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是個很吃香的字。

黑白兩道拜關二哥，「兄弟」間要講義氣；生意人牙齒當金使，不可無信義。

國家要穩定和諧，社會公義更是第一要緊之事；所謂「不患寡，患不均」，怕就怕不公平、不公道，打板子也要打得人人心服。不然，一口鳥氣窩在肚裏，無處可伸，早晚出事。

牧師們也終日耳提面命：「你們要做義人！」

義人不是人人做得，上帝撥開雲彩四下張望，找了幾千年，搖了搖頭，「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

新約時代開始，有了因信稱義的教義，忽然之間，「義」字派門人以光速增加。義字大平賣的正面影響，是人人都有了新生希望，不再被過去罪咎、個人軟弱所魘鎮，可以堂堂正正，重新做人——滿有尊嚴，莊敬自強。

但「因信稱義」是把雙刃劍。人性的弱點是，我們沒能好好品嚐這新希望的好處，便出於惰性，出於貪婪，出於護短，先搶著把「義」的桂冠戴到頭上，顧盼自雄。至於與之並存的種種「義」務，已然撇開一旁。

今時今日，「義」不再高貴。假手假腳叫「義」肢，籌款拍賣叫「義」賣，無償服務叫「義」工；多看幾齣港產片後，小孩子也想到黑幫大哥的「義氣」為何又叫「雷氣」——「得把聲」！

只要是義務性質的東西，都掛上了「貨物出門，品質免問」的牌子。講明是義務嘛，還好意思要高質素？要老子不牟利也罷，連質量也得達標的話，搞不好還要倒貼，開甚麼玩笑！

義肢不如親手足好用，理所當然，誰教你不小心丟了那些個三長兩短？有就算了，給我閉嘴。

義賣義賣，賣家買主笑兮兮地，不都是「為了做善事」麼，貨品與價格都不該認真。

義工嘛，你不付人工就算了，車馬費也不補助，寒酸。嗄？嫌我遲到？有本事出錢立個勤工獎來，冇錢仲 ‘Gee-gee-Gut-gut’。甚麼！我沒有你們需要的技能，對你們的工作沒有幫助，下次不用來了？黐線！笑話！可怒也！真是狗咬呂洞賓，給我記住——而家係我飛你，唔係你飛我！

人性的軟弱，在自由意志的恩賜之下，全面暴露。敬酒不喝喝罸酒，上學上班不敢遲到，怕罸企扣人工；做義工返教會等一干你情我願的約期，要多牛皮有多牛皮，死蛇爛鱔，看誰耗得過誰。

凡事一變成無償的、義務的，幾乎就等於不專業，可以馬虎，可以罔顧質量，求其交貨；至於對方是否願意收貨——出於實際上不需要，抑或不肯降標濫收——無關宏旨。人家一番「好意」，你莫非沒有照單全收的義務？

有時上洋人教會，每逢海外差傳來鴻，細訴某地某地生活如何惡劣，又比對一下「在家千日好」，全場為之嘆息感慨。

不是要報喜不報憂，描述的事實本來是中性的，令人不快的是那種語氣口吻。不知是當事人的心境，還是解說者「於我心有戚戚然」之故，竟大有紆尊降貴的意味，說得再露骨一些，心態簡直接近施捨。

大概是崩口人忌崩口碗。聽到朋友報料，某年由鄰埠到馬交短宣的隊伍達三百，差不多每天都有一隊(節日和暑期休息？)，蔚為奇觀(還未把外地的算進去呢)，真是五味紛陳。細思之下沒有丁點感激之情，是我太忘恩負義了吧？

據知情人所言，馬交幾已成為短宣訓練所，隨便誰都可以來歷練一番。經過一段熱火朝天的活動後，人人帶著「為主打了一場美好的仗！」的陶醉感滿足感凱旋而去，返回本堂向父老鄉親們報告佈道會的盛況——可是好些馬交同工卻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在歎息：拜託，不要再來了！

如果是一盤生意，總有人會考慮市場需求面、承受力，不會一古腦兒都銷了出去收工返屋企。但是一講到事奉短宣傳福音，好像連一點策略規劃也可省了，不論得時不得時，得人不得人，先幹了再說。反正歸根究底是神的靈在作工嘛，若然不報，時辰未到，人的謀算能勝過神的預備麼？

好意心領了，怎麼不想想馬交同工真正需要的是不是一批又一批的短宣？

最怕有些「俠士」，頭上的義字光圈眩壞了自己兩眼，若聽到別人耐著性子解釋你這是幫倒忙(有勇氣的請舉手)，紐約世貿中心只怕還要塌多幾次。

馬交是需要支援不錯，但不是這種頭痛腳痛也無濟於事的桌底餅碎。既本於「義」，而不是「利」，出發點是讓對方得益處，便更應衡量好供求兩方的接合性才出手，也省得你白費氣力。 有 ‘I have done my best and I have no regret’心態的人，最好做Pop Idol，不要當義工短宣，更不要一轉身就嗟嘆馬交城真是個屬靈死域，福音總是傳不開，泰妓都比基督徒多。

—What’s your point?

—What’s your problem?!

……

好心做壞事，那該算是好抑或壞？

雅典傷殘奧運會，T46一百米金牌得主 Elliot Mujaji跑了個11秒，世界紀錄還是10.72秒。誰說義肢是裝飾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