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29 17:49:31jean

《來自大海的禮物》Gift From The Sea─林白夫人

(101.6.6)看完林白夫人在1996年,她 49歲時出版《來自大海的禮物》Gift From The Sea(原名《海之禮》),讀到第二章節「峨螺殼」,強烈共鳴吸引著,貼近心靈的此刻能感受到這本書為什麼會暢銷至今的原由。
尤其過了不惑之年,經過了人生的大半,多少能感受文中各階段的心境。
生活如「蠔殼」般一塊塊堆滿整個時間,工作、家庭、丈夫和孩子,在忙碌的生活中學習「捨棄」不要凡事都要攬著,可以分流、分段、刪減可捨棄的,留給自己零星屬於自我的「獨處」。

一個一個章節引領,對應著自己的生活,心境轉換著、思緒思考著,常是擱下手上的書,任心情紛飛~

也許並不能完全體會,生命各階段的詩歌,因為生命是獨立的個體,生活不盡相同,體悟更是因人而異,但可以肯定的林白夫人的文字,有著不同的助益。
在生活遇到瓶頸時牽引著往光明走下去;
在心情低落時學習跳脫陰霾思考;
在忙碌的生活中為自己停留白
在「海灘」中,學習接納,學會耐心和信心  
「峨螺殼」,簡單生活,「捨棄」的藝術,得到心的平靜和自由
「玉螺」,獨處,內在的創造
「櫻蛤殼」,單純而不受牽制的親密關係
「蠔殼」,智慧、心靈發揮  在中年之際
「葵螺」,兩個自由而完整個體
「幾只貝殼」,簡化生活,另一種生活方式,真切地了解生命
「別了,海濱」,耐心、信心、坦率,以及孤獨、無常,帶回大海的智慧
人生如同一幕幕劇的流轉,看這本書不同的年紀不同的體悟;
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感受,但相同的是總會適時拉回到人生的基本定位。
不管時間的流轉,用《來自大海的禮物》一書,提醒自己,保有生命那顆赤子之心。

   

     來自大海的禮物                                                                                                                                           
(摘錄博客來)

《來自大海的禮物》Gift From The Sea─林白夫人
原文作者:Anne Morrow Lindbergh  譯者:唐清蓉、林燕玲

一本暢銷美國600萬冊的當代經典散文
「真正逐漸枯竭的不是外在的環境,而是女性的內心……」

  1955年,遠在西方的林白夫人寫下了世紀經典散文《來自大海的禮物》
  影響世界無數女性,包括台灣作家蔡穎卿、簡媜、朱天文等
  2011年秋冬,蔡穎卿寫下《我想學會生活》
  她說,「這本書是我送給自己五十歲的生日禮物」
  更是她從林白夫人的給予受用中,極想傳遞的生命之禮

  蔡穎卿.朱天文.簡媜.梁寒衣|誠摯推薦

  一位洞悉生活本質的女性,
  一段澄澈身心靈的島嶼假期,
  激盪出溫柔的文字力量,
  給想要體會生活美好,聆聽內在聲音並勇於行動的妳。

  在這山徑的冥思中,不同於昔日的,是思維中流灌過一座豐饒的海洋,一葉諾亞方舟般呼吸涵泳,飄移自適的島嶼,一片潔白無垠、靜默展開、任憑潮汐的沙灘,以及一只只晶瑩閃爍,饒富情感,饒富象徵,饒富智慧與洞見的美麗貝殼。

 它們明亮著,是沙灘的眼目,也是島嶼的眼目,更是生命內的眼目,與覺知。

  為了尋找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林白夫人暫別家人,獨居島嶼,她耐心拾起一枚枚貝殼、編年綴事,依著女性豐沛的情感與纖敏的直觀,自不同扇頁的流動與開啟中,聆聽自我內在的音聲,規劃出女性成長的軌跡與痕摺。

  她的手勢,從容、舒緩、而和諧,始終保持著舞蹈者一般曼妙而均衡、自由而開展的韻律。

  每一枚貝頁,皆是一種象徵,一段女性經驗的詮釋與鋪排,由此延伸思考每位女性都會探尋的課題──在犧牲奉獻與保有自我之間找到平衡點;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忙碌生活中,適時回歸簡單生活,讓身心靜定;在沉重的生活壓力下,重新發現伴侶的美好特質;在複雜的人際互動中,學會藉由獨處找回內心的安穩力量……

  如詩般的散文,寫出現代女性幽微的心情轉折、自我探尋,這是古今中外女性面臨的共通問題──

  如何在忙碌生活中,踏著優雅而沉穩的舞步,時而自在獨舞,時而與他人和諧共舞?

  讓我們向彼此甦醒的靈魂道早安
  它們彼此相視,沒有恐懼
  因為是愛、相互之間的愛掌握了一切
  它在每個地方都空出一個小小的空間
  讓海洋探險者出發航向新世界
  讓導引至其他世界的地圖從此展開
  讓我們擁抱一個共同的世界;同時
  每個人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自成一個世界

作者簡介:林白夫人(Anne Morrow Lindbergh)
  一九○六年生,一九二九年與查爾斯.林白結婚,伴隨夫婿環繞北大西洋飛行探險,首度開發出橫越海洋的飛行航線。她同時是美國著名小說家、散文家及詩人,著有《The Unicorn And Other Poems》、《North To The Orient》、《Listen! The Wind》。

譯者簡介:唐清蓉
  政大西洋語文學系畢業,美國加州蒙特瑞國際研究學院中英翻譯碩士。主要譯作包括文學、心理學、企業管理、傳記等多類,有《心靈之眼》、《冰雪夜》、《歲月的階梯》及《全新定位行銷》等書。

譯者簡介:林燕玲
  台北人,私立聖心女子高級中學畢業,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士。

  這些年來因為這本書的引導,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我也想要再一次地請她與我為伴,讓我領受祝福地走向她在書中所提醒的第二個人生高原。

蔡穎卿

  這是本很好、有其踏實體悟的書,淺白而親近,純淨而明朗,難怪博得女人大眾的喜歡。內容提出男人也一樣需要建立自己的完整獨立體(意指存在於男人內在,卻一向被男人忽略及未能挖掘發展出來的女性特質),在今天來看都是前瞻的。

朱天文

  暫時放下妻子、五個孩子的母親、職業婦女角色的林白夫人,送給自己一次難忘的海濱之旅。在與外界隔絕的島上,她聆聽亙古不息的濤聲,開始反省自我、群體、家庭、生活……,以海邊撿拾的各種貝殼為引導,思索「內在寧靜」、「獨處」、「婚姻中的奮鬥」以及「美好關係」……等主題;藉其深具女性纖柔特質的文筆娓娓述來,常迴盪人與自然合一共鳴的情感及從平凡生活中萃取不平凡體悟的哲思力量。本書是超越時空、國界與性別的佳作,因為她不僅寫進了現代女性的內心,更觸動每個人心中渴望開展的心靈旅程。

簡媜

  這是一本「女人所寫的書」,而「女人」二字,在這裡,意味著至高的禮讚與激賞,乃至獨一無二的喝采與認同。或者,女性,一直地,是天生的舞蹈者罷。於自然與現實、婚姻與牢籠、丈夫與孩子、瑣屑與性靈、獨處與分享、封閉與開展、狹隘與博愛……之間擺盪舞蹈,傾力維持著舞姿的勻稱與和諧──就這點,林白夫人,無疑地,是其中的翹楚──她聰明、世故、練達、而洞悉!理解生活、經驗生活,且深諳生活每一微瑣的篇章與環節,擁有同儕女性罕見的睿智、成熟與博觀。

梁寒衣


推薦序  來自大海的禮物 蔡穎卿
推薦序  山徑索語 梁寒衣
序言  五十週年紀念版序文 麗芙.林白
前言  大海送我的珍貴禮物

第1章 海灘
學習接納的智慧與力量
大海要人們學會耐心和信心
像那坦蕩的沙灘,
始終靜靜地接納著它所送來的每一份禮物。

第2章 峨螺殼
簡單生活帶來身心和諧
我在海濱的生活中,最先學會的就是「捨棄」的藝術
也逐漸擺脫了人心的虛偽,
我學會了摘下面具。

第3章 玉螺
藉由獨處與創造充實心靈
透過自我內在的創造過程,
如在清晨插一盆花、寫一首小詩或是默默地祈禱,
能在忙碌的一天中給予自己幾許安寧的片刻
讓自己有向內尋求和拓展的機會。

第4章 櫻蛤殼
單純而不受牽制的親密關係
讓我們向甦醒的靈魂道早安
它們彼此相視,沒有恐懼
因為是愛、相互之間的愛掌握了一切
讓我們擁抱一個共同的世界;同時
每個人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自成一個世界

第5章 蠔殼
中年時期的考驗與契機
在中年時期,人們除去了有形的奮鬥、世俗的野心及物質的累贅,
終於可以自由地實現久被忽略的自我,
讓智慧、心靈及天賦得以恣意發揮。

第6章 葵螺
兩個自由而完整個體的結合
美好的人際關係,就像兩個舞者一樣,
只需輕輕地碰觸而無需緊抓對方,
依循相同的節拍起舞。

第7章 幾只貝殼
選擇另一種生活方式
島上的生活成了我檢視自己的一面鏡子,
它將引領我開發出另一種生活方式;
盡可能地簡化生活,真切地了解生命。

第8章 別了,海濱
帶回大海的智慧
海濱的浪濤聲至今仍然在我耳際迴盪不已,
彷彿對我訴說著:耐心、信心、坦率,以及孤獨、無常。
這些正是大海給予我們的啟示。

作者後記  重新再看《來自大海的禮物》
譯者後記  好書不怕時間琢磨


來自大海的禮物  蔡穎卿

  這本書進入二校那天,我們從下午兩點開始圍坐在工作室的ㄇ字型桌前以朗讀的方式校稿並討論。這個工作總共進行了整整五個鐘頭,其中沒有任何岔開主題的閒聊或雜談,即使必須走開一下,離席的人也急急地又回到聆聽與思考當中。四周不只是寧靜,隨著慢慢覆蓋的夜幕,我們都被籠罩在漸次的昏暗裡。工作室沒有可以取代白日天光普照的燈具,因為我一直都習慣在四周黑暗的環境中工作以保持專注,所以那天也只能為大家點上凝眸處的照明,於是聲音從輪流朗讀者的口中飄向了挑高的暗處又緩緩地落下、灑向我們心氣相連的四周;我幾乎錯覺林白夫人也在席中或化成了在座的我們,她以□盪的潮聲導引我們,從彼此口中吐納的語言進出每一章每一節的微細之處;幾次無意抬頭看到大家時,我心裡一閃而過的是席間奇妙的年齡配置--最遠處的譯者燕玲與這本書的編輯小可剛在三十之後;總監文娟與企劃金燕行在不惑之年的不同階段,而我正在思考天命的意義;我們坐在一起,不只為讀者、更為自己,想要再一次用心收盡林白夫人從海邊轉贈於我們的生命之禮。

  《來自大海的禮物》五十年紀念版中增加了作者女兒的一篇序,這是十年前中文版中所沒有的篇章。燕玲在九月底把稿譯好之後,我們曾幾次相約細讀這篇序文,又逐句討論其中的情感。我很喜歡這篇序,也很喜歡燕玲以簡明流動的文字為讀者轉述這份屬於親子又同屬女性的情感;一個六十歲的女兒透過母親的文字索求她所需要的指引時,那坦然的真情猶如出生嬰兒的信賴,「母親辭世之後,隨之而來地產的處置程序、紀念的表揚,和好幾次家族歷史的公開,都使我在受到公眾的關注時更加思念母親。我需要她的智慧和鼓勵,我需要她牽著我向前。」那反覆兩次的「我需要、我需要」不只是音韻的交疊,也是我自己面對生活常常想要扶欄平穩的累聲呼喚;這篇序文再度開啟我對於這本書的諸多情感;而回頭一看,才發現我倚賴這本書的省思已超過二十年。

  作者女兒麗芙的序文末段已為《來自大海的禮物》做了最好的總結,我想,一本書也只有在過了這麼久的考驗之後才有可能出現這樣的信賴:

  「母親在真誠的省視中,靜靜地釋放了自我,從努力穩定生活中,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雖然這是所有人與生命相處時的渴望,但對於女性來說可能是更加困難的經歷。從林白夫人寫這本書以來的將近六十年,女性生活的表裡大大受到環境的改變,被改變的絕不只是看得見的作息、工作內容或人際互動,而是從中被複雜牽動的價值與觀點。單以烹飪來說,在我童年之時,一個母親如果不下廚,孩子就要餓肚子;當我成為母親之後,外食已開始展現為生活代勞的企圖,女性的烹飪能力不再攸關一個家庭的基本存活,但還是快樂與幸福的影響,到了我女兒進入社會這個年代,女性對烹飪的感受有一大部分都寄託在時尚的意義之下,原始的感情離開了本能與自覺,卻在商業的切點之下再度重新被說服吸引。女性對自己的折騰與確認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活的任何元素,但形與貌卻已翻覆過好幾回了。

  想起三個世代女性生活的變革時,我記起今年暑假頭一次在無意中提了一下小女兒的電腦,因為沒有預期她建築系專業用的電腦有整整五公斤,我差點失去平衡。那一提使我覺得好心疼,想到她日日這樣女孩當男孩用,冬天還要在大風雪中求生存,突然覺得好傷心。女兒理解我的埋怨,於是俏皮地安慰我說:「媽媽,不要擔心!我們也做女生該做的事。」在巧笑中她又輕輕地加了一句:「不只做, 還很享受。」我也笑了,眼角卻忍不住泛出一層淚光,複雜的心裡有接受、有理解、還有不捨--不捨得女性原本比較緩慢、委婉的生活終將一去不復返了;只希望屬於女性特有的柔韌永不消失,也希望我們在平等之中不只增加責任的負擔,還增加自我價值的確認。

  再一次藉著他人的朗讀細想這本書的時候,我覺得它其實是「難」的,並不難在任何文字的使用或邏輯的論述,而是林白夫人織就每一個篇章時的理解與情感太豐富細密了,我很奇怪自己在二十幾年前初讀這本書時竟不感覺這其中的難,而是在更完整的經歷人生不同階段之後才領會這難的奧妙;但此時,「難」已不是阻礙,而是意味深長了。

  藉著《來自大海的禮物》的寫作,母親不僅找到自己的處世之道,也為世人提供了一種新的生活視野。

  我想一定是這些年來因為這本書的引導,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我也想要再一次地請她與我為伴, 讓我領受祝福地走向她在書中所提醒的第二個人生高原。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1961 年生於台東縣成功鎮,成大中文系畢業。因為最想要當一個「好大人」,所以努力以生活實作、教學分享來接近這個夢想,期待能透過書籍、專欄、部落格及習作,與大家共創安靜、穩定的生活。著有《媽媽是最初的老師》、《我的工作是母親》、《在愛裡相遇》、《廚房之歌》、《寫給孩子的工作日記》、《小廚師--我的幸福投資》、《我的兔子朋友》、《漫步生活》、《我想學會生活》。


山徑索語  梁寒衣

  山雨過後,我在山徑上散步。五月的昏暮,春光漸寂,山梔子綻開一朵朵素白的花絮,漫山攏著一片沉澱的幽芳,乍乍綻開的數朵野牡丹,清明著一張張粉紫的容顏,流過我寂然的思惟。

  在這山徑的冥思中,不同於昔日的,是思維中流灌過一座豐饒的海洋,一葉諾亞方舟般呼吸涵泳、飄移自適的島嶼,一片潔白無垠、靜默開展、任憑潮汐的沙灘,以及一只只晶瑩閃爍、饒富情感、饒富象徵、饒富慧解與洞見的美麗貝殼。

  它們明亮著,是沙灘的眼目,也是島嶼的眼目,更是生命內在的眼目,與覺知。

  透過它們,我在山徑與居住海濱的林白夫人展開一連串東方與西方、女性與女性、索隱者與索隱者、人類心靈與生命流程的層層對話。四十年光陰,宛如昨夜山雨,沖刷過解體的蘇聯、坍倒的柏林圍牆、夢魘的納粹;衍生腥紅的高棉、黑色的衣索匹亞、殺戮的波士尼亞……歷史前行,文明前行,科技前行--而人類的命題卻一如既往!生命之道也照舊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複雜、分裂、淤塞、矛盾!亦一如既往地艱鉅、困頓、忐忑、掙扎!

  一如既往地波瀾洶湧,亦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

  猶如林白夫人於離開海濱的彼時所發出的自省與質疑:「回到那樣紛亂而多元化的生活中,我是不是將再度被錯誤的價值觀所壓迫?那種價值觀注重的不是質,而是量;不是靜止,而是快速;不是沉默,而是吵雜;不是思想,而是言語;不是美麗,而是貪婪。

  那麼,我將如何抵擋外界猛烈的攻勢呢?又將如何在分裂的外力之下保持自我的完整呢?」--迴音依舊。二十世紀的倒數幾年,我們同樣面對著如此龐歧的價值與分裂的命題,只是更行嘈噪、尖銳、與喧囂;更形的焦慮、混淆,而亟需解決。

  人類的內在之路從不息止,而了解自我、回歸自我是朝聖不二的起點--過去如此,現在、未來亦然。女性如此,男性亦然。

  這是人類同體的道路,同體的覺知、陣痛,與可能。

  隔著時光的間隙,我在相思木明黃的落徑上,聽彼海濤,瞭望岑白沙岸上的林白夫人--她耐心拾起一枚枚貝類、編年綴事,依著女性豐沛的情感與纖敏的直觀,自不同扇頁的流動與開啟中,聆聽自我內在的音聲,規劃出女性成長的軌跡與痕摺。

  她的手勢,從容、舒緩、而和諧,始終保持著舞蹈者一般曼妙而均衡、自由而開展的韻律。

  每一枚貝頁,皆是一種象徵,一段女性經驗的詮繹與鋪排--

  峨螺殼,自我之旅的出發。生活必須如峨螺一般選擇一個簡單、樸素、而易於背負,始能抵達內在心靈的平靜。方法即是「簡」與「減」,去除沉汰,簡化生活。

  玉螺,尋回自我內在泉源最好的方法即是獨處。如維吉尼亞.吳爾芙主張的「女性在世界上尋求一席之地以前,必須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唯有如此, 始能於不斷轉動的外相中,保持靈魂的靜止。

  櫻蛤殼,一切人際關係純美、和諧、了無染汙的最初。兩性關係尤其如此,如櫻蛤殼的形象一般,兩半邊完美無瑕的貝殼相互連接,全然對稱,彼此將初昇的旭日反映在對方臉上,自成一個完美、獨立、而封閉的世界。

  蠔殼,兩性婚姻的寫照。蠔殼傴僂的背脊黏附著許多微小的貝殼,表面凹凸崎嶇,形狀彷彿不斷向外匍匐擴展;猶如婚姻的面相,兩性各以一條條不同質地、不同韌度的繩索,相互交纏、黏附,編造成一張繁複龐雜、堅牢緊密的生活之網。

  葵螺,中年的高原,生命的第二個青春期,孩子離去,事業穩定,生活的義務與責任大抵實踐,於空巢時期,兩性不妨學習孵育小葵螺之後,即自行棄殼而去的母葵螺一般,於自由、開放與尊重間,拓展自我,尋求情感、心智、文化、精神層次的成長與豐滿。

  幾只貝殼,用一雙島嶼的眼睛觀看世界,盡可能接近自然以加深對生命無常的了解,以及對生命循環的信心,唯有深諳「留白的藝術」,簡化生活,始能於體力、智識與精神生活中取得平衡,返歸完整的自我。

  而圓滿之道,建立於自由、開展、從容活於每一當下的片刻片時;建立於如彼海濤一般的耐心--信心--坦率,以及簡樸--孤獨--無常。

  那是海洋之道,亦是圓熟之道。

  暮色漸冥。闃暗的山徑傳來鈴蟲幽寂的鳴音。隔著暗夜,即使看不清沙灘上的身形男女,我亦能自貝類的敘言與音聲中,分辨出書寫著女性的質地。這是一本「女人所寫的書」;而「女人」二字,在這裡,意味著至高的禮讚與激賞,乃至獨一無二的喝采與認同。唯有女性,始能以如斯豐沛的感性和靈剔,自貝類纖美的紋理中聆聽生命幽邃的肌里,也唯有女性, 能以如斯敏慧的直觀與洞見,自自然的韻律間尋找內在遷移的座標,與節奏。

  或者,女性,一直地,是天生的舞蹈者罷。於自然與現實、婚姻與牢籠、丈夫與孩子、瑣屑與性靈、獨處與分享、封閉與開展、狹隘與博愛……之間擺盪舞蹈,傾力維持著舞姿的勻稱與和諧--就這點,林白夫人,無疑地,是其中的翹楚--她聰明、世故、練達、而洞悉!理解生活、經驗生活、且深諳生活每一微瑣的篇章與環節,擁有同儕女性罕見的睿智、成熟與博觀。

  然而,二十世紀末的今日,一切俱在激越的分裂、繁衍、變盪、與潰解之中……架構漂移,人性幽微, 生命向始未曾依照合理的規劃完滿走完每一設定的流程。一部分女性始終孤寂飄游於峨螺、玉螺的階段, 汲汲尋索、汲汲奮戰。一部分則永遠停滯於櫻蛤殼。一口扭曲變形,並不完美,日益質變、日益壓縮的櫻蛤殼,其中,占有、支配、壟斷、宰控、嫉妒、競爭、黏附……被視為「愛」的真諦,役使濫用。即使幸運進入蠔殼階段,亦僅意味著,更牢不可破的綁縛,以及更合理的奴化與窄化。

  而之於另一部分,後蠔殼階段,只是兩只失焦的心靈,空洞、麻木、疏離、絕望、相互別開顏面……中年高原未始攀昇!自由、尊重、開放、獨立未始抵達,葵螺的階段宛如旱地蓮花一般地,苦澀而遙不可及!

  「每次海潮靜靜退落時,留下的不是一片死寂,而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世界。當退潮之後,在那樣水晶般靜止的懸空當中,我們窺見了漲潮時在海平面下的神祕王國,有滾動著的海螺殼、白淨的海膽、還有鑲在沙石之中的圓形大理石。無數色彩繽紛的蚌蛤在海水的泡沫中閃爍著,牠們的雙殼一開一合像極了蝴蝶的翅膀,這樣靜謐的退潮是如此地美,美得絲毫不遜於每個漲潮……」一九九五年,沙灘上的林白夫人,之於生命必來的退潮期,發出光亮的期許。

  之於生命真實的面相,退潮,意味著心靈的挫傷、否定與驚恐。它的發生,猶如海嘯、船難、木屑紛飛,船艙解體……亦宛如洪流淹沒的村莊,瘡痍滿目,充斥著瘟疫、災難、充斥著雞狗人畜難聞的屍味,亦充斥著心智、情感無以流洩的荒蕪與痛楚。女雕塑家卡蜜兒.克勞岱爾不啻是最佳的典範,在激越的蝕奪與退潮之後,餘下的僅是癱瘓的心智、潰毀的神經……

  理想的退潮並未到來!二十年後,真實體驗後蠔殼階段,發現它只是一枚「廢棄的貝殼」,潛藏著無盡的孤獨、空虛、與惶恐,林白夫人回顧既往的天真, 發出如是的省思:「認知的過程原本就是痛苦的…… 雖然如此,意識的覺醒最後總會引領人們成長獨立。」

  善哉斯言,意識的覺醒!

  而覺醒,即從此刻!內在之旅,亦從此刻!無論是男是女,或老、或少,皆從此刻!無須等待另一完美的櫻蛤殼、蠔殼,或葵殼。缺乏此刻的堅持探索,勇敢前行,無論任何階段,愛、自由、尊重、圓滿、與開放,皆不會憑空來到,因為,一向地,它們奠基於人格清明的成長與持續的累積。

  覺醒於此時此刻,亦即佛家至簡的一偈--「活在當下!」--這是內在朝聖永恆的命題,無數僧侶、無數人類,皆於歷史的潮汐中持續行向此一命題。終極之境是覺醒有情的愛、慈悲、圓滿、智慧與和諧。

  軌道一如既往!
  輪軸緩緩向前推動與前行。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大外文系畢業,曾參與高棉、越南的難民救援工作; 異域目睹的顛沛流離觸發了她人道思考的寫作動機。著有《上卡拉OK 的驢子》、《赫!我是一條龍》、《黑夜裡不斷抽長的犬齒》、《一個年輕的死》等書。

前言  大海送我的珍貴禮物

  我當時下筆書寫,是希望藉由思考找到屬於我的生活方式,並且在生活、工作和人際關係之間尋求平衡點。

  手裡握著筆的時候,我的思緒就通暢無礙,因此很自然地開始了寫作。

  那時我以為自己的經驗和別人比起來很不相同。(是否我們每個人都有這種錯覺呢?)我以為和絕大多數人相較之下,我的處境在某些方面自由許多,在其他方面又受到較多的限制。

  那時我以為並不是每位女性都和我一樣,在找尋新的生活,或需要一處單獨思考的空間。我想是因為大部分女性都能夠滿足於現狀,也把生活處理得比我好。因此,做為一個旁觀者,我既羨慕又崇拜地看著她們平順無瑕的生活;她們也許沒有遭遇過任何困難,也許早就找到了答案。當時我暗自想著,這些對生活的探討應該只對我自己有幫助,對他人無益吧!

  然而在我繼續寫作時,接觸了許多和我生活背景不同的女性:有年輕也有年長,有人獨立自主,有人渴望一份事業,有人勤勉持家,也有過著悠閒生活的。我才發現她們和我對生活有著相同的想法。每個人的生活條件和形態都不同,不論女性或男性,許多人都和我一樣有著相同的本質問題,也正努力推敲可能的解決之道。甚至那些看起來擁有完美生活的人,也和我當時一樣,努力為一成不變的日子譜出新曲,為理想調整腳步,並且讓人我關係更充滿活力。

  就這樣,對話開啟了思想的交流和個人經驗的分享。漸漸地,我筆下的故事已不再只是我一個人的體會了。在此,謹以大海送我的這份珍貴禮物,誠摯地回贈給曾經一路陪伴的朋友。

作者後記  重新再看《來自大海的禮物》

  重新翻開這本我在二十年前為家庭生活奔忙時所寫的書,心中充滿驚訝。一方面是當初寫書時所感受的驚訝至今仍然存在,因為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原本只是要解決自己的問題,但是卻萬萬沒想到它會引起那麼多婦女的共鳴。另一方面則是對自己當初寫書時的天真感到一股困窘的訝異,這是因為我在書中斷定女性解放運動已經在上一代女性主義者的努力之下完成了大半的工作,但是後來我才謙遜地發覺有待努力和爭取的事項還有太多太多。而除了這雙重訝異之外,我還感受到一種新的疑惑,那就是:為什麼在女性主義發展這麼多年之後,我的這本書卻仍然有被閱讀的價值呢?

  回顧過去這紛紛擾擾的二十年,我們歷經了五任美國總統,其中一名遭到暗殺。此外,我們也經過了一個漫長而麻痺人心的戰爭。在科技方面我們目睹了革命性的進步,親眼看著人類首次登陸月球。在政治與經濟方面,我們也歷經了全球性的危機,至今仍未消逝。這種種革命性的變動逼迫人類向前進,它們至今仍然在持續進行當中,但是卻沒有清楚地被定位。在這些變革當中,我認為最重要的莫過於民權運動、所謂的反傳統運動、婦女解放運動、以及環保意識的抬頭(有趣的是,在這些運動當中,婦女都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但是在名稱上婦女的名義卻沒有全被提到)。

  在這二十年的歲月中,世界整個改變了,而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當然也跟著改變。在我寫《來自大海的禮物》這本書的時候,自己仍然處於「蠔殼」的階段, 經營著一個不斷擴大的家庭,並且撫養幾個成長中的孩子。然而,隨著人生潮汐的退落,孩子們逐漸離家上學,然後各自成家立業,蠔殼也跟著乾涸空洞。就這樣,我經歷了人生一個不容易適應的階段--一個人們很少充分預期、而我在書中也沒有完善討論的人生階段。雖然聽起來有些淒涼,但是我們可以誠實地將這個階段定名為「廢棄的貝殼」吧!人們處於這個時期當中,最大的特徵就是擁有無盡的孤獨,以及不知道該如何將它填滿的惶恐。對我個人來說,由於我有許多的活動要做、甚至還有一個已經打下基礎的事業要去進行,因此我在這個階段所面臨的不僅僅是如何填補時間與空間,同時更是一種全新的調適。因為做為一個母親,當孩子都離去之後,她便成為一個孤獨的輪軸,周遭不再環繞著其他的生命,因此這時候她必須做一番徹底的調適,重新找回自己生命的重心。當一個女人到達這個人生的廢殼期時,她早年自我內在與外在的發展和開拓,現在都發揮了作用。因為在這個新的階段及新的角色當中,人們必須和自己相處、和自己達成妥協,並且在這段沒有孩子的生活中真正為自己而活。不過,剛開始的時候,這一切又是如此的空虛。如果能夠有丈夫耐心與同情的支持,一位母親能夠順利地過渡到葵螺的階段。我的丈夫與我甚至將我們在夏威夷茂伊島的最後住所命名為「葵螺居」。然而,隨著丈夫的過世,葵螺階段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相當短暫的時期,於是我再度面臨女性反覆遭遇的課題,套用我自己的話,也就是:「女性必須仰賴自己的力量來達到成熟的境界,她必須獨自找尋自己真正的重心所在。」在一個女人的生命中,這個課題似乎每二十年就需要重複被學習一次。

  那麼,現在的我做為一個寡居的祖母,對於身處蠔殼階段的年輕一代婦女又有什麼看法呢?首先,最主要的感覺便是佩服。當我看著女兒、媳婦、姪女、外甥女及年輕的婦女朋友時,不禁對她們的成就感到驚異。比起我們這一代,她們不僅扮演了更成功的母親角色,同時不論在智識或是才幹各方面,她們也獲得了普遍的認同,成就並不輸給男性。在家務事方面,她們即使沒有外力協助,但是透過謹慎的計畫、巧妙的安排,以及來自丈夫更多的協助,她們不僅沒有犧牲自己的特殊利益,反而能活出豐富的生活,在這些年輕一代的婦女當中,有的外出工作或是求學,有的從事創作或是教書,有的沉浸在針織、繪畫或是音樂當中,同時也經常參與市民活動,有時候她們甚至同時進行好幾項工作。

  那麼,她們快樂嗎?或者我應該問,她們比我們這一代的婦女活得更快樂嗎?這個問題我無法作答。從某個角度來看,我覺得這個問題甚至可以說是不相關的。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們比上一代的婦女更誠實、也更勇敢地面對自己與生活;她們對自己想要做的事更具有信心;對自己的目標實現得更有效率。而最重要的是,她們比過去的婦女在意識層面上更覺醒了。

  從人類的觀點來說,過去這二十年來對男人與女人而言,最大的進步就是意識方面的成長。事實上,我先前所提到的幾項改革運動,如果被更真切地命名, 應該從意識層面的擴展來定名。因為這些改革運動的本質其實就是對每個個體--不論他們屬於什麼種族、宗教信仰、階級及性別--就其存在的尊嚴與權利,給予新的認知與定位;對於西方社會物質主義的價值觀重新批判與認知;對於人類在宇宙中所處地位的新認識,以及對地球上所有生命之間交互關係的新覺醒。

  對女性而言,這種新的覺醒主要來自婦女解放運動。透過大眾傳播媒體,廣大的聽眾、觀眾及讀者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種婦女解放運動的啟蒙。許多言論、節目、課程及文章,開始探討女性或是以關切她們為出發點。這個新的領域一經開發之後,女性深邃的感情層面便在文學先驅者的筆下逐漸被揭露出來。這些優秀的作家包括弗蘿麗妲.麥斯威爾、安娜伊絲.寧、西蒙波娃、多麗絲.萊辛,以及美國本土的作家伊麗莎白.珍威和梅.薩頓等等。

  然而,提供女性成長最大的空間還是那些各式各樣、快速擴展的婦女討論小組。在那裡,女性不再只是像過去世世代代以來在廚房、育嬰室、或是在後院彼此談天交心,而是開始走進公開場合相互交流。她們傳遞自己所面臨的問題,比較彼此的遭遇,同時試著了解自己並且開發自我。

  此外,更重要的是,女性開始坦誠地與男性交談, 雖然她們經常是透過爭論和挑戰的方式,但是最後也會試著讓男人了解,她們的感受是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她們不再像過去的婦女那樣畏縮不前,而能夠勇敢地對男人說:「如果你不了解,我也沒辦法告訴你。」(這種斷定對方無法了解,是一種多麼自傲的態度啊!)不過男人的努力也是不容磨滅的,因為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已經開始學著去傾聽女性的感受, 同時我相信他們了解與體諒的程度遠比人們預期得還要好。

  然而,這種發展與意識的覺醒為男人和女人都帶來了痛苦與不適。認知的過程原本就是痛苦的,我們只要回想自己青少年時期的經歷,或是看看處於青春期階段的孩子,就不難了解這個道理。雖然如此,意識的覺醒最後總會引領人們成長獨立,同時讓他們在行為上培養出更合作的態度。而今天世界所面臨的各種嚴重問題,不管在個人或是整體的層面上,都不能只靠男人或是只靠女人單方面而獲得解決。唯有透過男人與女人共同的合作,我們才能真正戰勝這些有待解決的問題。

於一九七五年  作者序


五十週年紀念版序文  麗芙.林白

  母親這本著作出版已經超過五十年了,算一算從那時起我應該也讀過五十次了。《來自大海的禮物》初版那年我才十歲,如今五十週年紀念版面世,而我已邁入六十。我得羞愧承認直到二十多歲我才第一次打開這本書, 這對許多作家的孩子來說應該不奇怪,不論他們的父母名聲多麼響亮。而如今我每年至少會重讀一次這本書,有時候會讀上兩次或者更多。

  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不曾對母親一九五五年出版的這本著作失去新鮮感。書中的智慧至今仍適用於我的生活,而且契合多年來我從母親身上學到的一切。

  寫作這本書時,母親居住在佛羅里達州墨西哥灣沿岸,俘虜島(Captiva Island)海邊的小屋。許多人聲稱他們知道小屋今天確切的地點,不過多年前為母親覓得住所的朋友告訴我,小屋早已經不在了。

  知道實情之後,我帶著母親為我題字的《來自大海的禮物》到島上住了一個星期,母親的題字很簡潔: 給麗芙。在墨西哥灣沿岸上,我尋找的不是那幢小屋,而是作者,我的母親。

  母親辭世之後,隨之而來地產的處置程序、紀念的表揚,和好幾次家族歷史的公開,都使我在受到公眾的關注時更加思念母親。我需要她的智慧和鼓勵,我需要她牽著我向前。

  讀者不論何時翻開《來自大海的禮物》的任何一章任何一頁,書中的文字都能帶著你深深呼吸,慢下腳步。無論外在環境如何,這本書總能讓人心神專注。翻開它讀取一小部分或者是全部,就能沉靜思緒,轉換心情。

  篇章裡搖曳流動的情意表達,讓我聯想到大海輕緩的節奏。不知道母親是有意這麼安排,或者是因為在寫作時日日居處海邊的關係。不論原因是什麼,翻讀幾頁過後我總開始自在搖擺,好像自己是浪潮的一部分--像一片浮木穩靜地徜徉海上。字字句句足以讓我身心安定。

  然而除了平和,除了文字對生活傳達的定靜之外, 這本書還帶給我更大的感受--承受著潮汐節奏的那股穩定力量。每一次翻讀《來自大海的禮物》我都好驚喜,母親透過大海,透過文字為我注入生命的活力。我常忘了她身上蘊藏的這股能量,或是我太習以為常了呢?

  記憶中的母親身形十分嬌小,充滿才智且心思細膩。然而,每當我讀這本書時,她因為外表纖細而讓人誤以為柔弱的錯覺立刻被打破。我怎麼會忘了她是一九三二年痛失長子後養育五個孩子的母親,怎麼能忘了一九三○年她是美國史上獲得滑翔翼駕駛執照榮耀的女性。一九三四年又以航空探險成就獲得國家地理協會金牌獎章的殊榮。一九三八年所完成的探險經歷小說《聆聽風起》(Listen! The Wind)榮獲國家圖書獎。母親終生都是一名暢銷作家。

  記得她六十五歲那年,我們在佛蒙特州滑雪。七十歲那年健行阿爾卑斯山。七十五歲和我們這些孩子到夏威夷茂宜島旅行,在哈雷卡拉火山中過了一夜。

  當時地面一片漆黑,我們仰望天空,嬌小的母親穿著五號靴子,她舉起手,指向深弧形夜空裡閃亮的星斗,教我們認識天文觀測圈--御夫座、 雙子座、小犬座和大犬座。那是母親年輕時最早從星空中學會的定位知識。

  《來自大海的禮物》提供讀者一種不平凡的自由感受--一份原來是難以理解或表達的感受,而這正是本書深獲共鳴的原因。我說的自由是為了保持心境開放而做的每個決定,就像母親之於她的生活;為了更寬闊的人生道路,選擇會帶來喜悅、悲傷、勝利、失敗、苦難、安慰,還有更多必然的改變。

  母親在真誠的省視中,靜靜地釋放了自我,從努力穩定生活中,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我們都該學習她對「此時此刻」(the here and the now)的思考和態度。藉著《來自大海的禮物》的寫作,母親不僅找到自己的處世之道,也為世人提供了一種新的生活視野。我十分欣慰五十週年紀念版即將發行,相信這本書能帶領新的世代追尋母親智慧的腳步。

麗芙.林白(Reeve Lindbergh)
聖約翰斯伯瑞,佛蒙特州
二○○五年三月


第2章 峨螺殼──簡單生活帶來身心和諧

我在海濱的生活中,最先學會的就是「捨棄」的藝術,
也逐漸擺脫了人心的虛偽,
我學會了摘下面具。

我手中握著一只被遺棄的貝殼,裡面曾經住著一隻身形如蝸牛的峨螺。峨螺死後,這只貝殼就成為一隻寄居蟹的臨時住所。現在寄居蟹跑走了,在身後的沙灘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足跡,宛如一條藤蔓攀附在沙灘上。我把玩著寄居蟹留下來的貝殼,裡裡外外細細地觀察。心裡揣度:為什麼寄居蟹要跑掉呢?是不是貝殼成了它的累贅?還是它想找尋另一個更好的住所和生活?我發覺自己就像這隻寄居蟹,逃離了原先生活的外殼,來到海濱度過這幾個禮拜的假期。

這只峨螺外殼簡單、樸素且美麗。它只有我的拇指這麼大,有著渾然天成的結構。它圓潤的中心彷彿有顆梨在裡頭,螺旋延伸到尾端。暗金的色澤被海鹽淺淺刷上一層雪白,殼上的每條紋路依舊清晰可辨。我欣然審視著手中的峨螺殼,讓視線順著螺紋往上爬, 爬過那位小房客從前走過的階梯。

比較起來,我自己的殼可就沒有那麼清晰、那麼潔淨了。它布滿了青苔和雜物,形狀已經模糊難辨。當然,它曾經也有個清楚分明的外形,如今我心裡依然記憶猶深。若要描繪出這個殼的外形,得先從我的家庭開始,我有丈夫、五個孩子和座落在紐約郊區的家;此外,還有寫作,這不僅是我的專長,也是我追求的事業。當然,造就了這只外殼的還有其他條件: 我的背景和童年、我的心智和所接受的教育、我的良知和所承受的壓力、我的心性和所懷抱的願望;我願為丈夫和孩子奉獻,也從他們那裡獲取所需;我與朋友分享交流,與社會分工,並且履行身為女人、作家以及公民的義務。

我心中最大的願望是保有心境的平穩,盼望我的目光專注,意念單純,生活有目標,幫助我盡全力完成所有任務。套句先哲的話,我希望生命中能有大半的時間活在上天的恩典裡。這裡所指的恩典不單指宗教上的慰藉,而是一份能穩定生活的寧靜。我所追尋的正如蘇格拉底在《費德魯斯》(譯註1)中的祈禱:「但願內在與外在能夠合而為一。」我希望用這份和諧,做為前進的動力,帶領我完成自己應盡的職責。

雖然「恩典」的定義相當含糊,但是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他們的日子有時候是活在恩典裡,有時則不然,只不過每個人會用不同的詞來形容罷了。當一個人活在恩典裡,即使工作有時面臨挑戰,他也能得心應手,無往不利;相反的,可能連綁個鞋帶都綁不好。不論是否活在恩典裡,每個人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學習處理好生活大小事。生活本身是一門課題,有時候好運是可以自己修煉而來的。從自己和他人的經驗中,我發覺到:某些環境、某些生活方式和某些特定的行為準則,可以使人更容易做到身心內外的和諧。也就是說,要達到此一目的,其實是有方法可循的,方法之一就在簡化生活。

簡化生活,就像那隻寄居蟹選擇一只比較輕盈、好背起的外殼。然而以我目前的生活來說,卻與此相去甚遠。我的丈夫和五個孩子,他們有各自的生活。我扮演妻子和母親的角色,要啟動一家人的生活。這份重任有如帶領聯結車隊前進,工作既繁忙且細瑣。郊區的日常生活中,我大部分是一個人完成吃和住的大小事,很少有幫手:掌管家人的三餐、各項計畫、購物、理財,以及設法讓收支平衡等等。這樣的生活牽連了各色各樣的人和物,舉凡水電設施、冰箱、爐子、暖氣、洗碗機、收音機、汽車,以及其他代替人力的各種設備等,都是現代家庭生活的必需品,同時還需要仰賴各種不同的專業人才來維持。而其複雜的程度還不僅止於此,從健康方面來說,包括了各種醫生、掛號手續、各類藥品、補品、維他命等。從教育方面來說,包括了心理、智識及生理等不同層面的教育,牽涉到各種學校、各類校內集會、安排汽車共乘制,以及練球、練唱、露營等活動,還有義務輔導學生等等。從衣著方面來說,包括逛街買衣、洗衣、縫補、修改等等。從交遊方面來說,除了有我自己的朋友之外,還有我丈夫和孩子的朋友,以及數不完的應酬聚會。而從通訊方面來說,有信件、請帖、電話和各種不同的交通等等。
現代人生活的重點在於不斷擴大社交圈。除了家庭之外,我們也對社會、國家、以及整個世界負有責任和義務。媒體、政治宣傳、慈善機構,以及來自社會、文化的壓力,在在都提醒著我們這個事實。我的日子都圍繞著這些期許轉動著。女人的生活像馬戲團的特技,天天上演。連吊在鞦韆上空中飛人的技術都不如我們呢!我們被訓練得要能頭頂一落書,踩著懸在半空中的繩索前進,身上還得掛著嬰兒車、陽傘和餐桌椅,敏捷地步步向前。可要穩住啊!

然而,這樣複雜的生活正是智者告誡人們要避免的。它不能使人內外合一,也不會帶來喜樂的生活, 只會讓人失去自己。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今天在美國有成千上萬的婦女都和我過著一樣的生活。我之所以強調美國,是因為比起世上其他地方,美國婦女更能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對那些身處戰爭、貧窮、政治腐敗的女性來說,生活條件的缺乏,迫使她們必須面對眼前的基本生存問題。相形之下,美國婦女有更多的空間和選擇。然而沒有人知道表面令人羨慕、卻不安穩的生活能支撐多久。不過,美國女性如此獨特的生活條件對世人的意義超越了經濟、國家、甚至性別的界限。

確切地說,這種複雜生活不只影響美國女性;它超越性別,因為美國男性也過著同樣複雜的生活;它超越了國界,因為世界許多其他國家都以美國人的生活做為典範;它甚至跨越了時代,早在西元三世紀,普羅提諾(譯註2)就殷殷告誡人們,隨著複雜生活而來的危險性。即使如此,這個超越時空的難題主要還是影響著大部分女性的生活;從古至今,女人的天職之一就是處理圍繞著生活的所有事務。

身為女人的我們,有許多與生俱來的責任和顧慮。我們的生活型態基本上是呈傘狀輻射的;以母親角色為中心,照顧丈夫、孩子、朋友、家庭和社會,猶如輪軸一般向四周延伸出去。我們必須對周圍不同的需求隨時給予回應,就像蜘蛛網對風的敏銳一樣。可想而知,要在這樣東拉西扯的環境下保持平衡,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但卻又是如此重要。而它和理想中的簡單生活相距之遙也可見一斑了。

當我有了這層領悟之後,開始體會到一個讓我既覺幽默又感痛心的事實,那就是:聖賢當中很少是已婚的婦女。從前我總以為這是因為要維持貞潔或是不願生育的關係,但是後來我發現主要是為了避免分心。因為女人的生活和聖賢、哲人及藝術家的生活原本就是互相矛盾的,舉凡生養子女、料理家務、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等等,無一不是讓人分心的根源。然而,面對這樣的問題,光探討女性與家庭、事業的關係或是女性的獨立,是不能觀其全貌的。應該從根本上來思考:究竟女人要如何才能在紛擾的環境中保留自我的完整,如何在諸多外力的干擾之下仍然維持平衡,以及如何在外界的打擊之下保持心靈的堅強。

那麼,答案究竟是什麼呢?沒有絕對的解答,也沒有完整的答案。我僅有的只是找尋答案的線索--手中的這幾只貝殼。峨螺殼的美告訴我,解決這個問題的第一步就是試著去過簡單的生活,省去一些令人分心的雜事。但是如何才能過簡單的生活呢?我不可能完全卸下責任,永遠居住在與世隔絕的荒島上,也不能、更不願拋下我的家庭出世當修女。因此對我而言,解決之道就是既不完全放棄世俗、也不全盤接受,在兩者之間找出一個平衡點。就像鐘擺一般在獨處和世俗之間來回搖擺,有時退居獨隱,有時又回到人群之中。而在那些退隱的日子裡,也許我能拾取智慧的寶藏帶回到世俗的生活中。正如這兩個星期的獨處讓我了解從簡化生活開始,再逐漸進入更深的境界。且讓我在這段海濱的生活中,嘗試去為這人生的課題找尋一些解答吧!

我在海濱的生活中,首先學會的就是「捨棄」的藝術,這是因為我了解到人們賴以為生的東西其實非常的少。從物質開始捨棄,然後不知不覺延伸到其他領域。最先捨棄的自然是衣物,在這裡人們會發現其實衣服並不需要滿滿的一櫥子,只要小小的一皮箱就夠了。衣服一少,不僅大大減輕了修改和補綴的工作, 更妙的是不必花上太多的時間去挑選。就這樣我發現自己捨棄的不僅是多餘的衣物,也捨棄了追求虛榮的心。

其次是在住的方面。在這裡,我不需要一間密閉保暖的屋子,我所有的只是像貝殼一般簡陋的小木屋。沒有暖氣、沒有電話、沒有自來水也沒有熱水(只有一個燃油的爐子),也就沒有家用品會因為老舊而有修整的需要。屋裡沒有地毯,我剛來的時候地上有幾塊小毯子,但是被我收起來了,因為光溜溜的地板讓清理沙子的工作容易許多。說到清理,在這裡我不需要忙著時時打掃,因為我已經不再那麼在意灰塵了。這彷彿是擺脫了清教徒式那種要求絕對整潔的觀念, 畢竟那樣要求百分之百的整潔,是否也代表了另一種物質的包袱呢?這裡也沒有窗簾,因為我不需要用它來保護我的隱私;小屋四周圍繞的松樹提供了足夠的屏障。我隨時敞開窗,就算下雨也不介意,因為馬大式的(譯註3)無謂憂慮已經在我心中逐漸退去。對於屋內那些老舊的椅套我並不在意,更不在乎別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因為我已漸漸揚棄了不必要的驕傲和自尊。小屋裡的家具也盡可能地少,因為我需要的並不多。來這裡的客人只限於那些與我坦誠相對的朋友,我發覺自己因此逐漸擺脫了人際間的虛偽。這對於個人的精神來說實在是一種莫大的解脫,因為生活中最累人的事莫過於偽裝自我,這也就是為什麼社交生活會讓人疲累的緣故。而在這濱海的小屋中,我已經學會了摘下面具。

生活中如果少了那些我原本認為非常重要的種種物件,其實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我想起一位在德國集中營裡待過三年的法國朋友,他曾經告訴我:雖然在集中營受到的待遇極為殘酷,不僅喪失了自由,甚至連吃都吃不飽,但是那段日子讓他領悟到人所需要的物質條件竟是如此的少。這位朋友在集中營簡陋的日子裡,體會到了精神上無比的自由與平靜。諷刺的是, 今天的美國比起其他國家更有權利在簡單與複雜之間選擇,但是絕大多數的我們卻都選擇了後者。除了僧侶、修士等出家人是自願去過那樣的生活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因為戰爭、入獄、或是生活的艱困而被迫回歸質樸。然而,一旦人們在無意之中接觸到這樣的生活之後--就像這幾天的我一樣,必然會發現伴隨而來的是心的平靜與安寧。

也許有人會問,從美學的觀點來看,那樣的生活不會因此變醜嗎?人追求物質生活,不僅是基於安全、舒適或是虛榮的理由,同時也是為了追求美。這麼一來,我的小屋不就顯得醜陋不堪了嗎?不,它其實是很美的。雖然這間小屋相當簡陋,缺乏裝飾,但清風時來、透進陽光、充滿松香。

屋頂上的橫梁有蛛網為簾,我以全新的眼光來看待這些蛛網,便覺得它們可愛極了。這些蜘蛛網把屋簷四方的線條變得柔和,就像銀髮使人們臉上的皺紋顯得柔和一樣。所以我不再拔掉頭上的白髮,也不再掃去角落的蛛網。至於空白的牆壁,剛開始的時候的確看起來礙眼,令人覺得窒息,我不禁想在上面打幾個洞、開幾扇窗、或掛上幾幅畫。後來我到海灘上撿回一些乾淨的樹枝,它們在海風和沙石的琢磨之下,表皮變得像綢緞那樣光滑;我也收集綠藤和紅葉,還有被海水洗白的海螺殼,它細緻的紋理和形狀,成就了天然的抽象雕塑。我把這些撿來的藝術品一一添進小屋。有了它們,我在定居的住所裡彷彿嵌上一只潛水鏡,開了一扇窗,我有窗外的一片美景,任思緒自在翱翔。

在小屋中,我感到無比的滿足。我的書桌同時也是我的餐桌,它樸拙而簡單,上面擺著一本記事簿、一瓶墨水、一球海膽做紙鎮、蚌殼做筆台,一個破了的海螺供我把玩,和一整排我靈感來源的大小貝殼。我深深愛著這幢小屋,希望能一輩子都住在這裡, 或是把它運回家。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個貝殼小屋容納不下我的丈夫和五個孩子,也承載不了日常生活的瑣碎事物。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拾起那只小小的峨螺殼,把它帶回我康乃狄克的家中,放在書桌前,讓它時時提醒我簡單過生活的理想,也讓我知道人真正賴以為生的物質其實不是多、而是少。於是,日後當我又想為自己的生活添加一件物品,或是與簡樸生活背道而馳時,我能提醒自己:有此必要嗎?

然而,光是簡化外在的生活是不夠的,因為那畢竟只是外在。貝殼的外表及我生活的外殼都只是外在, 我們無法從中找到答案,不過它仍然是一個開始、一個方法、也是通往「恩典」的途徑。我知道最後的答案需要向內尋求,外在的表象只能提供線索,只是找尋解答的途徑。而我也深深知道人就像寄居蟹一樣, 有選擇自己外殼的自由。峨螺殼,讓我再次把你放下,但是我的心思已被你啟動,朝著內在迴旋的階梯冉冉升起。

譯註
1. 費德魯斯(Phaedrus):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四二七~三四七B.C.)的著作,其中包含了柏拉圖與蘇格拉底(四六九~三九九B.C.)的對話錄。
2. 普羅提諾(Plotinus, 205~270):生於埃及的羅馬哲學家,屬於新柏拉圖學派,
3. 馬大(Martha):出自《新約聖經》〈路加福音〉第十章三十八到四十二節。耶穌來到馬大和馬利亞兩姊妹家講道,妹妹馬利亞只是專心聆聽耶穌說話,而姊姊馬大則忙裡忙外準備茶點招待耶穌和客人,並且責怪馬利亞不幫忙,耶穌便告訴馬大:這是因為馬利亞懂得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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