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家看老爸。

吃完午餐後，老爸帶我去看他年初時，用我名字買的一塊地。

那塊地不是用來住人的，也不是拿來種東西的。而是，未來他和媽媽長眠時要用的。

在路上，他一一解說怎麼從家裡到那塊空地，一再確認我有記得路。到達後，他留在車上，讓我一個人下去看。

其實，才走不到幾步路，我的眼淚就快流出來了，也很想回頭過去罵老爸：為什麼帶我來看這個！

但我知道，這樣一吵就會沒完沒了，也突然明白，他帶我來看這個是有用意的，他想提醒我：他和媽媽不會一直都在。

於是，我忍住了眼淚，以及，想要罵他的話。

決定照老爸的話做，繞空地走一圈。

空地周圍種了像瓜類的藤蔓植物，結了綠色如網球般大小的果實，靠近出口的另一邊，則是一排樹，樹再往外，則是一整排老爸最愛的桂花樹。

老爸平常就愛種樹，而這塊空地夠大，可以讓他盡情地種。

他說他早上還特地載水來澆灌這些樹。

空地甚至還接了電！

走了一圈後，我若無其事地問他：周圍結果實的是什麼瓜？

他告訴我，那是百香果。

空地周邊是果農們的柳丁園。

我討好地說：開花季時，這裡會很香耶！

但其實，看到老爸這麼用心地「佈置」他和媽媽未來的長眠之地，我有一點難以承受：他在準備「回去」這件事！

以致於，回到台北後，我哭了好久。

年輕時，眼裡只有事業，等退休了，沒有了努力的目標，兄弟們都不在了，姐妹們都在台北。他不愛人際交際，也沒有什麼娛樂嗜好，因此，是孤單的。好像，人生，就是傳宗接代，完成任務，就，完成了。然後，準備回家。

女兒們都結婚了，我是他唯一的牽掛。

每次見面時，我們會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在爭論、吵架。

我會說他看不起我、說話不算話、什麼事都只會用講的。

他會說我永遠長不大、沒禮貌、說話不算話（很抱歉，這也是跟你學的）。

我很努力地，說服他，向他證明：我會有我的安排，我是最會好好打算的人。請你相信我會好好的。

有幾次，他會被我說服。

但，那也只是臨別之前。

然後，下一次，見面時，又要再吵一次。

他年輕時，是很威權霸道的人，只予許別人聽他的。

年紀大了，個性沒變。他人高馬大，嗓門又大。

因此，跟他吵架時，我必須很強硬。

在硬碰硬，僵持不下時，我就會使出殺手鐧：你再這樣講，我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這句話，是必殺技，他會馬上住嘴。

但，通常，這句話說出口後，我自己也會一陣心虛：現在，也只有他稀罕我回不回家了。以後，還有誰會在乎呢？

在他載我去火車站之前，大路痴問小路痴：你有把空地的路記下來了沒？

小路痴回答：連你都可以記得，我當然可以。

我會記得：看到某個路標後，右轉，再右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