並不是純然為了觀光,而是共生,依循自然的腳步循環。
這是面對現實生活和保護未來大自然的認知,這是件不容易的事,而高中部落的族人卻樂天知命保謢這塊土地。

《冬天的怪婆婆》-劉老師分享他和婆婆麻竹筍的故事,哈哈….我心裡想的是平等里這坪頂古汌的自然風貌,想和家人去一探究竟…希望不要遇到怪婆婆。

PS.後記:很幸運的在這次的講座,喜獲由對老師抽中的「十五顆小行星」一書,在予他簽名時,謝謝他帶給我們這段生命感性的記憶。另外在會中有一位默默聆聽演說的嘉賓,總統夫人周美青女士,有別政治人物夫人的風格,沒有上台致詞、沒有做秀,甚至連館長也沒有介紹她,低調的如普羅大眾,只是認真和大家一起參與一趟知性之旅,沒有擾民。倒是我小聲詢問她可否幫我在書上簽名,她客氣的說應該給老師簽,我禮貌的請她簽在另一面。有多位民眾也認出她,也來和她握手寒喧和簽名,她和她的隨從也都很親切、有禮貌。




(圖文摘錄予博客來網站)

有一些人一輩子,執著地認真活著。他們就像一顆顆小行星,在浩瀚的世界一隅,以各種璀璨獨特的生活經驗,兀自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和波長。

  劉克襄也執著地認真活著,二十初歲迷上賞鳥以後,他便沉浸在自然探險的世界裡,或走訪山林荒野,或鑽研書籍資料。半甲子來累積的經歷成為生命重要的養分,促使他遇見或發現了這些獨特的小行星。他們是傳奇的、漂泊的、探險的人物,還有更多是名不見經傳的庶民。

  作者以書信體的方式,娓娓述說著十五篇遭遇。每一篇都誠摯感人,又觀點獨到。譬如〈最後的撒哈拉〉,很多人寫三毛,但從來沒有人用關渡的蘆葦,切入她那漂泊流浪的靈魂;或者〈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描述一名紐西蘭的外國人獨自來到阿里山區,尋找失蹤的兒子,沒想到,這段時間江蕙的歌聲竟給予他莫名的支撐力量;又或〈成為珠峰的一部分〉,十多年前年輕的山友拾方方,為何堅持以震懾人心的「大敗」方式攀登世界第一高峰?還有〈家山〉,世界變化如此快速,兒時的家鄉已丕變,我們要如何回鄉呢?劉克襄花了十年的時間找到這條回家的路。

  這本書維持作者向來的風格,文字平實易讀,不以華麗的詞藻堆砌,或是展現繁複的文學技巧。它是一本用生命完成的書,還觸碰了部份死亡的議題,卻一點也不沉重,反而展現了大開大闊的心境。更難得的是,本書擴展了自然書寫的範疇。自然書寫不應只是環境議題、隱逸文學、自然體驗、自然史爬梳和調查紀錄等創作類型。它更高的層次,或許是一個長期浸淫在自然領域的人,看待和應對世界的方式。劉克襄用半輩子和自然打交道,獲得諸多啟蒙與力量。這本書是他和台灣這塊土地和人物的精湛對話。

作者簡介:劉克襄,作家、自然觀察者。

  不斷嘗試各種文體和題材的試驗,作品深具開創性,屢屢引起社會對相關題材的關注,或者帶動書寫風潮。
  八○年代初,以鳥類生態為散文題材,開啟台灣自然寫作風氣。同時以詩作批判政治反映社會,掀起「劉克襄旋風」。後期展開台灣自然志的摸索與書寫。
  九○年代,創作版圖多元豐富。最大膽的嘗試是在住家後面的小綠山,進行三年低海拔環境的全面觀察,以及實驗性的自然觀察書寫。
  二十世紀,創作揉合植物、動物、古道、歷史、鄉鎮、鐵道等題材,並且兼以繪畫和攝影,不論文字內容或版面構成都呈現鮮明的個人風格。許多讀者視為「最懂得在台灣旅行的人」。
  二○一○年六月出版《十五顆小行星:探險、漂泊與自然的相遇》,擴展了自然書寫的範疇,展現一個長期浸淫在自然領域的人,看待和應對世界的方式。

  劉克襄作品:《風鳥皮諾查》背叛傳統的風鳥,追尋自我的故事。本土動物小說經典,也是諸多國中指定讀物。1991年開卷十大最佳好書。
《座頭鯨赫連麼麼》細膩地探觸鯨魚擱淺之謎,反映活著的徬徨與無奈。鯨魚迷必讀佳作。1993年開卷每週好書推薦。
《野狗之丘》以日記體描繪城市流浪狗六百多天的生活內容,引起熱烈迴響。2007年開卷、讀書人每週好書推薦。
《永遠的信天翁》敘述台灣最傳奇的鳥類,短尾信天翁的歷史、生態與冒險歷程。2009年台北國際書展小說類大獎,2008年好書大家讀最佳少年兒童讀物獎,2008年讀書人名家推薦童書。
《11元的鐵道旅行》以緩慢的節奏,隨性走訪鐵道。在尋常的事物裡,發現迷人之處,領會生活況味。2009年開卷美好生活書獎,入圍2010年台北國際書展非小說類大獎。


 

(圖攝於演講中)

自序:小行星絮語

「人生沒有意義。」
十七歲的孩子考完學測後,憂鬱地跟我和內人說。
「為何沒有意義?」我們關切地跟他溝通。
他提出一個要求,只要染頭髮即可。
  去年他毫無預警地染過一次,後來還偷偷打了耳洞。這回總算事先通報。我們商量了一陣,建議他買安全的植物染劑,回家自己染,減輕身體的傷害。隔天,他便付諸行動,心情也頓時開朗起來,似乎又有一個新的開始。
  好單純天真的生命呵!這是我在整理本書十五篇跟自然生死相關的手稿時,孩子跟我之間的一段生活插曲。也可能,就是全部。
  嗯,真的,就是全部了。若仔細回想,從國中以後,孩子和我的交集愈來愈少,有時甚至只剩「我走了」、「我回來了」的招呼。
  我們忙,他似乎也很忙。但忙到應對如此簡單,著實教人感傷。不免懷念起早年帶他奔跑野外,攀爬山林的快樂。原本希冀他在成長過程裡跟我一樣,生命不斷地被大自然所浸潤。怎知世界的天平,並非向我們這邊傾斜。他凝望世界的方式,跟我截然不同。
  祟拜太宰治,睥睨學校課程。面對這樣的孩子,我是有些挫折的。內人安慰我說,「至少這次他願意跟我們討論,分享他的心情。」她的意思是,這個家還存在著牽引、依存的力量。
  是嘛?我還是扼抑不住自己的狐疑,只好喃唸著,「等他高中畢業了,我們再像以前一樣,帶他到鄉野旅行,或者再攀爬高山吧!」
  話說得這麼無奈,不免更加沮喪。最近打開抽屜,我的文具旁仍擺放著好幾冊他小時候畫的動物和地圖,看到這些他自製的圖畫書,不禁油然窩心。我們彷彿在同一個星系,一起運行。
  十七歲的他現在可不一樣了,或許現在仍繼續環繞著我們,但也有了自己的軌道,正在快速運轉。而且很顯然,在這條自轉的路線上,可能是他人生離我們最遠的時候。
  我們定定地亮著,他像一顆忽明忽暗的星球。
  其實這般不安傷腦筋時,我們也常反省,會不會太過於急切了,總以自己的經驗衡量現世的價值。比如我和內人都是比較會讀書的學生,但從未想到,一個不太想讀書又很有叛逆想法的人,他是如何度過生命最懞懂的階段。這孩子的成長,莫非是我們生命的辯證?我們因他的時而疏離,反而看到了更多不同的人生風景。
  好,再回到那句讓我們忐忑不安的話吧,人生沒有意義?
  我們順著孩子的心意,讓他染髮解悶,但我們相信他的「人生沒有意義」還會持續不斷地發生,持續不滿足。或者還會有下一回的染髮,或者以其他方式尋找慰藉的出口。
  人生的意義何在?我肯定,十七歲是不會有答案的,二十七歲都很難。
  而我突然也想起正在修潤的十五篇文章,那些傳奇的、漂泊的,或者探險的人物,還有更多名不見經傳的庶民。半甲子以來,在我的田野訪查和自然旅行的過程裡,他們以各種璀璨獨特的生活經驗,陸續闖進我的旅次,撞擊我的生命。
  孩子是星球,他們也是,但明顯大不同。
  回首自己的夜空裡,他們彷彿是地平線上,熠熠繁星裡最明亮的那幾顆。有的以剎那的美麗錯身,提示我漂泊流浪的奧義,有的則反以一輩子的清貧寂苦,向我從容灌頂。更有以壯烈果決之死亡,見證自己的存在。還有平凡度日者,靜默地追尋可能的永續家園。他們都具有單純而強韌的生活質地,熱情而努力地錘鍊自己,或者耗盡自己,把生命拉出深邃的美麗面向。
  他們和我的孩子是不同的星球。色澤、明度、成分和質量都不同的小行星。
  天文學家依小行星的軌道或光譜,把太空中的小行星歸納分類,有些類別較多,有些較少。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目前人類已經發現了幾十萬顆的小行星。但也還有許多未被發現,未被歸類的小行星。
  我很喜歡這樣的小行星狀態和分類。人生似乎亦然,有些清楚了,也總有些還是混沌未明。即將付梓前,我仍不時試著抽?這十五篇文章裡每個人物生命的核心本質,回味著他們和我生命間折射出的光影和波長。
  前五篇集中於走山探險的悲喜與榮辱,帶來的生命撞擊,第六到第十篇是他人的成長和漂泊,如何了悟生命的智慧。最後五篇則是個人探尋至今,接觸自然家園的見識。或許,這是我的史詩。我的,很小的,一個人的伊利亞特到奧德賽,從探險、漂泊到返鄉。
  至於我的孩子,應該還是尚未成形,還未歸類,或命名的。
  十七歲時懷疑生命,這種困惑是可以理解的。但人生的意義從來都不是引言,更不是課堂上的是非題或申論題。人生的意義是後設的。我們用一輩子追逐,可能最後回首時,才會恍然明白。
  這話孩子今天尚難受用,其他同歲數的年輕人恐怕亦然。我很幸運在自然觀察和探險的旅途裡,邂逅了這些人和事。感謝他們有意無意的跟我對話,引我驚詫,渡我省思。晚近更有機會埋首書寫,跟自己的青春懺示,獨留下這樣的小行星絮語。

  人生不是沒有意義。人生有很多種可能。是過了以後,才知道。不是開始的疑惑,或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而是小事的慢慢積累,堆疊出未來,同時形塑了自己的高度和亮度。
  我也在努力變成這樣的小行星。

 

魯本  (圖攝於演講中)

《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

「Jody」,從你的留言,我第一次注意到江蕙的英文名字。
那是一九九九年初,冬末春初之交,你,費爾.車諾夫斯基,一名聽不懂台語和國語的外國人,飄泊於阿里山山區時,不斷地聽到了,各地都在播放著她的閩南語歌曲。
我對照了歷年江蕙的歌唱作品,那時她正巧出版了《半醉半清醒》。在這張睽違二年多的專輯裡,江蕙的唱腔首度融入生活況味,擺脫了傳統閩南語歌曲的苦情風格。你後來購買的想必就是這一張吧。
你就這樣反覆聆聽著江蕙的歌曲,壓抑著悲傷,一邊繼續在這個異國的偏遠森林,尋找你失蹤的孩子,魯本。雖然江蕙被譽為「台灣人最美的聲音」,但我從未想過她的歌曲竟能安撫一名異鄉者的失子之痛,而你似乎從第一回聽到時,就獲得了幽微的鼓舞力量,因而牢記著它了。
記得初次遇見你在奮起湖。那天我坐在月台上,正準備享用著名的火車便當。才打開熱騰騰的飯盒,遠遠地便瞧見一名高頭大馬的外國人,胸前掛著一個告示牌走來,乍看還以為是傳播福音的熱情信徒。我慌忙撇過身子,兀自吃著便當,根本未曾留心你的形容,或者在做什麼。
未幾,在祝山,我們有了第二次的碰面。一個寒冬早上五點初頭的清晨。很多遊客搭乘支線火車到來,瑟縮地端著熱食,擠在觀日台等待日出,你又在那兒悄然現身。
那天你依舊披著一頭亂髮,衣著簡單,蓄滿髭鬍,胸前仍掛著那個醒目的告示牌。這時再見面我仍誤以為,大概只有狂熱的宣教士,或者摩門教徒,才會這麼勤勞,一大早到來吧。
等走近你細瞧,才赫然看見,那告示牌上,印著失蹤已經近一年,魯本的半身像。
你不斷地朝觀光客群走去,不斷地微笑著,以簡單的中文問候,「你好!」然後,展示紙板上的照片和英文,還有別人幫你寫的中文:
「你有沒有見過,這位紐西蘭金髮青年,他叫魯本。我是他的父親,從紐西蘭來……」
當我看到這些內容,一時尷尬不已,再想及去年十一月,魯本的失蹤,旋即浮昇想幫忙又使不上力的無奈。
不知你在此多久了?是否每天都如此早起?日出之前,一名走江湖賣膏藥的王祿仔仙,一如過去持著一款藥品在兜售,但大概是受到你的感召吧,這回站在欄杆前,向群眾大喊時,居然講出這樣的內容:
「我手拿的是從那玉山東峰來的雪蓮,非常的珍貴。但今仔日我不想賣了。今仔日,我要特別跟恁介紹,頭前的這位金頭毛的阿都仔老歲仔。咱毋看他這樣子,好像耶穌一樣,他是真心真意來咱阿里山,找伊後生。今仔日我毋做生意了,你若有能力,在深山裡,找到一個金頭毛的年輕人,一定是阿都仔的囡仔。你若找得到,拜託你來找我,你不但會有獎金,我還會把我這些珍貴的藥財,全部送給你。」
你雖然聽不懂台語,但看到這位江湖台客如此賣力地宣傳,勢必了然他的熱忱。或許,無濟於事,但你仍投以感激的眼神。
我遇見你時,你在阿里山,大概已滯留一個多月了,沿著古老的阿里山鐵道旅行,從低海拔到高海拔的村鎮,一路上有許多當地人,都熱情地幫助你。相信這時,你已經非常熟悉江蕙的歌曲。你的留言如此敘述,你持續聆聽著這悲傷而甜美的歌聲,它滿溢著溫柔和感情,勝過任何你曾聽過的音樂,跨越了文化和音樂的界限,語言不再重要,給了你繼續的力量。
魯本是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中旬,隻身來台旅行的。據說他最早的旅行計畫是要到雪山,但是後來改變行程,前往阿里山。他想以徒步旅行,橫越某一條山路。
為何他會選擇台灣的山岳旅行呢?原來,在紐西蘭時,他就經常縱走山林。台灣山勢嵱嵷,森林多樣豐美,相信魯本對這樣的地理環境,一定也充滿嚮往吧。
但十二月四日,你們發現,魯本走入森林之後音訊杳然,並未按約定返國。我們發動了數千人,搜遍了阿里山鄉山區,竟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根據當地人的見證,魯本最後登記下榻的旅店,在沼平車站附近。後來有人見證,隔天他曾探詢前往眠月線的方向。很可能,他想循此一荒廢的鐵道下切山谷,走訪偏遠的豐山村,也可能是更北的溪頭。
登山健行最忌諱,獨自進入陌生的荒野山區,但有時一個人的流浪和放逐,更能體驗私我和自然的關係。這種辯證很兩難,危險的降臨跟心靈的發掘往往只一線之隔。不知二十五歲以前,魯本在紐西蘭是否也曾這樣和森林對話,獲得生命的啟發。台灣的教育裡,其實是很缺乏,也很排斥探險的。
從他選擇一個人,走進阿里山荒涼陌生的森林,這樣的勇氣和精神,想必是多年的習慣和養成。歐美年輕的自助旅行者,進入台灣的高山,獨來獨往者還真不少。我很好奇,這樣追尋自我的學習,父母和師長扮演著哪樣的角色。比如你,做為一個父親,又如何從旁給予意見或支持。
摒除自然教育這一環,從登山的經驗,魯本這趟最後的旅行,有兩個關鍵的因素,頗值得日後年輕的山行者參考。
從新聞報導的資訊,我很驚訝,魯本使用的竟是一本十幾年前出版的英文旅遊書,而非精密的登山路線圖。這種通俗的指南,登山地圖往往相當簡略,路徑亦畫得模糊。
熟悉此山區的人也深知,縱使擁有本地最翔實的地圖,山區的路線恐怕還有待實際的驗證。若無嫻熟山路的帶隊者,很容易迷途。但魯本不知,信賴地按圖索驥。可能因而在山裡迷失,發生了意外。後來,你也對一些旅遊指南的誤導氣憤不已,直指道,「這本書害了我的兒子,這是一本壞書!」
再者,魯本既然來到阿里山,應該多探問一些訊息的。本地有經驗的登山嚮導,都會再三勸阻,別單獨前往。
我在祝山遇見你時,正埋首撰寫阿里山地區的旅遊指南。對這條鐵道支線還算熟悉。沿著它,在即將完成的登山地圖裡,我小心翼翼地畫出四條向左下切的山徑。過去的地圖只有兩條。
第一條是通往鄒族來吉村的縱走,要翻過惡靈之魂集聚的小塔山。第二條經過石夢谷到豐山,名字好聽,一般人卻不敢獨行。第三條係早年救國團縱走的傳統路線,中途有千人集聚的大石洞,原始而崎嶇難行。還有第四條叫溪阿縱走,早年更有成千上萬像我這年級的人,浪漫地走過。但賀伯颱風之後,山路就崩壞了。
這四條路,如今以我的登山認知,無疑是台灣中海拔山區最為兇險的地方。除了地圖畫得謹慎,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還加註了詳細的文字說明。只是,旅遊指南不會呈現作者的心情。魯本可能不知,台灣的旅遊指南很少翻新,更何況是地圖的資訊。他從地圖找到的山徑,從半甲子前迄今,就不曾再變更了。
就不知魯本走的是哪條路了?
在台期間,你還主動配合警方,到阿里山每一角落探尋,雖然語言不通,但還是挨家挨戶,向沿路的人比手畫腳。甚至親自上電視,向我的同胞求援。
後來,我又在奮起湖老街遇見你。你的穿著和打扮仍是老樣子,遠遠地便清楚認出。其實,那時整個阿里山鄉的人都認識你,也對你充滿敬意。
這條老街就有賣江蕙的唱片,你是在這兒買的嗎?也不知那時,你是否聽懂歌詞了?「啊/心塊半醉半清醒/自己最明瞭」。或許,你根本不知道這是一首情歌呢!
按理台灣是個傷心地,你應該不會再回來的。但相隔一年,你再度出現於阿里山。原來,紐西蘭的台僑們透過報紙,了解你的情形,感動之餘,再集資五千美元,讓生活貧簡的你,還有餘裕,再度回來尋找兒子。
這回你長時以豐山為家,彷彿自己也是地震的受難者,協助九二一大地震組合屋的重建,也跟當地村民結下深厚的友誼。同時,還走訪隔鄰的來吉,跟鄒族人研議,如何跟毛利人文化交流。你還拍攝了紀錄片,留下阿里山的美麗山水。一邊拍,一邊繼續跟失蹤的孩子對話,敘述這個魯本很想抵達的地方。
我在豐山旅行時,好幾位友人都提到,他們還帶你深入石夢谷,探尋一副無名的屍骨。儘管你也是登山好手,在這趟山行途中,還是摔了好幾次。相信這樣的深入,你更能瞭解自己的孩子,走進阿里山森林時遇到的狀況。
你從未怨天尤人,責怪台灣的不是。你們的家庭教養和文化,讓你選擇了感恩和沈默。我想魯本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勢必也跟你一樣,擁有對異國文化和山水的熱愛。要不,就不會隻身跑到台灣的偏遠山區。而你們又積極地鼓舞孩子,向遠方出發。
當你要返鄉時,接受了報紙的訪問,我更明確地獲得了答案。當白目的記者問你,「請問這回來台尋找兒子,有何感想?」你誠摰地說,「我很欣慰,自己孩子的最後,是在台灣的山區結束。」
這句話是我聽過最動容的回答。當我們的年輕人,整天夢想著遠飛歐美時,我好想問魯本,到底是什麼樣的驅力,讓他不辭千里,來到一個比你們家園還小的島嶼,更願意冒險深入阿里山。如今我深信,你已經幫魯本回答了。
二○○二年你返回紐西蘭後,在音樂網頁上留言,希望站長能把這封感謝函,轉交給Jody。你還想當面感謝她,感謝她的歌聲,一個清楚的台灣印記,伴你度過生命裡最悲慟的一段時光,給你繼續尋找孩子的力量。

我不知道,後來江蕙是否有收到這封信。收到信時,是否也知道,這個異國青年失蹤於台灣山區的深層意義。


但我很想告訴,你回來隔年,江蕙又出版了《風吹的願望》。以前她的歌詞和曲風都以悲苦的戀情為主,這首和專輯同名的主打歌,曲風溫暖自在,還是她較少選唱的類型,或許你應該聽聽,同時知道歌詞的內容。
我總覺得,那好像在描述你和魯本的感情。
你是一隻飛來飛去的風吹 
親像鳥仔快樂隨風自由飛
你有時高/有時低/尚驚有一天無小心打斷線
伴到你飛過一山又一山
牽到你飛過一嶺又一嶺
有一天你會看遍/這個花花世界/甘是你放底心內的願望

那段時間,我在阿里山旅行,想到你們父子跟台灣的情緣,暗自發心,決定把這段邂逅的感觸寫下。如今時隔多年,或許江蕙小姐也該知道這段往事吧!

 

費爾(右一)     (圖攝於演講中)

 

江蕙的CD   (圖攝於演講中)

《成為珠峰的一部份》
「X他媽的,鳥人,老子都快掛了,你現在才來看我!」

  跟隨小說家王幼華進入客廳,沒多久,老大高亢的喊叫聲,如連珠炮般,從二樓激奮地傳下來。二十多年未見面了,他的脾氣未改,仍以貫常的粗俗話語,做為見面的開場白。
     我放慢腳步上樓,因為酗酒而行動不便的他,似乎因叨念完,放盡力氣了,正軟癱在坐椅子間。很難想像,眼前這位身體羸弱,連走下頭份老家一樓,跟我見面,都有些困難的男子,上個世紀末,竟是最早帶領純本土登山隊伍,攀越珠穆朗瑪峰的血性漢子。
     1985年冬天,我因暫時失業,參加了一樁蘭嶼的探險,帶隊者就是老大。那次的計劃,大抵循蘭嶼北方的一條乾溝,往上攀登。再循紅頭山稜線,直下南部的天池。我們試圖了解隱密的林子裡,是否真如傳說,棲息了許多恙虫。那回調查結果,一隻恙虫也不曾碰著。此一早年的謠言,正如過去有一傳說,日本人在台灣釋放過許多毒蛇般的,都是以訛傳訛。
     那是我們唯一一回的偕伴探險。殊不知,一回的登山兄弟,氣味對了,就是一輩子的情誼。我跟老大一直保持信件和電話的往來,理想信念無所不聊,無事不談。
     只有一件事,1994年那回,攀登世界高峰的遠征,我隱忍、困惑了了十多來,希望當面和他求證。去年仲夏,順有此登門造訪之行。
     「你認識拾方方嗎?」甫坐定,我開口第一句便如此直接。
     滿嘴酒氣沖天的老大,繼續有氣無力地陷在椅子,極度削瘦的臉頰和手腳,因長期酗酒不良於行,缺乏光澤的膚色清晰地暗黑著,唯有一對眼神炯然發亮,喜滋滋地望著我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兄弟。我才問完,他馬上激動地髒話再出,「X他媽的,我怎麼會不認識他。」
     話甫落,一聲慨歎,隨手就持起旁邊,半瓶開封的高梁酒。斟滿一杯,像啤酒般囫圇一口,縱飲而盡。只見他繼續酒言酒語,激越地晃頭,「X他媽的,他一定一開始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登頂。他根本就不想活。」
     「你認識那一次的領隊張瑞恭嗎?」我更激動地追問。
     「廢話,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以手指對著自己激動地說,「我就是張瑞恭。」
     望向高峰的眼光
     他這一說,十多年來隱忍的困惑頓時都有了解答。當時,我一直困惑著,為何一支地方社團的登山探險組織,苗栗頭份登山隊,如何敢貿然前往世界最高峰。老大跟這支地方探險隊如此有淵源,為何不在隊員裡面。殊不知,他前往珠穆朗瑪峰時,並非用在台灣登山時的本名。
     那一年,1994年5月,我從報紙讀到的便是這支來自台灣的登山隊伍,攀登珠穆朗瑪峰的新聞。登山隊員拾方方自北稜攻頂,在登頂成功後,下山時失蹤了。報紙裡簡短提到,遠征隊的領隊叫張瑞恭。
     我跟老大、拾方方各有一面之緣。
     90年代末時,有一回,我在台北誠品敦南店,講述自己在台灣古道的探險。講演結束後,一名年輕人過來聊天。他的長相平實,並不見突出,故而容貌如何,我早已記不得。但他留下了一句話,教人印象深刻,「劉老師,台灣的山該進行的探險形式,前面的人都摸索過了,還有什麼可以完成的?」
     那時胡榮華還騎著藍駝在環繞地球,我隨即以他為例,「胡榮華以前總是在山區孤獨的攀登,不知前往何方。等爬了一陣,領悟通透了,才奔向世界!你或許可以他做為借鏡。」
     呵!不知道那句話是否有影響他,導致他產生對海外登山的夢想。但我日後最清楚的回憶,應該是他留下的名字:「拾方方」。
     我和老大的緣份便是1985年冬天的蘭嶼南北縱走。那時老大才帶領頭份登山隊的成員,完成中央山脈南北縱走。這是1976年山友中央山脈大縱走後,第二次又有人嘗試。結束縱走後,他繼續帶領老班底張勝二,還有機靈的土狗海烙,再結合張銘隆等探險性格甚為強烈的野外人物,啟程前往蘭嶼。
     有一晚,在野地露宿時,大家聊到了台灣登山探險的過去和未來。不知是誰先提到珠穆朗瑪峰,彼此間還在開玩笑,以台灣的登山見識,怎麼可能攀登世界高峰?話雖如此,但一支小小的台灣登山探險隊伍,在這小島已悄然萌生如何攀登世界最高峰的可能。我猜想,同樣的興致,當時在台灣各地的山區,在許多攀爬多年山友的胸臆裡,恐怕也都有相似的一絲火苗在點燃。
     還記得蘭嶼歸來時,我去張銘隆的登山小舖造訪。喜愛探險者,家裡總像貨櫃倉,堆置著各種探險和登山的器具,彷彿隨時要離開,荒野才是他的家。張銘隆是我認為最充滿人文氣質的探險者,但其住家亦是此等風景,儼然如機場的驛站。
     那次,我還特別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探險計劃?」
     他若有所思,似乎對台灣的山行有些疲憊,又講不出什麼,隨口喃唸道,「可能會去一家報紙當戶外記者。等賺些錢,再到外頭走走吧!」
     雖然無特別嚴謹的目標,那前往世界高峰的星星之火終於燎原著。七年後,他果真成為珠穆朗瑪峰遠征隊的隊長。隊員吳錦雄,在大陸遠征隊的協力幫忙下,安然登頂。此一成功,遂帶起了一波又一波台灣人邁向世界高峰的熱潮。沒多久,老大也在招兵買馬,希望自籌一支全然本土的登山隊伍。
     消失在暴風雪中的悲劇人物
     老大大張旗鼓籌組的這支遠征隊,透過媒體的宣傳,吸引了諸多年輕登山好手的嚮往,紛紛前去報名。拾方方是測試後少數錄取的隊員。當時大家約略知道,學生時代他就讀淡水專校觀光科,求學期間努力半工半讀。畢業後,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待遇頗優渥。
     豈知,沒多久,他便離職,獨自跑到桃園一家鐵工廠上班。藉著艱辛的勞動,以兩年的時間鍛鍊心志。平常所賺取的錢,後來都投入購買登山裝備,同時考多項登山方面的執照。偶有空閒,還會跑去聆聽相關的山行講演,包括我那場。
     拾方方並未清楚告訴家人,即將前往珠峰攀登的計劃。1994年春初,花蓮鳳林老家的雙親,接到他從機場委託旅行社寄回的家書,才恍然明白,他平時鍛鍊體力的目的,竟是為攀登世界第一高峰。那時家人也才理解,有天他為何回老家急欲借錢,原來是為了補足前往珠峰的款項
     五月八日,儘管攻頂前夕天氣猶晴朗,八千公尺的高地可是地球上最不適合人類存活的環境。接連數日,二十八歲的拾方方,在此艱難地緩步。除了得克服接踵而至的頭痛、失眠、噁心、食不下嚥等生理狀況。一方面,還得面對更嚴峻的,外在的酷寒、低溫、強風和空氣稀薄等險絕環境的考驗。最後,他奇蹟似地獨登珠峰山頭,成為台灣第二位頂上珠峰的英雄。
     但為何只有他一人呢?整個事情的關鍵即在此,原來,這段艱險的攻頂過程中,老大在指揮營幾度以無線電通話,告知天氣即將轉壞,建議他放棄,快點下山。唯拾方方並不接受勸阻,堅持繼續上爬。
     他不接受下撤命令,隊友也只能透過無線電默默祝福他。沒多久,隊友接到了他通報登頂的消息。當時還引發一陣振奮。遠征隊的聯絡官楊世濤,保存著一張紙條,上面清楚寫著:
     「5月8日17點18分,拾方方登頂,正在下撤,預計15日撤營。」
     無奈的是,楊世濤的15日並未實現,拾方方在下山時,果然撞見了隊友擔心的暴風雪。老大清楚記得,拾方方最後通聯時,可能在第二台階,他無法找到下山的路標。他們在營地憂心地遠眺,只見一陣濃雲飄過珠峰,遮住了山頭。拾方方也在這陣濃雲裡消失了。
     就算大敗,我也不後悔。
     以前攀登珠峰的隊伍,若從北側改頂,到達最後的攻擊營地,首要任務都會檢視第二台階的梯子是否穩定,或者需要加固繩索。第二台階(8680至8720公尺)亦被戲稱為天國之門,離頂峰已近。為了登上世界頂峰,全世界最勇於登山的人類,都得抓準可以上山的晴朗時間,經過此地。
     一般人卻難以想像,五月時,正值珠峰登頂的熱潮,有時這兒會堆擠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山友。時間一秒一秒寶貴地流失,他們卻得無奈地排隊,只為了通過這道前往頂峰必經的狹小金屬階梯。我們或可想像,那種可悲而荒謬,又教人害怕的畫面。
     但下山時,更加恐怖。第二台階是一處完全垂直的船頭狀頁岩。從上面難以望見下方,尋找梯子更加困難。通向第二台階的路線稍一偏差,就會有難以想像的可怕後果。拾方方可能在此未找到台階,無法下山,不幸地成為台灣首位攀登珠峰的遇難者。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拾方方後來遇到了什麼?在第二台階時,他為何找不到?或者根本連那兒都未抵達?
     拾方方的殉難遂帶出成王敗寇的責難,苗栗頭份登山隊的珠峰計劃日後亦常被檢討,甚而被視為一次失敗的遠征,招來義和團之譏。
     後來我常想,假若拾方方成功歸來,又會是何種結果?老大是否會從成為英雄,不必壯年時便常以酒澆愁。我們土法煉鋼式的登山,會不會也是一種台灣奇蹟,被誇耀到某一國際級的境界?
     如今事過境遷,或許連山友都逐漸忘了這件事,忘了拾方方。但一個年代過後,他在登頂前留下的一段話,還繼續在少數人的部落格裡流傳。有一回,我意外讀到,不禁大為吃驚。面對世界首峰的孤絕心境,一個人縱使沒有文采,每一段發自內心的話,還是教人震懾而動容。我一邊讀著,不免熱淚盈眶,逐漸回想起,這位年輕山友當時大眼盯我,渴望著得知未來目標的堅毅表情:
     「對我自己,我是想在有生命之年,成就自己的心願。登山是我不能放棄的,我也深深瞭解自然力量的偉大,深具完美、創造與毀滅性。我更不能去掌握我是否能在這次的遠征活動中活著回來。……因為我追求的與別人不同,那就不可用相同的角度與看法衡量,譚嗣同說:『做大事的人不是大成就是大敗。』就算大敗,我也不後悔。」
     ──摘錄自 拾方方 1994年2月25日的日記

     看到奇山險嶺佇立著,愛山人的都會興起前往那兒,進行某一型式對話的慾望。我可以充分體會拾方方面對珠峰時,執著的是什麼理想、希望追求的又是什麼情境。還有那面對野外,如何超越自己、克服懦弱,一股不畏死亡的挑戰精神。
     以前跟老大爬山,我也感受到這種對山的痴迷,心境的狂野和不羈。像他們這樣的岳人,一生在城市可能都抑鬱不得志,可能都是主流社會的失敗者。他們唯有回到山林,寄託山林的雄偉,才能壯大那不為人知曉的一面。
     拾方方沒有下山,隊員哀痛之餘,在基地營附近以石塊築了衣冠塚。如今拾方方還有一方紀念銅像,默默地佇立在花蓮老家附近的一處農場,甚少人聞問。
     繼上個年代中旬珠峰的登山風潮,今年五月的台灣珠峰遠征亦有二隊,無疑是台灣登山史的第二波。台灣人帶著更成熟的心智前往,草莽時代的第一波早已不再。
     1995年台灣首位攀登珠峰的女性江秀真,在今年五月的第二次遠征前,跟我有幾封短信往來。綽號江仔的她,曾在基地營找到拾方方的衣冠塚,向其致意,後來寄照片給我。畫面是張很簡單的一塊石碑,用手刻的。據說是當年一起前往的隊友幫他立的。

  這回江仔臨行前,我還請託她,到了基地營時,幫我再祭悼拾方方,追念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殉山者。其實,那陣子我和江仔短短通信裡,主要也都繞著拾方方、她,以及上個年代台灣珠峰遠征的往事。
     江仔在通信裡亦告知,她原本是要參加拾方方的這支隊伍,但時間上過於倉促,繳了費用,卻沒有參加特別訓練,再加上工作單位辭職不了,難以無法成行。未料到隔年,才有機會,參加了中華山協的珠峰遠征隊集訓,進而成為第一位登頂的台灣女性。
     她如何看待前一年拾方方的登頂呢?我特別冒昧地向其請教,自己多年的疑惑。江仔客氣地以個人經驗告知,撇開天氣環境因素,拾方方是台灣從事海外遠征尚未成熟下的一位犧牲者。在信裡,她如此謙虛地描述,「24歲登上聖母峰的自己,其實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擁有了好運氣。拾方方的消失一直是我們的借鏡。」
     雖然談的是珠峰,其實江秀真充滿了對台登山的深刻反思。過去台灣的登山文化,經常處於爭先恐後的狀態,譬如早年多人以收集百岳為榮。等吳錦雄珠峰登頂成功時,台灣也掀起一股登珠峰的熱潮。
     死亡悲劇背後的生命意義
     我們把在台灣的登山陃習,繼續延伸到珠峰去。殊不知,當時台灣與國際的登山接觸,或資訊的獲得都相當貧乏。再者,海外遠征與台灣登山的模式和準備,其實也大不相同,但我們不察,繼續用台灣的登山方法,前往海外遠征。
     海拔八千公尺的空間,其危險性之高,就像人間的魔戒,很難去取捨或抉擇。拾方方的貿然登頂,我以為是選擇了套戴。但江仔顯然磨鍊出更成熟的心智,而不只是幸運。
     從二十四歲到三十八歲,江仔有許多的感觸與心得。大抵是經過這幾年艱困的山行才逐漸明瞭。多年來在海外登山探險,或單獨面對生死存亡的過程,讓她在未來的山行日子裡,變得更有勇氣和智慧。
     很多族群的文化和習性,喜愛把登頂珠峰與國運、政治強扯在一起。從江仔的信和拾方方的留言,我相信他們都會認同,登山其實沒有什麼偉大的意義,不過是挑戰自我,一項尋找自身快樂的運動罷了。
     珠峰登頂迄今仍然是一項高難度的運動,但它真的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重要了。或許,它愈來愈有醫療研究或環保科學的諸多意義。但登頂不應該再背負國家族群的榮光。它只屬於個人,登不登頂,都是個人的小事。成功或失敗,都是一己生命的精彩,沒有其他。
     拾方方的功敗垂成,老大為此自責,抑鬱了十多年,日日藉酒澆熄心中的塊壘。對一個以山為家的漢子,還有什麼比此更加遺憾的?
     那天造訪老大回來,日後尋思,我難免慨歎,那回登頂,殉山的不只一位。以前登珠峰,基地營流行一句話,一人登頂代表整個團隊也跟著成功了,藉此勸勉登山團隊隊員間的合作無間,不分彼此。
     但若一人失敗了呢?拾方方的未歸,我隱然感覺,老大那時也沒回來。1985年我所認識的老大,跟拾方方一樣,靈魂仍舊殘留在那裡。
     但拾方方的大敗,抑或老大的扼腕,今日再回顧,對我而言,愈來愈是一種成功了。就像英國探險家史考特抵達南極心,發現有人比他早先一步捷足,最後又筋疲力竭地命葬極地。這樣悲劇死亡所衍生的生命意義,我或更加珍視。
     拾方方用他的死,讓台灣後來前往珠峰的山友,萌生寶貴的教訓。從其日記的最後遺言,我們清楚讀到,拾方方不是不信邪,而是他決心以自己的肉體,重覆登山屢見的死亡模式。
     登頂後,眼看成功了,才愕然出事,這樣的大敗,更讓後人擁有多面向的思考空間。將來會有不少台灣人攀上珠峰,但拾方方這樣一意孤行的成功,這樣決然而必然的失敗,恐怕不會再發生了。
     那次的遠征並沒有輸。這支地方探險隊以一個人的殉山,證明了這座山更具人性的一面,更遙遙映照著,台灣某一段登山歷史的浪漫傳奇。
     我如此緬懷拾方方,想必老大也常回顧這段無奈的往事吧。但十幾年過去,上個世紀的珠峰之行,應該可以劃下句點。他也該從珠峰回來,該戒酒了。


成為珠峰的一部分---我的同學石方芳---黃義雄
劉老師
您好!在歐都納七頂峰登山隊攀登珠穆朗瑪登頂前夕,您發表了成為珠峰一部份緬懷拾方方一文讀來,感觸良多,同時也把我拉回十幾年前聖稜線縱走大霸登頂前,大雪封山的那一夜!
方芳,是我淡水專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登山最好的搭檔,專二雪山一行,我們便明白這一輩子.我們再也離不開山.自此每逢假日逢年過節,山成為我們唯一駐足的地方!方芳,爬山速度很快,方向感很好,而我對天氣的變化很敏感,路線行程的掌控很細心.因此,只要是高難度或越少人走的路線就是我們的目標.
大霸登頂前一天,那是隆冬艷陽高照的好日子,塔克金溪溪水就在我們腳下流淌,我們知道大霸就在不遠處,或許是太大意的緣故,致使錯過了往大霸的叉口,更要命的是,我們下切到溪底!當發現走錯路時已近傍晚,我們回頭努力尋找正確路線,卻發現天氣劇烈轉變,下起了雪,鵝毛大雪,幸好裝備準備得齊全,我們幸運度過一晚,第二天大雪依舊,我們切回大霸的路線,在茫茫大雪中我,們看見大霸那筆直的鐵梯,還有望不到盡頭的霸頂,登頂?回得來嗎?方方說,不要忘記我們來的目的,我們一定可以做到.於是,我們上去了成功的站在霸頂,我們約定有天我們也要站在珠穆朗瑪的峰頂,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方芳做到了!當一位真正愛山的勇者,面對大山的神聖與大自然的偉大,早已沒有生死ˋ成功ˋ失敗ˋ毀譽的分別,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珠峰的一部分!謝謝老師為一位真正的勇者寫這一篇文章,我相信成敗不足以論英雄,沒有人有資格為這一段,為一位勇者下定論,除非我們真正面臨生死,面臨大自然嚴格的考驗,真正站在大霸尖下ˋ站在珠穆朗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