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露家之味》韓良露 (講座.原著)
(1031116-1204)
我想作者是幸福的,隨心所欲品嚐各種的味道!
父親上海、江蘇、俄國菜,阿嬤台南、泉州、日本菜
小時侯二位灶神,各自對烹調擇執,到鄰居的串味
周日的午後在國家圖書館聆聽韓良露,訴說透過食物記錄一段段良露家的故事!
透過父親的食物,彷彿見證了一段歷史的殘酷!
父親不吝花錢帶著家人品嚐食物,是潛意識想念在文革餓死的祖父嗎?
返鄉祭拜祖父衣冠塚,那一聲聲哭嚎,有著離鄉背井的傷痛、有著為人子的遺憾~
閱讀著《良露家之味》一書是回到「初心」,回到生命「純真」
尋找生命的平衡,放下一切重新開始
四十歲以後的人生都是想好的,
金錢對她最大的價值,是自由
也許因為不把錢花在物質和無謂上,所以才能有所為,有所不為
她對人生的期許,不管是壞牌還是好牌,努力把它打成好牌,父母、環境都轉化成自己的土壤
人要對未來悲觀,要未雨綢繆,樂觀的活著~
珍惜身邊的人、每一天,想「無常」,抓住「日常」
《良露家之味》一書,三部曲,特別喜歡她的傷逝之味
彷彿丟入了時光機,不只是良露家
是一段段歷史和食物的質樸!
在台灣正面臨食安的當下,也提醒著我們,隨著節令品嚐食物的原味,不要過多的加工!
(摘錄博客來)
《良露家之味》韓良露
內容簡介
韓良露天涯尋味之後的回味之書。
她換了心境和調子,從容挖出傳家寶,
有一種蒼勁成熟的情味之美。
韓良露的味覺啟蒙甚早,一輩子與吃喝有緣,食神坐命加上食神洩秀,不能白吃白喝,還得舞文弄墨一番。韓良露命中的食神,一直是被爸爸和阿嬤兩位灶神服務,使得她懂得欣賞食物的多元及差異性,從小一嘴吃兩家,飲食不但無省界,長大後更是飲食無國界。
來自江蘇的韓爸不但愛吃也擅廚藝,父親的味道是江北煮得爛糊糊的煨麵,和好多大蒜燜的紅燒黃魚等濃郁滋味;雖然多半是他自己愛吃也常做的家鄉菜,但韓爸廚藝高強無師自通,連上海式西餐和糕點都難不倒他。阿嬤雖然是日本時代的人,卻是個讀漢學、擅烹調、懂味道的女人,因為老家在台南,小吃、台菜和日式料理,成了拴住阿公胃的秘密武器。
父親和阿嬤都愛做菜也擅烹調,這兩位喜歡吃,也都愛從市場到大小餐館四處尋找美食,懂食物之美的人,卻老覺得別人的食物不好吃,就像是一條隱形的線區隔涇渭分明的美食喜好。兩位灶神來自不同的地域和文化,各出奇招、輪番較勁,這永不停歇的家筵,成了韓良露客居海外魂縈夢牽的家鄉味。
中年回到台灣定居的韓良露,對於食物的文化產生極大興趣,不僅尋找人間美味,也傳承飲食文化;了解阿嬤、父親在她生命中開啟的不只是食物語言的教導,也是文化的傳承。
生命歷經歲月的淘洗,身旁的人事物大都隨著時間流逝或變調了,但味覺卻承載著記憶,調和人生的美好與苦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美食地圖和懷念的味道;韓良露回溯記憶中的家之味,重溫人生的幸福時光,不禁讓人回首凝視,屬於自己的美味人生。
作家推薦
所有大時代的悲歡離合,在一道又一道的美食之中交織出時代的光影,歲月落在家庭的餐桌,角落的小店,父女相依走過的街道,默默無聲的,卻是如此美好如此雋永。--王宣一
記憶與時間調味,豐美而幸福的人間宴席!--吳繼文
良露一口氣把自己的家庭傳奇和盤托出,說出那麼多性靈深處重要秘密,那麼多家庭傳奇和自我傳奇的內外縐褶,任何人看了不免動容。--楊澤
作者簡介:韓良露
美食家、旅行家、生活家、作家、非典型知識分子、公益文化推廣者;種種興趣、專長、投入與身分,讓她成為豐厚多元的文化人。
十六歲開始於詩刊發表現代詩,開啟寫作之門,寫作觸角廣及影評、散文、電視和電影劇本等,曾獲台北文學獎、新聞局優良劇本獎、廣播金鐘獎、電視金鐘獎多項殊榮。2006年起,以藝文社會企業方式介入推廣、舉辦超過千場文化活動,採多元面向、獨特、創新且深入的方式重新詮釋在地文化。2013年,榮獲「台北文化獎」個人獎,被盛讚為「城市的文化魔術師」。
平日喜歡研究星象、蒐集地上城鎮,目前定居台北南村。著有《韓良露全占星系列》《微醺》《狗日子‧貓時間--韓良露倫敦旅札》《雙唇的旅行》《浮生閒情》等多部作品。2014年夏天出版的《文化小露台》與《台北回味》,以獨特的說食人和文化觀察者的深情告白,廣受讀者喜愛,也開啟了另一階段的文化寫作與美善追求。
推薦序 在世界的家中作客/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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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有關家人與食物的哀悼及懷舊之書,也是韓良露大半輩子天涯尋味之後的回味之書。
古人愛說「不老不到」,也許真的是年齡--父親母親及阿嬤(外婆)先後走了,她已成了台灣人所謂「頂緣」--這堪稱是良露飲食寫作最具體而微的一次總結。
不同於過往,那份伴隨美食而來的歡樂感,多少變得內斂,文章顯得緩慢抒情許多,也因父親暮年病痛纏身,韓良露寫下了她生平少見的哀婉文字(見首輯「傷逝之味」)。但誠如西諺所云: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每朵雲自有其銀色鑲邊),她就是有本事,把縈繞心頭不去的那份懷念悼念提升成,她向來以情味為主,一直持續在發展中的,「良露食經」新境界。
我從小羨慕,那種人事物,親情友情愛情,大小細節記得一清二楚的人。這回良露一口氣把自己的家庭傳奇和盤托出,說出那麼多性靈深處重要秘密,那麼多家庭傳奇和自我傳奇的內外縐褶,任何人看了不免動容。既是老友,除了高興可以較完整地讀到,她稱得上多釆多姿的家庭出身--她身上赫然是一部戰後台灣本省外省飲食史縮影︱感動之餘,尤有不少深刻啟發。
良露一向以熱愛旅行,擁抱異國美食與文化著稱,勇於嘗試,無懼於表達自己的個性主張態度,表情豐富,輔以鮮明慣用手勢,往往給人手舞足蹈之感。閱讀韓良露文字,不可能不被文字底下,率性而坦然的坦誠(透明性,transparency))所觸動,說服。她的文字樸實無華,不走細膩派或繁複派路箎(或任何文壇常見流派風格),和日常口語不隔,讀其文如見其人,聽她娓娓道來,宛如側耳在聽一個永無止境的故事。
但這回她換了心境和調子,從容挖出傳家寶來貢獻給讀者,一種更蒼勁成熟的情味與美業已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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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有關家人與食物的小型回憶錄,良露寫到,提及的食物不勝枚舉,但食物和家人並不佔有相同的比重份量,食物圍繞家人而生,食物的生命和意義乃是家人賦予的。
韓良露和妹妹良憶老早即在江湖上闖出旅行兼飲食作家的名號。但我們不知道的是,她們其實家學淵源,只是姊姊良露,作為領頭羊,生來就多了一份領袖氣質,和,我不得不這樣說,「野丫頭」的冒險精神。
不記得何時結識韓良露了,只記得,她曾是當年文化界的一小則傳奇,一個我暱稱中的「街頭少女」,十七歲或之前就出來混,早早上道,寫文章,熱心參與各式藝文活動,以私人名義在「台映」辦了一檔頗具規模的藝術電影季,這事交別人來做,也許會賠大錢,據她說,她卻賺了一小票。現在回想起來,這一切其來有自。
西諺有云「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少女良露稍為不同,她不單走四方,而且吃四海。寫到這,頓時勾起沉埋久之的少年記憶,耳邊彷彿再次聽到,我處女座的母親在告誡:別天天在街上野,你又不是無父無母的小孩!
但或長或短,每一代年輕人恐怕勢必都走過那麼一段「無父無母」的歲月,渾身充滿莫名渴望,一心一意,試圖從原生家庭掙脫出來,美其名曰尋找自己,常常是呼朋引伴,投向某種替代家庭的懷抱。年輕人喜歡裝大人,又好跟大人宣戰,青春之於他們是萌芽,也是種酷酷的青春禪:我是我,我不是我,一切意義流動於當下,只在流動中生發完成;我是我,我不是誰誰誰,並非誰誰誰的小孩,亦非誰誰誰的學生--家庭,學校,婚姻,乃至於社會國家,一切外在的標籤形式,因而都是錯的,假的。
良露後來的人與文不走極端,早年展現的卻有那麼一點接近這款我姑妄名之的,年輕人的 free style--一種「滾到大街上」「放開手去玩」的自由風格。也許眾人少見多怪,當年拋頭露面的女孩少,如良露這般混得兇,玩得瘋的跨界女文青,最終練成一身闖蕩江湖好武藝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如果青春是「在世界的家中作客」初體驗,這「世界之家」一開始便既是自由之家,也是吃喝玩樂之家。雖然事後證明,自由並不簡單,吃喝玩樂更非易事,玩樂得好,玩樂得自在的人,通常也是基本功好的,有底蘊之人。
的確,若說青春是迷陣,世界何嘗不是圈套。人在事後看去,大到自由,小至吃喝玩樂,包含所謂旅行美食時尚,無一不都是某種圈套,某種迷陣。但有底之人,即使真的玩瘋,玩爆了,因為有底,有後台,也就不怕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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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露姊妹家學淵源,其來有自,這回長姊良露不惜挖出自家寶來獻給讀者,這寶物不是別的,竟是她們家中分屬於父系母系的兩大灶神兼食神。
我的八字中有兩個食神坐命,這可不是迷信,我這一生彷彿有人在供養食神般,總是有命吃好。小時候爸爸在家中設了個食品間,走進去有一箱一箱的蘋果、水梨,還有巧克力、餅乾、橘子汽水、果醬、火腿罐頭,小孩去食品間毫無門禁,可隨時進去拿自己愛吃的東西,因為太豐足了,也養成了我喜歡帶同學、朋友來家裡玩時順便帶他們進食品間分享寶藏,我至今在朋友圈中都以慷慨分食著稱,應當是童年時養下的好習慣,我喜歡食物帶給人們的快樂,我從小享受這樣的快樂,也希望和別人分享。
良露書裡幾次提到,她八字命中有兩個食神,直接反映於她童年生活世界的,除了這裡說的父親,還有她的阿嬤(如果不算家中的汕頭廚娘陶媽)。讀者若細看分散書裡的諸多線索,便會發現:父親和阿嬤(外婆)這兩人,既是華人食神的當代化身,分頭代表戰後台灣外省本省飲食文明,更是,對幼時的良露而言,父系母系,兩種古老灶神的代言人。
這裡有必要再把良露原文找出來,讓她夫子自道一番:
從童年開始,我就知道每家灶神愛吃不同的東西……爸爸的灶神見多識廣,愛吃他鄉下老家用兩片厚厚蓮藕夾碎肉炸出來的肉餅,也愛吃過了長江的各種江南滋味,灶神和爸爸一起去過蘇州、南京、上海……忘不了蘇州拆蟹粉煮出的菜心、南京秦淮的鹽水鴨、上海的蓒鯽魚,爸爸的灶神也愛吃上海白俄人的洋餐,像羅宋湯、起司焗明蝦等等……爸爸的灶神很喜歡請客,有一次爸爸在冬天預訂了一隻黑羊,在那年除夕晚開了好幾鍋涮羊肉,請爸爸那一船跟他從老家逃難來台灣的弟兄。我生日時爸爸的灶神也賣力演出,炸豬排、焗馬鈴薯、烤巧克力蛋糕,爸爸的灶神東方西方武藝都高,把我的小朋友同學都收拾得服服貼貼。
灶神(或灶君)是神話中主掌廚房與飲食之神。民以食為天,由原始火崇拜發展而來,灶神主管人間飲食,也是家宅神一種,老早就被奉為「一家之主」,司察小過, 兼掌一家禍福。有關灶神的傳說眾多,趣味性強,過年要送迎灶神的習俗古已有之,為了避免灶神在玉皇那廂講自家壞話,唐代著作就載有「以酒糟塗於灶上,使司命(灶神)醉酒」的說法,今天的台灣人代以糖果巧克力,同樣在行賄灶神,讓他吃了甜頭,說不出壞話。
灶神既是一家之主,且是這等富世俗趣味的家神,只要家裡常開伙,日久生情,簡直就是家人,同家人無異。猶如父親,良露見多識廣,尤通占星紫微;她在這裡將其父寫成或比擬成灶神附身,我只能說是神來之筆。而讀者若忍不住,把前引食神坐命的說法納進來一併考量,那就是奇上加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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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諺說:You carry your country with you, wherever you go.(不管你人到哪裡,你的祖國將與你同行)。姑不論,韓良露是否某種道教式的泛靈論者(崇拜天地山川諸神,性命雙修,且人神相通?),如果容我在此自作解人,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人不管走到何方,不單單會帶著祖居之地(大祖靈)同行,同時也不可能不帶著灶神(小家神)一起流浪。
但,良露的家庭傳奇還有同樣神奇的另一大塊:
爸爸的灶神有個情敵,經常跟著阿嬤一起來我家爭風吃醋,阿嬤的灶神據說祖上老家在泉州,但這一輩子落籍台南,如今跟阿嬤一起搬來北投……當阿嬤的灶神從舊北投市場買了一大堆菜,風塵僕僕地提到新北投女兒家中時,爸爸的灶神就沒好日子過了……換阿嬤的灶神主灶,完全是一副爭奇鬥艷的模樣,把阿嬤老家台南的有名大菜搬上陣,栗子河鰻燉成了當歸河鰻、醬燒青蟹改成了紅蟳米糕、砂鍋獅子頭變成了佛跳牆……當我有時去阿嬤舊北投的家拜訪灶神時,發現在我家大展雌風的灶神,變成了個小家碧玉,愛做各種家庭小料理,因為阿公不愛吃大菜,只喜歡台南小菜配紅露酒。
在此重覆徵引良露寫灶神在家一文,並非我獨愛,偏愛此文,而是它具體而微地展示了,良露飲食美學的豐盛世界及迷人境界。對韓良露而言,貫穿童年食物與家人,貫穿長大後的世界及吃喝玩樂,說穿了,正是一種從尋味到回味的情味漫漫之旅。進一步說,從尋味到回味也正是,結合父系和母系,一代傳過一代,代代相傳的永恒之旅。
良露好吃,懂吃,這方面和她父親阿嬤(或阿公)並無二致,祖孫三代構成了一個如此多釆多姿的飲食世家,其中的美麗與哀愁,精華的點點滴滴已寫在書中,重述不可能,也沒必要。良露感嘆未及在親人走前,幫他們錄影錄音,只留下了些不會說話的照。飲食原不離人生本身,此書應該可當舊相簿看,看似拼貼一堆長短斑駁不一的回憶,卻自有舊民國舊上海,拉洋片或剪紙的空靈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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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韓良露寫吃多年,從出道起,一直有股不輸人的勇猛和精力,搜羅海內外飲食奇味多矣!只是,這是一個不得不問的問題,一個人的身上,到底能擁有,能專擅,多少東西方飲食的武林秘笈呢?
良露寫此書,給我的最大啟示應該是,她身上,或者也是每個個體身上都有的,那份拉扯。齊克果說,人要向前才能生活,向後才能思考。生活與思考的對比,正是體驗與回味的對比,青春與智慧的對比。對照良露的人與文,過去出版的十幾本遊記和飲食書,我終於領悟了一件事:如果說食神永遠是當代的,年輕的,屬於替代家庭的,義無反顧勇猛精進的向外冒險,那麼灶神則向來是古老的,上年紀的,屬於原生家庭的,帶著幾分保守眷戀的向內回歸。在突顯異質,突顯原創力的食神與強調同質,強調鑑賞力的灶神之間,同時不該只有單方向的回歸問題,也還應有許多來回辯證的發揚空間。世代傳承的灶神與無師自通的食神,因此有幾分類似禪淨之分:只有兩者的結合才可促成生命經驗與飲食經驗的契合,飲食之味,人生況味就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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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寫序,尤其幫比自己要強不知多少倍的專業作者寫,最怕落落長,寫長了本該就此打住。
但忍不住,最多,頂多就只加按這麼兩句小註或閒話作結:
寫此文時,人在巴黎,有空逛大街和迷人老市場如 Passy,我知道,聽聞就是了,許多貴客嬌客,遠道兼程,從台北或台灣來巴黎「生活」(而非觀光或渡假),要緊的是,既是生活,務必記得要下廚,一定讓你的灶神同行,這樣一來才可確實擁有,不止相對的有機健康,而且是真正的生活,慷慨,與愛--如是我聞,韓良露(大食神,大灶神)如是開示。
倘蒙神眷顧,期待,盼望,當我垂老之時,能掙有一席習慣的位置,在良露家。
媽媽最後的虱目魚粥
母親在醫院的生命末期,胃口一直不好,醫院的飲食當然難吃,我們會問她想
吃些什麼,偶爾她會突然有一點胃口,說想吃虱目魚粥。
媽媽想吃的食物,是她十九歲嫁給爸爸之前常吃的台南小吃,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想回味的其實都是童年之味,一輩子說爸爸的菜好吃的媽媽,終於不再需要做好食客的角色了,媽媽一次也沒有說起想吃爸爸做的什麼美味。
媽媽的童年之味,很清楚地就是台灣之味,但我的童年之味是什麼呢?在我走到人生的最後,我會想吃什麼呢?如今我毫無所悉。
有時在異國的旅途中,強烈思念家鄉的飲食時,我會玩起比分的遊戲,早餐是想吃燒餅油條豆漿還是清粥小菜還是虱目魚粥或是豬心冬粉,媽媽的選項竟然常常也是我的選項,原來母女還是同味的,我相當不解,母親是如何把她的味覺喜好傳承給我,難道是來自身體的基因嗎?
明明父親是顯性強勢的飲食文化影響者,但我畢竟是和媽媽一樣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是否味覺也如一條伏流,母親對我的口味的影響一直隱約在那流動,而我年紀越大,越了解母語的力量,飲食的口味也是一種語言,喝母親奶水長大的我,飲食的母語隱約在那流動,早已隨奶水浸透在我全身的細胞中。
家傳菜
前一陣子,開始記錄父親做菜的食譜,父親常做的菜,我從小吃到大,自然也自以為會做,但有一天突然想到,我向來做菜都是順心隨意,出手油鹽醬醋,從無定法,因此表面上可以把父親的菜,做出個七、八分樣,但絕無可能做出父親的八、九分味道。
然而,父親年事已長,終有一天,我會再也吃不到父親做的菜,而屆時如果我學他做的菜又做的味道很不像時,我一定會很傷感,既知如此,還不如現在就開始好好向他模倣一些菜吧!
父親做的菜,其實也不是多麼了不起的,可以上中國菜大系大譜的名菜,大多只是他自己愛吃也常做的菜,稍有名的如蒜子黃魚、鯗烤肉、上海式燻魚,還有一些是餐館少見的,他自己家鄉的菜,如東台蓮藕餅、大白菜燒豆腐、家鄉春捲、如意什錦菜、全家福等等。
因為要和父親學做菜,也一併和他上菜市,也因此回到了十幾年間較少去的東門市場。
我家從我十七歲到二十七歲之間,住在台北東門町一帶,之後,我出國、回國,住在天母一帶,已習慣上菜色更豐富的士東市場買菜,但搬離東門的父親,仍有空就回那買菜,我一直不解原因,直到和他一起買菜,才知道那裡的肉販,不需要他開口,就知道他喜歡買哪一部分的肉,而魚販也會替他挑上好的魚,他沿路買蔬菜、買生鮮,都可以一路敘舊,這等溫馨,怪不得父親大人特不愛上超市買菜。
買菜回家,幫著父親洗洗弄弄,一邊做菜,又讓我有回到童年的感覺,小時候,家中雖然有請做菜的管家,但父親總愛往廚房跑,他做大廚,管家陶媽媽變二廚,我就成為跑腿的,當年父親正值壯年,因此常做大菜,複雜的紅燒甲魚、冰糖蹄膀、麵糊黃魚托、松鼠桂魚都常上桌,但如今父親已沒力氣做這些大菜了,原來,人一生什麼時間做什麼菜,都有生命的定數,由不得人。
每個家庭都有自家的家傳菜,不見得非有大名堂,但一定比餐館中的名菜,更能打動家人的心,因為菜裡有生命記憶的滋味,但這些滋味卻十分脆弱、難以保存,餐館的菜有一代一代的師傅保存,但親人的味道卻必須靠自己家人保存,雖然這樣的保存終究會消逝,但對想要記住的人而言,能記住個數十載,也就不負一場家傳滋味的因緣聚散了。
最好的食光
前一兩個月常有寒流,父親年事已高,又有心臟病宿疾,怕他受風寒,不好像往日一到週末就帶著他出去外食,只好改成買現成的熟食帶回家孝敬他。
我常告訴朋友,要對老人家好,最好的方式就是買好吃的東西給他們,但什麼是好吃的東西呢?就必須考慮一些狀況,例如你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老人家不見得喜歡,老人家大都牙口不好,根本不能吃硬脆之物,要懂得買老人家容易入口的,此外老人家味覺退化,但又不可吃太油太鹹,因此要買食材好做工細的食物,老人家又吃不多,多花點錢買貴一點的各式熟食,老人家是吃得出分別的,但他們往往會怕孩子花錢而不肯表示他們愛吃好東西。
不少朋友跟我表示,他們的父母常抱怨沒胃口,說什麼東西都不想吃了,或說什麼都不好吃,我父親偶而也會這樣,其實他們不是真的沒胃口,只是老人家的世界很封閉,吃來吃去如果都是常吃之物,自然吃久了就不好吃,因此要懂得為老人家換口味,買點他平日不易吃到的食品,像我只要吃到好東西,就會想適不適合老父吃,例如在某小店吃到了柔軟的、入口即化的手工牛肉丸,就會立即買一斤回家,偶而也會買名店的小籠包讓他換口味,或專程去些他早年自己會去買、但現在老了不能趴趴走了、因此都不再去的老店,例如某家的醬豬肉、某家的豆沙包、某家的湖州粽等等。
為老人家買好吃的東西,是要多花點心思的,但人老了,生活容易單調,偶而滿足口腹之慾的快樂最實惠,老人家只要穿的暖,並沒有太多場合穿華衣華服,鞋子也是以舒適為主,都不需要名貴的東西。老人家又往往都很有自尊,不會主動跟孩子訴苦,因此聽他們的話語要多用點心,吃不下飯了,並不是真的吃不下了,要先給他們換換口味看看,他們身體還行時,要多帶他們出去外食,去老館子懷舊,去新餐廳看看新花樣,若身體不行,也要懂得讓他們在家裡也可以有好胃口。
另外,老人家吃東西宜清淡,但卻不可忽略佐料,為老人家買貴一點的好米、好茶、好醬油、好醋、好麻油,也可以增加他們飲食的品質,開門七件事講究一些,往往勝過一頓鮑蔘翅肚。
我常常看到一般人在討小孩開心時都很盡心,但對討老人家歡心就不那麼認真,但想想老人家在世的日子還剩多少呢?想到這些,難道不覺得更應當讓老人家活著時有更好的胃口嗎?
我總是記得小時候父親帶我去吃餐館、買熟食點心回家的往事,那些食物的記憶,都是人生的好食光,如今是到了我反哺報恩的時候,也要讓父親晚年生活中仍然擁有最好的食光。
年味往事
常常覺得自己的童年挺幸福的,因為有不少值得懷念的往事。
像過年這件事,在一九六五年代到一九七五年代的台灣,仍然是社會開始富裕、人們手中有了餘錢卻還有閒的年頭,因此過年就成了大事,也自然有許多好玩的事。
當年我最喜歡的事,是拿著米及糖去我所居住的新北投鎮上的農家,由他們用石磨舂米,再把米漿製成甜年糕,農家只收加工的費用,但不必負擔米及糖的原料費,可見得那是個多麼單純的時代,但這種由手工製成的最簡單的年糕,用油煎一煎,就比後來吃過的各種花俏年糕都還可口。
在過了冬至到立春期間,爸爸就會在家中自己做甜酒釀,先炊米再把熟飯加糖置於陶缸中,做出的糯米甘酒釀是除夕晚上守夜時的宵食,吃法是在飯碗中打一顆鮮雞蛋,然後把加水溫熱的酒釀湯沖入碗中,酒釀加熱不可用大火滾沸,以免香氣消失,雞蛋不用煮而用沖的,是為了吃蛋花潤滑的口感。
爸爸有個老友叫老夏,每年過年前一定會上門拜訪,也一定會留下自製的香腸及臘肉,我年年吃老夏的臘味,也不知多珍貴,但有一年年夜飯卻不見桌上有常見的臘味,才知道爸爸的老友不在了,真是叫人感傷的年味。
爸爸在壯年時,從我小時候到青年,差不多有十幾年的時間,大年初一的早上,在小孩子們醒過來、但還沒下床前,都會給我們吃一碗甜湯,說下床前吃保一年平安。當年覺得沒什麼道理,不過是紅棗桂圓蓮子湯嘛!但爸爸卻挺認真的做這件事,而且在大年初一前幾天,就會看到他坐在餐桌前,把買回來的乾蓮子挑心去苦味,桂圓也是買帶殼帶籽的自己剝福圓皮,紅棗也會小心翼翼的去籽,爸爸做這些事的身影,留在我記憶深處,但直到自己年齡大了,才懂得願意做這件事的人,不僅要有閒情逸致,還要有堅持把某種傳統留給孩子的愛心。
大年初一,不管我幾點起來,爸爸的甜湯一定燉好了,因為爸爸一定清晨五、六點就起來燉甜湯,為的就是讓我們下床前喝到他親手做的湯,也年年聽他說他小時候在江蘇老家時,他媽媽(就是我們從未見過面的祖母)在年初一時一定會在他下床前,餵他一碗紅棗桂圓蓮子,這些孩童時並不太懂得的事,如今年紀大了,一回想就會眼眶發熱,爸爸的年味,是親情之味,也是異鄉遊子思念的年味。
除了爸爸懷念的年味外,我還記得阿嬤的年味,阿嬤是台南人,祖上泉州,來台已經五代了,阿嬤的父親是漢學家,十分尊崇古禮,而阿嬤自小讀詩書,對傳統的飲食文化也特別講究。
阿嬤在過年前就會開始做起紅龜粿,在年節時用來祭天拜地,求神明賜長壽,還會自己搓金銀圓(就是紅色白色的糯米湯圓),金銀圓的意義自然是討吉利,求來年財運順利,金銀圓會加在煮好的紅豆湯裡一起吃,紅豆則有驅邪的功能,這是台灣的古禮,據說源自中國遠古的周代。
我最喜歡阿嬤的年味,是在大年初一晚上吃的米酒煮桂圓糯米粥,米酒的香味對小孩來說很刺激,黏黏甜甜的糯米粥,吃了全身暖和,阿嬤說吃了這道食物,未來一整年又香又甜的日子才會黏在人身上。
不管是爸爸的年味或阿嬤的年味,都成了我記憶中的幸福滋味,讓我如今都會期待過年,也期待這樣的滋味能伴著我走過一年又一年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