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2 12:44:09讀.冊.人

芒種閱讀:韓江《素食者》


芒種閱讀:韓江《素食者》
書名:
《素食者》채식주의자

作者:韓江 
1970年生,韓國文壇新生代暢銷女作家,父親也是小說家。她畢業於延世大學國文系,現任韓國藝術大學文藝創作系教授。她1993年在《文學與社會》季刊發表詩作,隔年以小說《紅錨》榮獲《首爾新聞報》的年度春季文學獎,開始進入文壇;1999年以作品《童佛》贏得「韓國小說文學獎」,2000年贏得「今日青年藝術家獎」,2005年,以中篇小說《胎記》榮獲「李箱文學獎」,成為史上第一位獲此文學大獎的「70後」作家,2010年以《戰鬥氣息》榮獲「東里文學獎」、2014年以《少年來了》榮獲「萬海文學獎」等等。除了本書《素食者》(2007)之外,她還有《黑鹿》 (1998)、 《你冰冷的手》 (2002)、《希臘語課》 (2011)等小說作品。

2014年她受邀參加倫敦書展,同行者有以《請照顧我媽媽》揚名國際的申京淑、韓國百萬暢銷歷史小說《罪囚645號》作家李正明。在書展期間,多家英美歐媒體對於韓江的小說作品深感興趣,評論她寫作大膽,跳脫舊式的文學框架。有韓國文學評論家稱她為「一位印象派作家,擅長捕捉瞬間掠過的情感,據此勾勒生命裡註定的情感基調,她潛心研究的是絕望至極中才可以感受到的那束微弱救贖之光。」
《素食者》已賣出英、美、德、法、荷、澳洲等國版權,2015年1月在英國出版後,頻傳好評和暢銷佳績,登上《倫敦標準晚報》暢銷文學小說第2名,將英美暢銷懸疑小說冠軍《列車上的女孩》擠到第4名。美國於2016年2月出版後亦登上獨立書商協會暢銷榜,並入圍2016年的布克獎。
2014年她受邀參加倫敦書展,同行者有以《請照顧我媽媽》揚名國際的申京淑、韓國百萬暢銷歷史小說《罪囚645號》作家李正明。在書展期間,多家英美歐媒體對於韓江的小說作品深感興趣,評論她寫作大膽,跳脫舊式的文學框架。有韓國文學評論家稱她為「一位印象派作家,擅長捕捉瞬間掠過的情感,據此勾勒生命裡註定的情感基調,她潛心研究的是絕望至極中才可以感受到的那束微弱救贖之光。」

《素食者》已賣出英、美、德、法、荷、澳洲等國版權,2015年1月在英國出版後,頻傳好評和暢銷佳績,登上《倫敦標準晚報》暢銷文學小說第2名,將英美暢銷懸疑小說冠軍《列車上的女孩》擠到第4名。美國於2016年2月出版後亦登上獨立書商協會暢銷榜,並入圍2016年的布克獎。

譯者:千日  
曾用筆名千太陽。1976年生,1999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中國翻譯學會韓語、日語資深會員。譯作有《水滸志》、《十八十略》、《池袋西口公園》系列等多部韓日圖書。

內容介紹:
我再也沒辦法忍受肉的味道
只有植物能讓我平靜,讓我渴望
就這樣倒立著,變成一棵樹吧…… 

她想變成一棵樹
現實卻無法成為她的沃土!
在夢裡,我正倒立著……突然發現從我身上冒出了枝葉,從手上長出了樹根……一直伸到地面,不斷地、不斷地……然後從兩腿之間綻放出鮮花……

我應該被澆水。這些食物我不需要,我需要水。
在開始不斷做著充滿殺戮和鮮血的噩夢之前,英惠只是個生活平凡至極的家庭主婦,無數失眠的夜晚和夢中恐怖的景象令她飽受折磨,有一天,她突然無法再吃肉、無法忍受肉的味道,成為了一名「素食者」,這個小小的舉動不但讓她的婚姻陷入危機,並且成為一連串失控之舉的開端。

英惠的姐夫是個藝術攝影師,正陷入創作的低潮。他從妻子那裡聽說小姨子英惠的臀部至今還留著胎記,突然產生了久違的靈感,身上彩繪著花朵的全裸男女交合的場景,從此鐫刻在他腦海裡。他想要在英惠的裸體上作畫,並拍攝成影片。英惠成為姐夫的模特兒之後,身上的花朵彩繪竟然讓她不再受到夢魘困擾,也重新燃起她的肉體慾望……

因為小時候一同活在被性情暴躁的父親家暴的陰影下,仁惠把照顧妹妹英惠當成這輩子的責任。然而,她內心其實痛恨著住在精神病院逐漸走向瘋狂世界、把一切丟給她的妹妹。看似開朗穩重的仁惠,也曾有過對生活萌生倦怠和絕望,拋下稚子尋死的舉動。痛苦而壓抑的她,是否能帶著掙扎在噩夢邊緣的英惠,踏上自我救贖新的旅程?

《素食者》由三個章節構成,每章分別以不同的視角刻畫行為日趨極端的素食者英惠。在她斷絕食物的過程中,融合了關於暴力、美、欲望、罪和救贖的疑問。書中出現了多種意象:絢麗的盛開花朵、直挺的陰鬱樹木、花瓣大小的藍綠色胎記、血淋淋的垂死動物與飛翔之鳥,有性的符號,卻非刻意強調煽情。作者行文如詩,捕捉瞬間掠過的情感來勾勒角色無奈又痛苦的命運,有如一則黑暗預言。
 
http://www.books.com.tw/exep/assp.php/Johnsonkuo/products/0010710930?loc=P_004_014&utm_source=Johnsonkuo&utm_medium=ap-books&utm_content=recommend&utm_campaign=ap-201606

 
目錄:
第一部  素食主義者
我又做夢了。不知是誰殺了人,……我要嘛是凶手,要嘛是被害者。
一個個短暫的夢境接連不斷地撲過來。先是動物們閃著光的眼睛,繼而是流淌著的鮮血,被挖開的頭蓋骨,然後一切又回到動物的眼睛,像是從我肚子裡浮上來的眼睛……
 
第二部  胎記
在她的胎記之上,他身上的大紅花反復地綻開,又反復地緊閉,他的陰莖像巨大的花蕊般進出她的體內。他戰慄著,這是世界上最醜惡也是最「美麗」的結合。
他仍然站在原地,彷彿被盯住似的,彷彿這是他生命終結的時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身體上燦爛的花朵。她周身散發的光芒,比他在前一夜拍攝的任何畫面都耀眼奪目。
 
第三部  樹火
如果丈夫和英惠沒有突破那道防線,沒有強烈地把當時的一切沖毀,垮掉的肯定是自己,如果現在再次垮掉的話,自己肯定不能再回到現實中了。
她沒有流下眼淚,只是任由冰冷的水氣擴散到自己早已乾涸的血管中,流進她的體內,滲進她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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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在妻子還沒有成為素食者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她身上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坦白說,即使是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我也沒有產生什麼怦然心動的感覺。不高不矮的個子、不長不短的頭髮、病厭厭的泛黃皮膚、單眼皮、稍稍突出的顴骨、彷彿害怕張揚個性似的黯淡平凡穿著—她走到我的桌前時,腳蹬款式最簡單的黑色皮鞋,步伐不緊不慢,看起來既不強壯高大,也算不上弱不禁風。
 
我跟她結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身上沒有什麼特別的魅力,也找不出什麼特別的缺點。跟可愛、才華、優雅絲毫沾不上邊的性格,對我來說是很舒適自在的。這樣,我就沒有必要為了得到她的芳心而裝作有學問的樣子,也沒有必要為了跟她約會而慌慌張張,更沒有必要跟那些時裝雜誌上的男明星做比較,然後唉聲嘆氣的。我那從二十幾歲就開始微微凸起的下腹部,怎麼努力都長不出肌肉的纖細四肢,還有一直讓我陷入自卑中難以自拔的短小陰莖,這些對她來說似乎都無關緊要。
 
我一直都不喜歡那些過「度」的事情。小時候,我帶領著一幫比自己小兩三歲的淘氣鬼,在我們那群當上了小頭頭;長大後,考取到能夠拿到不錯獎學金的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很器重自己能力的小公司上班,並能按時領取為數不多的薪水,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滿足。所以,能和看似這世界上最平凡的她結婚,對我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被冠以美麗可愛、聰明伶俐、性感妖豔、豪門公主等字眼的女孩子,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不合適的。
 
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樣,她完美地扮演了平凡妻子的角色。每天早上六點按時起床,為我準備米飯、湯和一條煎魚。而且,她還做著出閣之前就開始的兼職工作,或多或少地補貼家計。以前她上過一年的電腦繪圖培訓班,婚後繼續在那裡當助教,也會接一些出版社的漫畫稿,在家裡做給對話框嵌入臺詞的工作。

妻子少言寡語,很少主動跟我要什麼東西,即使我晚上回家晚了,她也不會管我。難得在一起的休假日,她也沒有提過要一起外出之類的要求。一整個下午,我手裡握著遙控器在客廳裡打滾,她也會把自己關在書房閉門不出。我想她是在工作或者讀書—妻子的興趣好像也只有讀書,她閱讀的圖書對我來說是連翻都不想翻的無聊書籍。每到吃飯的時候,她就悄悄地出來,默默地準備飯菜。其實,跟這樣的女人生活,沒有什麼樂趣可言。可是跟那些令我厭惡的、每天都要給丈夫的同事或朋友打電話確認行蹤,或定期找碴兒引發一場世紀大戰的女人相比,她的表現已經足以讓我謝天謝地了。
 
跟其他人比起來,她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不喜歡穿胸罩。在短暫又毫無激情的戀愛期間,有次我偶然把手搭在她的後背,發現隔著開襟針織衫居然摸不到胸罩的帶子。忍著微微的興奮,我用新奇的眼光審視著她的反應,想要確認她是不是在向我表達什麼無聲的曖昧信號。結果我洩氣地發現,她根本沒有試圖發出任何信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難道只是因為懶惰或者根本不在意這件事嗎?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其實,對於幾乎可以用「太平公主」來形容的妻子來說,不穿胸罩是相當不合適的事情。我想,如果她肯在胸罩裡面墊上厚厚海綿的話,在朋友面前我也不至於這麼沒有面子。
 
結婚後,妻子在家時乾脆就不穿胸罩。在夏天,如果有事要外出,為了防止乳頭突出,她才勉強穿上胸罩。然而幾乎不到一分鐘,她就會把胸罩後背的搭扣解開。穿淺色上衣或緊身衣服時,解開的搭扣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可她卻毫不在意。面對我的指責,她寧願在大熱天再套一件背心,也不願意穿上胸罩。她辯解說,胸罩會緊壓胸部,讓她覺得胸悶。沒穿過胸罩的我,當然不知道這會有多悶。可是我卻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討厭穿胸罩,所以她的過激反應只是讓我覺得很奇怪。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順利。今年,我們已經進入婚姻的第五年,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熱戀過,所以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倦怠期出現。去年秋天開始貸款買了房子,在此之前,妻子一直拖延懷孕的計畫,我想現在終於也到了該當爸爸的時候了。我從沒想過自己的生活會發生什麼變化,直到二月份的那個凌晨,我愕然發現妻子身著睡衣站在冰箱前面的那個瞬間。
「老婆,妳在做什麼?」
 
我原本要打開洗手間電燈的手僵在了半空,愣愣地問著。此時差不多是凌晨四點,因昨晚聚會時喝了太多燒酒,我在難忍的口渴和尿意中醒了過來。
 
「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忍受著陣陣寒意,望著妻子站著的地方。睡意和醉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妻子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望著冰箱。黑暗中,雖然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我仍然感到一絲恐懼。她那一頭沒有染過色的濃密黑髮,此時蓬鬆散亂。她穿著那件一直拖到腳踝處的白色睡裙,裙襬像往常一樣,微微地往上捲起。
 
和房間不一樣,廚房中有些寒冷。如果是平時,怕冷的妻子肯定早已披上開襟針織衫,並套上毛拖鞋。可是此時她只是光著腳,身著這件單薄的睡衣,像沒有聽到我說話那樣,愣愣地站在那裡。
 
我忍不住想:冰箱那邊或許有什麼我看不見的「鬼魂」站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傳說中的夢遊?我走到有如石像般凝立著的妻子身邊。
 
「怎麼了?妳在做什麼……」 
當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時候,她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出乎我的意料,她並不是沒有意識,而是清楚地知道我走到她身邊的事實。她一定聽到了我的問話,卻無視我的存在。就像以前她陷在凌晨電視劇的劇情中,當我深夜回家時,明明知道我回來了卻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樣。這凌晨四點的廚房,在泛白的冰箱門前,到底有什麼東西竟能讓她如此出神呢?
 
「老婆!」 
逐漸適應了黑暗的我看到了她的側臉。她緊緊地咬著雙唇,眼睛中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出奇冷淡的光芒。
 
「……我做夢了。」她的聲音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夢?妳在說什麼?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有些不耐煩。 
她轉過身慢慢地向敞開門的房間走去。進去之後,她靜靜地關上了背後的門,把我當做空氣一般丟在黑暗的廚房。我呆呆地望著那扇一口吞掉她白色身影的房門。 
 
我進了洗手間,打開電燈開關。這幾天的氣溫一直都在攝氏負十度左右。幾個小時前我剛洗了澡,被水濺到的拖鞋此時依然冰冷潮濕。從浴缸上方那黑洞洞的換氣口以及地板和牆壁上的白色瓷磚中,我體會到了殘酷季節的寂寞感覺。
 
當我回到房間時,妻子蜷縮在床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房裡一樣,當然啦,這是我的錯覺。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一絲細微的呼吸聲傳入了我的耳朵裡,這聲音不像是處在睡眠之中的人發出的。我只要一伸手便能觸摸到她那溫暖的肉體,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不想觸碰她。我甚至不想和她搭話。
 
我蜷在被子裡悵然若失,迷茫地望著透過灰色窗簾灑滿房間的冬日晨光。我抬起頭掃了一眼掛鐘,慌忙起身奪門而出。我對站在廚房冰箱旁的妻子喊道:「妳瘋了嗎?為什麼不叫醒我?現在都幾點了……」
 
我感到腳底下像是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妻子依然穿著昨晚那件睡衣,耷拉著蓬鬆的頭髮蜷坐在那裡。以她的身體為中心,廚房的整個地面都被黑、白兩色的塑膠袋和密封容器擺得滿滿當當,簡直沒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吃火鍋用的牛肉片、五花肉、兩塊碩大的牛腱、裝在保鮮袋裡的魷魚、住在鄉下的岳母前些日子送來的鰻魚、用黃繩捆得緊緊的乾黃花魚、未拆封的冷凍餃子,還有一大堆我根本不知裡面為何物的袋子。妻子正一個個將它們裝入大大的垃圾袋中。
 
「妳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我終於失去理智,大聲地喊了出來。她卻跟昨晚一樣,依然無視我的存在,手裡一直忙個不停:將牛肉、豬肉、雞肉塊以及少說也值二十萬韓元的海鰻統統倒入垃圾袋內。
 
「妳沒吃錯藥吧?為什麼要把這些都扔掉?」 
我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妻子的腕力大得出乎我的意料,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使她放下了袋子。妻子揉搓著發紅的右手腕,用一如往常的沉著語氣說道:「我做夢了。」 
又是這句話。妻子極其平靜,面無表情,與我四目相對。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該死的……」我慌忙翻找著扔在客廳沙發上的外套,最後在內側口袋中一把抓住了正發出刺耳鈴聲的電話。 
「真抱歉,家裡有些急事……真的很抱歉,我會盡力趕到的。不不,我馬上就到,一會兒……不,您不能這樣,請您再等我一會兒,真的很抱歉。好,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我掛掉電話,急匆匆地衝進浴室,手忙腳亂地刮鬍子,以至於臉被刮鬍刀劃出了兩道口子。
 
「有沒有熨好的襯衫?」
妻子沒有回答。我邊破口大罵邊在浴室洗衣盆裡翻出昨天扔進去的襯衫—好在並沒有太多褶痕。就在我把領帶像圍巾一樣掛在脖子上、穿上襪子、整理筆記本和錢包的時候,妻子仍在廚房中遲遲沒有出來。結婚五年來,我還是頭一次在沒有妻子的照料和送別中上班。
 
「妳瘋了嗎,簡直太不像話了!」 
我穿上不久前才買的皮鞋,由於新皮鞋特別緊,我好不容易才將兩隻腳塞了進去。衝出玄關後,我發現電梯停靠在最高樓層,只好無奈地一路跑下三層樓梯。當我跑進即將關上門的地鐵時,透過黑暗的窗戶,我望見映在車窗玻璃上自己那憔悴的臉龐。我理理頭髮,繫好領帶,用手抹平襯衫上的皺褶。這時,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妻子那面無表情的樣子以及僵硬的語氣。
 
我做夢了。這句話妻子重複過兩次。 
隧道的黑影裡,妻子的臉龐在飛馳而去的車窗外一閃而過。那張臉如同第一次見面般陌生得不可思議。然而,我必須在三十分鐘內想好該如何向客戶解釋遲到的原因,並整理好今天要介紹的方案,根本無暇去思考妻子的異常舉動。我心中細忖: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早點下班,打從換了部門之後,幾個月來我還沒有在十二點之前下過班。
  
*** 
我做夢了。 
幽深黑暗的樹林,看不到一個人影。長著細尖葉子的樹枝將我的手臂和臉頰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我分明記得是跟別人結伴而來的,可現在卻一個人在這裡迷路了。恐懼與寒冷交織在一起,我穿過凍結的溪谷,發現了一處亮著燈、像草棚一樣的建築物。我走上前去,撥開像苫蓆一樣的門,而在進去的那一瞬間,我看到數百個碩大的火紅色肉塊繫在長長的竹竿上。有些還在滴著鮮血。我撥開那數之不盡的肉塊,卻怎麼也找不到對面的出口,身上的白衣服早已經鮮血淋漓。
 
我真不知自己是如何逃脫的。逆著溪流一路奔跑,突然間森林豁然開朗,春天的樹木一片青綠,鬱鬱蔥蔥。小孩子們成群結隊,一股極其好聞的味道撲鼻而來。很多出來野餐的家庭坐在草地上閒聊著,有人席地而坐,有人正在開心地吃著紫菜包飯,還有人在一旁烤肉,動聽的歌聲和歡快的笑聲不絕於耳。到處都彌漫著一種靜謐閒適的氣氛。

而我卻有些害怕。我的衣服上還沾著斑斑鮮血。趁大家不注意,我趕緊藏在一棵樹後。我的雙手、嘴角上全是血跡。因為在草棚時,我太餓了,撿起掉在地上的肉塊,送進了嘴中。用牙齒咀嚼生肉的那種感覺,我依然記憶猶新。
 
我的眼睛映在地面的血泊中,閃閃地發出凶殘的光芒。這的的確確是我的臉,但是那表情和眼神又如此陌生,恍如初見。我一時也無法說明那種感覺,彷彿這見過無數次的熟悉的臉並不是我的……就是這種活生生的、奇怪而又恐懼的感覺。
 
*** 
妻子準備的晚餐只有生菜葉、大醬、沒有放牛肉和蛤蜊肉的海帶湯以及泡菜。 
「搞什麼?就因為做夢就把肉全都扔掉了?妳知道那些肉有多貴嗎?」
 
我從椅子前站起身,打開冰箱—果然空空如也,裡面只有味噌粉、辣椒粉、冷凍的辣椒和一袋蒜末。 
「給我煎個蛋餅吧,今天真是累得不行,午飯都沒好好吃。」 
「雞蛋也都扔掉了。」
 
「什麼?」 
「牛奶也不喝了。」 
「真拿妳沒辦法!連我都不准吃肉了嗎?」 
「我不能把那些東西放到冰箱裡,我實在受不了。」 
怎麼能變得如此自私!我死死地盯著妻子的臉。她耷拉著眼皮,表情比往常還要平靜。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的身上居然有如此自私而又自以為是的習性,原來她是這麼不講理的女人。
 
「這麼說,今後家裡再也不吃肉了嗎?」 
「反正你在家也只吃早餐嘛,午飯和晚飯還是會經常吃肉的呀……早餐一頓不吃肉會死嗎?」 
妻子居然理直氣壯,應對得頭頭是道。
 
「好好好,就算我可以這樣,那妳呢?妳從現在開始也不吃肉了嗎?」 
她點了點頭。
 
「哦,到什麼時候為止?」 
「……以後一直這樣。」 
我啞口無言。我也十分清楚,如今素食主義確實大行其道。這些素食主義者大都想著要健康長壽,或者想要改變過敏、異位性皮膚炎體質,還有的聲稱為了環保,當然,還有遁入空門的僧人是為了不殺生的戒律。然而妻子又不是青春期的少女,不是為了減肥,也不是出於健康的考慮,更不是撞了邪,這又是彆扭個什麼勁兒呢?僅僅因為做了一場噩夢便如此大張旗鼓地徹底改變飲食習慣,也太誇張了!而且還完全無視丈夫的勸阻,真是不可理喻!

如果從一開始妻子就說自己受不了肉食的話,那還尚可理解,但結婚前她的食性可是非常好的,這一點頗合我意。她的拿手菜是烤排骨,每當家人聚餐時,妻子總是一手拿著肉鉗一手拿著大剪刀,熟練地翻烤著排骨。不光是烤排骨,妻子做出的料理都很美味可口:用生薑末和糖漿浸漬後,炸得香甜可口的五花肉;把肉片用胡椒、鹽和麻油調味後再裹上糯米粉烤,這道菜可是她的獨門絕技;將剁碎的牛肉和在水裡泡好的大米用麻油炒過,之後在上面鋪一層豆芽,就變成了濃香撲鼻的豆芽拌飯;放入大馬鈴薯塊的雞肉湯也同樣美味可口,雞肉飽吸了微辣湯汁的味道,我一頓飯就能消滅三大盤……
 
然而現在,妻子準備的飯菜都是些什麼!她斜坐在椅子上,默默喝著令人食欲全無的海帶湯。我把米飯和大醬包在生菜葉子裡,發洩似的狠狠咀嚼起來。我突然意識到: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自己竟一無所知。 
「不吃嗎?」她用心不在焉的口氣問道,像個已生育過四個子女的中年婦女一樣。她並不理會此時不滿地注視著她的我,兀自大口大口地嚼著泡菜。
 
直到開春,妻子並沒有任何改變。每天早餐只能吃蔬菜,對此我倒也沒有什麼不滿。如果一個人徹底地改變了,另一個人也只能隨之改變。 
 
她日漸消瘦,原本突出的顴骨顯得更加高聳;倘若不化妝的話,皮膚就像病人一般蒼白憔悴。如果大家都像妻子這樣能堅決地拒絕肉食,這世界上就沒有人會為自己的減肥計畫而愁眉不展了。但是我知道,妻子的消瘦不是因為改吃素食,而是因為她做的夢。事實上,她幾乎徹夜難眠。
 
妻子絕不是勤快之人。以前,每當我深夜晚歸時,她常常早已沉沉睡去。而現在,就算我凌晨到家梳洗上床後,她仍然不進房睡覺。她不看書,不上網,也不看電視,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她可能忙著給漫畫上臺詞,但這工作也不可能花這麼多時間。
 
她大概凌晨五點鐘才上床入睡,而這一小時左右的時間也往往似睡非睡,且常常會在短促的呻吟聲中突然驚醒。每天清晨,我在餐桌前面對的都是她那蓬鬆的頭髮和粗糙的臉龐,以及布滿血絲的雙眼。而且,她幾乎不動什麼飯菜。
更令人頭疼的是,她已經不再想與我做愛。過去,妻子總是二話不說就滿足我,有時還挺主動的。但現在,只要我的手在她肩上一放,她就會靜靜地躲開。記得有一次,我問她原因:「到底怎麼了?」
 
「我累了。」 
「所以我才說讓妳吃肉啊。不吃肉怎麼會有力氣呢?以前妳可不是這樣的。」
 
「其實……」 
「什麼?」 
「……是因為有股味道。」
 
「味道?」 
「肉味——你身體上的肉味。」 
我不禁笑出聲來。「妳剛才沒看到嗎?我才剛洗完澡,哪來的味道呢?」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有,那味道會從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我有時有種不祥之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早期病狀?傳說中的偏執症、妄想症、神經衰弱等病症的早期症狀? 
 
可是,我卻很難判定她是不是真的瘋了。她像平常一樣少言寡語,但還是會做好家事。一到週末,她會拌兩樣野菜,或用蘑菇代替肉類做出一盤炒雜菜。如果考慮到當下流行的素食主義,這一切自然無可厚非。然而,她卻一直無法入睡,每當清晨看見她呆滯得像被什麼東西深深壓著的表情,餐桌上的飯菜就更加難以下嚥了。我問她原因,她只是淡淡地回答說「我做夢了」。我沒有問過她,那究竟是怎樣的夢境。我曾聽她講起黑暗深林中的草棚和映在血泊中那張臉的故事,這種事聽過一次就夠了。
 
妻子在我無法涉入、無法得知、也不想得知的夢境折磨中漸漸消瘦,一開始像舞者一樣纖細苗條,到後來已經像病人一樣骨瘦如柴。每當我有不祥的預感時,就安慰自己說:在小鎮經營木材加工廠的岳父岳母、為人和善的大姨子和小舅子,他們誰也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樣子。
 
我腦海中一想到她家人的樣子,氤氳的煙氣便混著濃烈的燒蒜味升騰而來。妻子的家族是韓國最平凡不過的和樂融融的家庭。家人之間經常熱鬧地聚在一起,觥籌交錯之間,烤肉的油脂滋滋地冒出青煙,女人們則在廚房裡高聲地談笑。岳父特別喜歡生拌牛肉,岳母則特別擅長切生魚片,大姨子和妻子揮舞著剔骨刀,能俐落地將一整隻雞剁成細碎的雞塊。妻子可以從容地將幾隻蟑螂拍死,而這種生活能力正是我喜歡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挑了又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就算她的狀態實在令人可疑,我也不考慮去找心理醫生為她諮詢或者治療。即使我對別人的事可以寬容地說「心理疾病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完全不是那麼輕鬆了。坦白說,我對怪異的事情根本沒有一點兒耐性。
 更令人頭疼的是,她已經不再想與我做愛。過去,妻子總是二話不說就滿足我,有時還挺主動的。但現在,只要我的手在她肩上一放,她就會靜靜地躲開。記得有一次,我問她原因:「到底怎麼了?」
 
「我累了。」 
「所以我才說讓妳吃肉啊。不吃肉怎麼會有力氣呢?以前妳可不是這樣的。」
 
「其實……」 
「什麼?」 
「……是因為有股味道。」
 
「味道?」 
「肉味——你身體上的肉味。」 
我不禁笑出聲來。「妳剛才沒看到嗎?我才剛洗完澡,哪來的味道呢?」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有,那味道會從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我有時有種不祥之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早期病狀?傳說中的偏執症、妄想症、神經衰弱等病症的早期症狀? 
 
可是,我卻很難判定她是不是真的瘋了。她像平常一樣少言寡語,但還是會做好家事。一到週末,她會拌兩樣野菜,或用蘑菇代替肉類做出一盤炒雜菜。如果考慮到當下流行的素食主義,這一切自然無可厚非。然而,她卻一直無法入睡,每當清晨看見她呆滯得像被什麼東西深深壓著的表情,餐桌上的飯菜就更加難以下嚥了。我問她原因,她只是淡淡地回答說「我做夢了」。我沒有問過她,那究竟是怎樣的夢境。我曾聽她講起黑暗深林中的草棚和映在血泊中那張臉的故事,這種事聽過一次就夠了。
 
妻子在我無法涉入、無法得知、也不想得知的夢境折磨中漸漸消瘦,一開始像舞者一樣纖細苗條,到後來已經像病人一樣骨瘦如柴。每當我有不祥的預感時,就安慰自己說:在小鎮經營木材加工廠的岳父岳母、為人和善的大姨子和小舅子,他們誰也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樣子。
 
我腦海中一想到她家人的樣子,氤氳的煙氣便混著濃烈的燒蒜味升騰而來。妻子的家族是韓國最平凡不過的和樂融融的家庭。家人之間經常熱鬧地聚在一起,觥籌交錯之間,烤肉的油脂滋滋地冒出青煙,女人們則在廚房裡高聲地談笑。岳父特別喜歡生拌牛肉,岳母則特別擅長切生魚片,大姨子和妻子揮舞著剔骨刀,能俐落地將一整隻雞剁成細碎的雞塊。妻子可以從容地將幾隻蟑螂拍死,而這種生活能力正是我喜歡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挑了又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就算她的狀態實在令人可疑,我也不考慮去找心理醫生為她諮詢或者治療。即使我對別人的事可以寬容地說「心理疾病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完全不是那麼輕鬆了。坦白說,我對怪異的事情根本沒有一點兒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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