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市睡著了。我卻還醒著；城市醒了，我卻依然沒有睡著。

我喜歡站在陽臺，看大馬路上來往頻繁的車子。每天，有多少車子在這裏流動著，卻沒有多少願意停一停腳步，和我說說話，哪怕只是看看我。

從海岸吹來的初夏的風，很隨意地就把春天忽略過去了。或許因爲濕熱，肩膀上長了一排煞是好看的紅色小疹子，整整齊齊地站成條直線，一數過去卻不知道有多少。生活中有多少東西就好似這疹子，雖然不痛不癢，也不必擔心被別人看見，可就是這麽擱在那裏，便宛如擱到了心坎坎上，總使人不自在地害怕起什麽來。

馬路的對面是新落成的公寓。在忍受了半年多的雜訊之後，我覺得它的存在我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如果不是我總是失眠，我一定會打電話到環保局去抗議，不過相反，我總是數著節奏鮮明的敲打聲，喝著淡淡的溪茶，然後坐到天亮。偶爾地把貓咪抓到懷抱裏挑逗一番。可憐這正值思春的小東西，竟然也和我一樣孤孤單單。這怪罪于她太高貴的血統，媽媽擔心她跑出去一個，帶回來一窩，壞了血統是其次，這個家折騰不起倒是主要的。

那如果換我跑出去呢？假如我帶回來一個可愛的孩子，然後告訴媽媽我的孩子沒有爸爸？算了算了，我也折騰不起。

蔡琴反反復複地在我的答錄機裏唱著，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馬路上的車子還是和昏頭昏腦的甲殼蟲一樣，爬來爬去不懂得休息。

2．
我好寂寞。

從一個房間遊到另外一個房間，再遊回來。然後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給自己泡茶。這種大規模消耗時間的娛樂已經成爲不可或缺的生活旋律。媽媽帶回來很多溪茶，看它們擁擠地在茶壺裏互相取暖。好想也鑽了進去，讓滾燙的水幫我脫胎換骨，不爲人。

人是金魚缸裏唯一會思考的動物，所以我好寂寞。

每周必須翻一次的檯曆依舊停留在冬天裏，細細的灰塵沒能擋住上面精致的繪畫。那個很著名的抱水壺的女孩子，站在河邊始終微笑著。婀娜的身姿招惹來多少是非？恐怕只有當年的她才知曉。可是寂寞的人心是相通的，我分明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無奈。

如果我會畫畫，我一定在旁邊給她添個男人，比如萊昂納多或者誰誰誰。

桌子上還鋪滿了戀人從新西蘭郵來的卡片。從覓食的小鳥到不夜的首都，陌生而遙遠的國都突然擺到了面前，急促得叫人來不及習慣。還有厚厚的書信，每個字都叫人愛不釋手，卻不懂得如何作答。

一個人的寂寞，稍稍好過兩個人的寂寞。

蔡琴換了個調調，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這世界並非那麽荒涼；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的光亮。貓咪抱著一團絨線球球，百無聊賴地在我的腳下睡著了。

3．
陰天陰天，又是一個短暫的陰天。陽臺上的小植物們不高興了，怎麽忽然被太陽烤得奄奄一息，一會又陰霾得叫人想死去？乖乖們別生氣，太陽就在雲裏頭。

堅持了一整個冬天的聖誕花，開始謝幕。我拿著小布袋子，把那些凋落的紅細心收起來。得厚葬她們啊，這個冬天，她們給了我太多堅持下去的理由。比如我想看看她們的果實，比如我想聽聽她們的談笑，比如我告訴自己，人比花要更堅強。

誰讓我們其實都並不很堅強呢？她們終於還是凋謝了。把我也一起凋謝了，好不好？

大朵大朵紅色的信仰，裝滿了一整個布袋子，我不知道該把她們埋葬在哪里。從土裏來又到土裏去，豈不是白活了一輩子？

飛吧，我抓起一把花瓣灑上天空。紅色的雨落了下來，砸碎了所有的屏障，眼淚悄然滑落。對面天臺上的鴿子交頭接耳，是不是紛紛議論花瓣們的飛翔？比如翅膀太小，身子也不夠舒展，騰空的時間太少，落地的姿勢也不太優雅。這哪是飛？

我沒有翅膀，下落的時候身體一定是蜷縮著，只要1.5秒，我就會在地上摔成爛泥。可是你管，我就是要飛。我要從我四樓的陽臺上飛起來，飛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飛到遙遠。

我和我的寂寞啊，我們一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