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結束在即，三叔、小叔帶著妻子、孩子在婆婆的菜園裡，採摘預備帶回台北的蔬菜，這幾年，礙於公婆年事已高，兩甲大地的芭樂園就剩下這幾畦菜圃有在耕作，其他都荒廢在那了！

幾天的峰面，讓台中一直都沒有溫暖過，孩子們一邊搓著凍著的手，一邊在蘿蔔田旁瞅著看，準備拔起哪一株最大最肥美的蘿蔔，小嬸則是端詳著葉菜區裡的大白菜或高麗菜，暗算著要割下幾顆才夠，三叔、小叔們則是在一旁聊天，不一會地上就橫七八豎的堆放著一叢一叢剛採收的菜，原以為叔、嬸們稍後會來整理，卻只見她們一個一個從寒風中躲進屋內，嘴裡還不停喊著：「好冷喔！好冷喔！」

下午時分，三合院內逐漸揚起公公與叔、嬸們卡拉OK的熱鬧歌聲，可是沒有日頭眷顧的鄉下地方，總還是透著點陰沉的寒氣，我自房間走出，看見婆婆一個人在寒風中修整那一堆堆的菜，她戴著像電影「佐賀的超級阿嬤」所戴的毛線軟帽 硬撐著退化不便彎曲的膝蓋，彎著腰在沁心涼的水中沖洗蔥頭上的肥泥，又耐心的用鐮刀層層劃下高麗菜老掉的菜葉……我感到不忍，披上外套就往外頭走去，我明知笨手笨腳的我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但是，能陪陪她也好。

婆婆出生自醫生家庭，本是「先生」的掌上明珠，但是母親早逝，她毅然放棄讀書姊代母職，照顧四個弟妹，直到父親再娶都沒有機會再讀書，現在的她會向我要小學生的課本自修閱讀，讓我很敬佩；她在美麗時髦的花樣年華嫁給了孝順顧家的公公，夫妻雖恩愛有加，但是嚴厲的日據時代公婆卻也讓她吃足苦頭，她曾告訴我，她的公公曾嫌她的煮喫不到味就當眾掀桌毀了她一桌菜，說到這她還是靦腆的裂嘴笑，露出她鑲金的門牙，像是在講別人家的事似的……

罈子裡的冰水起著漣漪，她低頭洗著蘿蔔上的厚泥，一雙微微龜裂的大手寫滿歲月的痕跡，青筋浮突的掌背上有著她使力持家的印證，就像眼前她洗淨的雪白蘿蔔、鬱鬱青蔥，都是她對這個家的愛，她抬頭看我站在一旁，有些著急的說：「緊寒，緊將帽啊戴上！」 隨手扯下頭上的軟搭，我乖乖戴上，心裡還老大不願意這醜醜老老的帽子；她看我戴好，放心的繼續剝著菜葉，鐮刀流利的在葉間穿梭，頸間的紅絲巾也翻飛起來，她又說了：「起風啊！緊入內！」我不依，蹲下身，拿起塑膠袋把她整好的菜一一分類裝好，她挺挺腰、甩甩手看著我裝好的菜，隨即又在袋內翻啊翻的，挖出兩顆最漂亮的大白菜拿在手裡，嘻嘻笑著對我說：「這是要留吼妳ㄟ啦！」我應不上話，雙手提滿菜跟在她的背後回倉庫，看著她鞋襪上沾濁著的泥土，很感慨的想起了那句老話：嚴父出孝子、慈母多敗兒。

婆婆洗洗手又忙著進廚房做晚飯了，此時，卡拉OK的樂聲響徹漸暗的天際，不知是誰的歌聲，聽起來怎麼比狗叫還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