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說，哥們，這冬至怎麽又來了。

那年冬至的時候我還在學校裏，雖然升學的壓力在這個視高才生爲常物的學校裏，總有不緊不慢的調調，不過形式主義的氛圍還是很濃，所以功課隨著即將到來的市統考而繁忙起來。儘管如此，過慣了甘居中游的日子的我，思緒還是成天像幽靈一樣，飄搖在課程之外的某個角落裏，比如街機，，足球，或者隔壁班級的某女生。

他也一樣，我們之所以能在那個時候緊密地團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們同樣習慣在上課的時候，面對老師的提問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然後下課後奉上千字的檢討。更因爲不但如此，我們還引以爲豪，樂此不彼。同學們都說我們用的是死豬戰略——不怕開水燙。這樣也好，我們可以互相參考或者轉引對方的檢討，贏得更多的時間來偷閒。

我們幾乎行影不離，爲此在很多年以後有人居然懷疑當時我們搞的是同志，類似的笑話很多，不過可能大家都忽略了我們的本質，就是一見到漂亮可愛的女學生，就會神魂顛倒。臭七相投罷了，完全沒有試圖因此滿足的念頭，這些概念在這裏我得澄清一下，畢竟現在這個社會，對於同性戀，尤其是男人之間的愛情，不管真假的宣揚地太過，太泛濫。

所以確切地來說，在那個暫時缺少愛情的年齡裏，朋友顯得無比地重要，而那個對我說“哥們，這冬至怎麽又來了”的人，就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標準的死黨，莫過於我和他了。

我發過豪言，說要用十足的筆力來寫我這個好哥們，可遺憾的是多年以來都沒能如願，其實有時候一些清晰而深刻的東西，想把它記錄下來並不容易，因爲每當一想起他，我的記憶就好象開閘泄洪，突然都湧了過來，寫這個也來不及寫那個也來不及，最後只剩下空蕩蕩的白紙，還有深深陶醉在那些生活中的傻態了。

那是一個很容易就獲得信任與安慰的年齡，在花季雨季都還未到來的時候，生活平靜地叫如今的我羡慕不已，比如可以和豆蔻著的女孩子安心地玩鬧在一起，而還不知道日久生情的痛苦，可以很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開始有了理智思考而還沒有諸多顧忌，可以怎麽投籃都投不進，而不必感到羞愧，還不懂得血氣方剛，但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美好的向往。如果說更小一點的時候就是一張白紙，那麽在那個年齡的時候，已經有了淡淡的背景顔色，一點也不沈重。

對於他，印象最深的還是三件事情。一是他的樣貌，這從他曾經擁有的一系列昵稱就可以看出來，最經典的當屬女兒紅，這樣一個嬌女子的名稱落到他頭上，實在是因爲他有一長清秀如女子的臉蛋，還有嫩聲嫩氣的嗓音——這使他一度能夠在學校合唱團裏成爲高聲部唯一的男生。由於樣貌出衆，加上他獨有的靈巧和高級知識份子家庭熏陶出來素養，使他成爲當時全校赫赫有名的節目主持人。二是我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隨著年紀增長，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打架，因爲什麽原因我已經忘記了，他也忘記了。我只記得後來他的鼻子被我打出了血，我的手上也被他的牙齒磕出了個小窟窿，至今傷疤還很明顯。據說當時我的出拳很有專業水準，兩下就開了花。後來我們冷戰了一段時間，在初中即將結束的時候又重歸於好，同樣，我們也都不記得爲什麽和好了。那個時候的我們，都只有很單純的動機，就是圖一時的解氣，而絕對不會有什麽憤恨遺留在心裏的。三，就是土筍凍，當地的一種著名小吃。我從小就酷愛這種食物，一直到那時候也還一樣。我們放學會有一段路一起走，然後在十字路口分開，而土筍凍店就開在十字路口的地方。我通常都會花光身上所帶的錢（很少很少，坐車我用月票）去買土筍凍，然後和他一起吃，交換的條件是他必須爲此陪我走到車站，等我上了車之後再往回走。他欣然接受了這樣的交易。有時候土筍凍是單數個的，那麽最後一個的歸屬就需要劃拳來決定——其實我們不會去在乎多吃一個少吃一個，我們在乎的是在劃拳的時候，那濃濃的友誼。如今他已經遠離故鄉，不知道在遠方他還能不能吃到那小小的土筍凍呢？

接到他的電話，正好就是冬至，之前我們已經很久一段時間沒有聯絡了。彼此忙碌的生活是我們漸漸隔閡的全部原因，但是只要這麽一個電話，我們仿佛就又回到了當年，手捧著冰冷的土筍凍，在冬至的夜風中邊走邊笑的日子裏。

“哥們，這冬至怎麽又來了。”他說。
“好快，不過今天陽光燦爛。”我說。
“可是我更喜歡晚上颳風的時候。”他說。
“爲什麽？”我說。
“因爲有土筍凍可以吃啊。”他說。

看來他還沒有忘記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