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曾有一座桃花源嗎？桃花源的可貴不在於我們抵達了，而是它讓我們的心靈維持在某一種高度，一種「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心理距離。樂而不淫，因為還沒有抵達；哀而不傷，因為可能永遠也無法實現。

當哀樂並存的時刻，靈魂是容易抖擻的，例如戀愛、例如夢想、例如責任。完全的享樂、憤怒、沮喪都會掩蓋了其他的知覺。我常常在想，如果一個人可以在一生中時時感受自己每一種知覺，他的生命其實比別人長得多了。

那可以說是詩的潛力

看完了恐怖片，突然覺得兩小時就這麼過了……淒厲的叫聲此起彼落、支解、血漿……打電動也一樣，砍怪、被怪砍、砍人、被人砍……我們真的都喜歡「殺時間」嗎？如果擁有多一些知覺的興趣呢？音樂、文學、攝影、運動、談戀愛……如果這些都太麻煩，容易有挫敗感，比不上抽一根煙、大吃一頓、上街血拼……那麼我們可以取一個中間點，找一些「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生活片段。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
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青的國度
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
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

「思念」就是一個哀樂並具的片段了。整天陪伴我們的親人、朋友無法讓我們去思念，因為他們可能昨晚忘了洗碗、借錢還沒還、整天細細念……思念總是好的，無論多壞的思念也是好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我們怎麼能相信每一位洗衣婦的先生真的這麼值得思念？他們都不曾惡言相向？為了材米油鹽，為了孩子的教養，為了兩邊的父母……。但思念啊思念，讓所有的情感自我催眠了一個適切的距離。


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
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鋪綴著野花如果盤
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
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

「盼望」「等待」也都有著適切的距離，有距離的時刻最美，也最憂傷。

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
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
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
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

有人將這首詩定位為家國之思，小小的島是指台灣，但是「家國」的距離對我們而言實在太近了，他只容許我們愛，不容許我們不愛，否則就是叛國、不肖，情詩反而擁有著彈性，國家可以成為我們的情人嗎？你儂我儂……鬧彆扭……若即若離……不能的，我們無法同意被家國拋棄，但我們卻往往心甘情願為情愛抱憾終生。

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
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
要不，我去了，我便化做螢火蟲
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詩的潛力，就是他可以為現實找到一個距離，這個距離容許我們自由，更加強我們的感受，喜悅可以是一枚結婚戒指的距離，悲傷也可以是兩個家族的糾葛；喜悅可以是整座島嶼的盼望，悲傷也可以是這個情人根本就不曾存在。人很矛盾的，既然縱情享樂，卻又懂得反省；可以無情無義，又可以生死相許；可惡至極，又可愛至極，就來找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時刻吧！思念一位美好的人、美好的地方，生命需要一些彈性，讓我們從當下就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