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06 22:05:13于美芮

蕃茄汁夢遊記

好命的人先回家,你真好那麼早就可以回家去,請妳幫我照顧我的媽媽,說我很想念她,還有我的好友、阿公和阿媽別忘了喔~~這裡有一些家書麻煩交給他們,來世我們再見!再見!


早就該做抹片檢查了,距離上次檢查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都怪時尚流行,目前最熱門的話題是捲起袖子捐血去,完美的搭上社會新聞的天災人禍等失血事件,他們拋頭顱,大家灑熱血,締造出一個成功的異業結合行銷案例。

電視上好久沒有播出「6分鐘護一身」的婦女抹片檢查廣告,沒有新聞點的健康話題,大家怎麼會提得起勁,我特地利用探望朋友生產的時候,順便做了抹片檢查,並沾沾自喜極具效率的時間管理,離開醫院時護士說,「檢查報告一星期後會以書面或電話通知」,步出醫院大門,我順手就將這件事歸檔了。
今天突然接獲王婦產科來電,要我親自到醫院一趟,我有點埋怨的想:這幾天最忙,還要跑醫院!添麻煩!我一向習慣公事擺第一,私事從不大驚小怪。

「你必需做一次人類乳突病毒(HPV)檢測」,王醫師對著剛坐下來還是一頭霧水的我說,「我看過我的抹片檢查的報告,有發炎的現象」,「什麼叫做(HPV)好陌生的名詞」,我發出病人的標準問題,王醫師熟練的為我解說:人類乳突病毒(HPV)是感染子宮頸癌病毒的元兇,臺灣女性一般感染率為10-20%,換句話說,如果你是人類乳突病毒帶原者,不代表你將會得到子宮頸癌,但帶原者日後細胞產生病變或比其他正常者大100倍以上,而子宮頸癌患者全部都是帶原者。真的嗎?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在眼框中打轉的水滴呼應了我惴惴不安的心境,心跳被震撼的自動瞬間加速,我的嘴角為了掩飾這一切,皮笑肉不笑露出一個職業笑容,繼續聽著王醫師的說明,他說:加作(HPV)檢測,可使合併檢出率達到95%以上,所以你最好加做一下檢查,我堅強的希望馬上知道我的病情,乖乖的點頭同意立刻做人類乳突病毒檢測。離開醫院後,我攤開將那張(子宮頸癌診斷預防最新方法)被我揉成一團皺巴巴的傳單,仔細的看著
以下任何一項答案”是”者,您除了抹片外,一定要加作HPV檢測?
* 您想知道自己是否為子宮頸癌病毒帶原者
* 您在20歲前就有性經驗或是早婚者
* 您或您的性伴侶,有較複雜的性關係
* 您常有陰道出血或異常分泌物
* 您的子宮頸抹片常出現發炎等異象
* 您有親人得過婦癌
傳單上的文字,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的心糾成了一個結,無從辯解。
回到辦公室,我的心情壞透了!找同事陪我一起點了杯咖啡、抽根煙,我坐在Stat bucks仔細翻閱在醫院拿的免費宣導手冊,希望以理智來面對心理壓力,「抽煙會增加罹患子宮頸癌的機會,因為尼古丁的化學物質會對人體細胞造成傷害,所以吸菸的人不止容易罹患子宮頸癌,其他癌症也是高危險群」,我下意識的讓食指使力的按熄了香煙頭,好沒氣的說,「講廢話!許多不抽煙的婦女不也罹患肺癌和子宮頸癌」,同事見我自言自語擔心的問「你怎麼了」,哦!沒有啦!看一下有關抹片檢查的資料啦!我不想讓別人也替我乾著急。

癌症!這兩個字在我腦袋中不斷的脹大像是吸了水的海棉,壓迫我的大小腦越來越重,讓我頭痛欲裂的想撞牆。我像逃亡般穿過黃昏市場回到家,手邊
另一份是新柏式超薄抹片檢查法的簡介,我想找出多做一份檢查就不會長癌細胞的訊息,但資料上的每一個字卻用來堆積成一個更準確找出癌細胞的方法。

為什麼是我?怎麼會這樣?!我絕不接受,晴天霹靂癱瘓我的神智,冷汗不斷的冒出來,浸濕了我的身體,通通不要再說了,老天爺呀!這真是不公平,我是一個好人,為什麼你要這樣懲罰我,該死的人是~嗚~~棉被下蓋著嚎啕大哭的我,你知道我還年輕對不對,不要給我這麼痛苦的折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害怕的哭的死去活來,一個人躲在房間,哭紅了雙眼,鼻塞的很嚴重,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蕃茄汁夢遊記中心寄來一封限時掛號信
第一次來到市政府的單位,便被此地一塵不染的乾淨環境有了好印象,條理分明、分門別類的櫃台,顯示出這是陣容龐大的機構,也是納稅人應得的待遇,我自動將醫院病歷報告交給工作人員,便一路跟著他,穿過「健康失調電視台」、「微笑減壓飛機場」、「創造元氣火車頭」、「習慣改造烘培屋」、「失控情緒演唱會」及「燃燒怨氣焚化爐」等櫃台,我終於來到『蕃茄汁夢遊記』櫃台,機械性的先抽號碼牌,按序等候進入,這個地方24小時開放,讓民眾可以隨時釋放壓力,管他是無法無天的哭天喊地、痛罵、毆打、毀壞、只要能幫助你情緒發洩的做法通通成立,辦公室內有許多受過專業訓練的工作人員隨時會按你的個案來設計,例如:摔東西、跳樓,完全按照你的需求提供服務,這個地方是市府團隊為了減少自殺率和減輕警消工作,專門設置給想自殺、殺人或經神異常方面、久病厭世及重症患者~等心理輔導室及排放壓力中心,除了供市民免費使用之外,更可以解決許多社會家庭的問題,據說有一些痊癒的憂鬱症的患者,成為假日最佳義工。
自從政黨輪替後,政府單位年輕化,各單位更是充滿了想像力,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待在「蕃茄汁櫃台」了吧!
等了3個小時終於輪到我了,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袍的工作人員很抱歉的對我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苦笑著說:沒關係!心想:反正我快死了,來到這裡只是做死前的掙扎,不知這些穿白袍的人背後有沒有藏翅膀,或許有機會讓他們帶我去天堂找媽媽。我想改變負面的想法,所以當我一進入這個無界限的空間,我將腦袋裡的想法一股腦全倒出來。

專家給了我一瓶蕃茄汁,他說,喝光它,閉上雙眼,戴上耳機,花樣還真多,既來之則安之,漸漸的我聽到許多女人有關於死亡的矛盾對話。

OS:我不要做化學治療,頂著光頭,教我怎麼見人,怎麼繼續做我的業務工作,恐怕我會拖垮全家人,現在保險會不會太遲?面對龐大的醫療費用,存款夠不夠?我的老天!我還沒有40歲,還沒有結婚呀!我病了誰來照顧我呀!你不要這麼殘酷,讓我這麼早就走,我還沒有看夠這個世界,我還沒有開始享受我的人生,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太不孝了,我還有幾天可以活下去?我慌亂了起來,我要趕快做我最想做的事,每一次羨慕別人,可以做他們最想想做的事,這次我也要做我最想做的事,我~我~我到底想做什麼事?現在想不起來,只要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想死呀!

我心想:我能感受到她面臨的困境,我們一樣可憐。

OS:從小到大,為了升學考試,每天放學後還要到補習班報告,學生時代是在棒棍的威脅下長大的,誰都可以用不用功的理由來修理你,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也是在貿易公司從基層做起,單薄的薪水,讓我打消了買名牌的念頭,直到信用卡、現金卡大流行,他們讓我預支未來,反正不養狗、養車子不如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找一個好老公也不錯,可是,幾場戀愛談下來,我仍然過著循環利息的生活,男友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其實生活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我乾脆積極一點預先舉行自己的葬禮,跟大家一起痛快好好的哭一場懷念自己。

我很同意:她說的有道理

OS:如果是這樣,死後,你就會有機會見到過世的家人,到那邊去展開新生活,想想看,你出生的時候會哭是因為那邊的生活比較舒服,你不願意來這個世上,最痛苦的是你媽媽,死亡,痛苦的只是肉體,當醫生宣佈肉體死亡,你才能脫逃。現在有機會讓你搭早班車,你竟然還留戀世間的痛苦,天理運行,難逃一死,先死後生,難道你有被虐待狂。
我忍不住說:對呀!大家都會死何必要留到最後一個

OS:可是我還是很不想死,雖然人活著本來就是受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辛苦一輩子賺的錢不夠買房子、付貸款,想要享受美食另一方面擔心肥胖,衣服穿不下,不能吸引人的注意,老公會變心,可是當人總比當鬼好呀!

我大叫:死後,靈魂的怨氣還是會停留在人間,既然你心願未了,我看你還是活下去吧!

OS:女人的終極任務,是完成社會反常的審美標準,人人大做模特兒的白日夢,減肥是大吃一頓後,再到廁所用手將食物挖出來反覆的嘔吐動作,只怕吃胖了,購物永遠趕不上每一季的流行,再厚重的保養妄想可以逃過,皺紋這個劫數,累積壓力也累積消費點數,換來免費做SPA按摩,重覆的循環,為了這付天生不夠完美的臭皮囊,心靈早被掏空,還要去顧慮面子問題,包裝過度也隱藏不了憂傷,弄壞了身體,影響增加死亡時候的痛苦,林林總總的物質不滅定律只是誤會了存在主義的美意。
我義憤填膺的說:對呀!妳不覺得妳像是一棵比賽用的蘭花,有展覽的時候才參加。因為老公永遠都不把你當會回事,想開點,有錢沒錢煩惱一堆,為何你還留戀人間,許多女人死後,人們才用遺憾和痛苦來愛她們。

OS:當你有了死期表,你會變得很強壯,不怕意外發生,你怕被歹徒的劫財、劫色嗎?你擔心卡被盜刷嗎?你還有身材走樣和身體健康的顧慮嗎?你還膽小的怕黑、怕遇見鬼嗎?反正你不會提前死也沒有延長生命的可能性,何以懼怕。
我說:怎麼沒想到這點,死亡還能帶給人勇氣喔!

OS:凡事一體兩面,沒有「壞」哪能顯出「好」的可貴,在這個可愛的人間,為善長樂,想想身邊許多親朋好友,他們在我生命中扮演許多中要的角色,無論是精神上的支持,親情、友情、愛情、他們付出愛是無以倫比的。我捨不得離開他們,也不想因為我的消失,讓他們傷心流淚,至少我要活得比愛我的人長久,讓他們知道我愛他們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多。當你活得越久,拖累他們付出的越多,你在外面受了傷,他們付出全力來幫助你勇敢的走下去,生命的長短和痛苦是成正比,所謂早死早操生,放大家一馬。

我擦著眼淚:說的好,能體會愛的真諦。


OS:這世上有許多可以留戀的像物質生活,我追求的好日子還沒到來,我需要時間還完成我的未來,嫁一個好老公,生一個小孩,請一個管家兼保姆還要養兩隻狗,賺很多錢之後,換豪華的房子還有預購渡假小屋、幾台不同顏色的車子,到歐洲看服裝秀大採購,經營我的事業之餘,我會利用到世界各國的分公司考查的同時順便渡假,每年還要捐很多錢給慈善機構,這樣可以幫助我成名,還達到逃漏稅的目的,你說我要做的事多不多,我怎麼可以死。

我說:人生其實很隨便的,好死不如歹活,雖然做人不夠高雅,你得想清楚。

OS:坦白說,我是一個壞人,俗話說:好人不長命,回想起我過去種種,缺點和壞處多如貓毛,自私自利、凡事抱怨、散播八掛、說謊高手、貪得無厭~數都數不清,我要報復曾經辜負我的人,我會將香蕉塞進你車的排氣管,那些欠錢不還的無賴,我已經找人跟你算帳,我已經A了公司好多零用金,如果我還不夠格進入壞人俱樂部,請告訴我要到哪裡去考證照。
我告訴她:天理不容的事,輪轉的現世報會討回公道的。

我說:罹患癌症,等於拉出死亡時間表,醫生判斷的生存期有時很準確,有的時候也很走樣,因為醫師只能治療你的肉體,無法治癒你的恐懼和靈魂,當 被宣佈死刑的時候,抗拒是唯一的反應,因為沒有人想死,結婚可以先同居,大家在一起生活試試看,不適合的話可以搬家,可是死亡是一去不回頭,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天堂,也沒辦法,問題出在大家都沒死過。害怕,死了之後會更痛苦,怕死的過程疼痛,當這種死亡的訊息傳達下來,心理壓力已經將細胞嚇死了好多次。
OS:所以你幹什麼先嚇死自己呀!醫生尚未宣佈你的病情不是嗎?

OS:妳以為死會痛嘛!你又沒死過,電視上演的比較誇張,每次都來不及說遺言就走了,留下一大堆疑問給後面的劇情發展,你到醫院去看看臨終病人,他們都被照顧的很好,遺囑早就準備好了才會上路,至於那些沒留言的人,是因為沒有話想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現在很多人不管傳統生、老、病、死理論,好命的人直接就跳過老、病的時間,插隊上天堂,聽說排隊上天堂的人很多,聽說週年慶有舉行限額抽籤,我們還是快點填資料吧!好運的人可以一起走喔!

我說:好命的人先回家,你真好那麼早就可以回家去,請妳幫我照顧我的媽媽,說我很想念她,還有我的好友、阿公和阿媽別忘了喔~~這裡有一些家書麻煩交給他們,來世我們再見!再見!



離開了中心,反正,醫生尚未宣判我的刑期,接下來的21天後的關鍵報告,是留還是走,無論如何,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覺,這一趟奇特的旅程好累人!
三週後王醫師對我說:恭喜妳,你的檢查報告顯示是陰性(-),幾個月後追蹤再做抹片檢查就行了。你看像這個病人,HPV檢查為陽性(+),她要轉到大醫院仔細再做陰道鏡的檢查。我偷偷的記下王醫師那婦人的電話,請她到『蕃茄汁夢遊記』時,記得說是義工101號蕃茄汁介紹來的就可以不用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