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05 11:27:44讀.冊.人

立春閱讀:休豪伊《異星記》


立春閱讀:休豪伊《異星記》
書名:《異星記》Half Way Home
作者:休豪伊 Hugh Howey
一九七五年生於美國,深愛海洋。高中畢業後開始替人維修電腦,累積資金,後來,他到南卡羅萊納州唸大學時,買了一艘破舊的小帆船,就住在船上。大三那一年,他忽然輟學,獨自駕船往南方航行,徜徉於加勒比海群島之間,途中並遭遇兩次颶風。回國後,他開始擔任遊艇船長,繼續展開長達七年的海上冒險生涯。第七年,他認識了一個女人。為了她,他終於離開海洋,回到陸地,買了一棟房子,從此有了一個家。

除了海洋,唯一能夠激起他熱情的,就是讀書和寫作。他開始到書店擔任店員,同時每天都利用早上和中午午休的時間寫作,持續不斷。沒想到,這股寫作的熱情,卻為他創造出比海上冒險更驚人的生命旅程。

休豪伊是近年來透過網路電子書竄紅的科幻/奇幻文壇新秀,除了獲獎的作品《茉莉.費德歷險記》(Molly Fyde Saga)之外,《羊毛記》(Wool)系列更一舉登上紐約時報和今日美國暢銷書排行榜。2013 年初,Simon & Schuster 破天荒以六位數重金買下《羊毛記》紙本版權,電影版權則由好萊塢大導演雷利.史考特與福斯影業聯手買下,準備交由「辛德勒的名單」金獎編劇史蒂芬.柴里安改編。「羊毛記」三部曲銷量已超過一百萬冊,同時已賣出全球 30 國版權。

譯者:李玉蘭
台大外文系,現為自由譯者。對世界充滿好奇心,喜愛大自然、文學藝術和自助旅行。翻譯作品:《聖骨拼圖》、《黑色密令》、《猶大病毒》、《最終神論》、《不安的靈魂》、《靈感來了:50部經典文學的幕後故事》、《巫行者1~3》、《長夜盡頭(01):擴散》等作品。

內容介紹:
「羊毛記」、「塵土記」、「星移記」作者休豪伊最新作品!
一個脫軌的殖民計畫,59個只發展成半成品的十五歲少年少女,
一場人性與生存的對抗,在異星球爆炸展開……
「在讀這本書之前我根本就不喜歡科幻小說,但《異星記》完完全全改變了我!」
──美國亞馬遜讀者Hippie Poet
完成一半、訓練一半、一大半死亡,
我們這些半成品在異星的生存機率是……
500位從囊胚時期就被植入各領域專業技術的少男少女,
在死亡的威逼之下,提早15年被人工智慧AI喚醒,
在水火交融中出生的半成品少年,只有十分之一成功脫逃,
他們赤身裸體,飢寒交迫,困惑而無助,
只能遵照人工智慧AI的指令,一方面維持生理機能、一方面建造火箭。

面對階級分明的極權統治,十八個工時的火箭製造,
三餐只能吃水果炸彈製成的冰冷水果糊,極度缺乏醫療、食物與各種資源,
導致群體內鬨而慢慢分裂的情況下,
十多位拓荒者最終決定逃離家園到電力圍欄外展開異星冒險……
一旦脫離了殖民中心的掌控,才看到了我們稱之為家的星球全貌……



目錄:
致讀者短簡
第0章  理應如此
第1章 流產
第2章 指揮艙
第3章 哀傷
第4章 搶救
第5章  喪禮
第6章 火箭
第7章 殖民中心
第8章 震動
第9章 金色子彈
第10章 命令
第11章 崩潰
第12章 失蹤
第13章 舖天蓋地
第14章 清除
第15章 基地之外
第16章 老朋友
第17章 性向
第18章 鮮肉
第19章 屠殺
第20章 往上爬
第21章 殞落的星星
第22章 黑暗
第23章 孤單的小夜空
第24章 藍天
第25章 暴風雨
第26章 下樹
第27章 同心協力
第28章 礦井
第29章 選擇同伴
第30章 挖洞    
第31章 更多的死亡
第32章 原因
第33章 二流計畫
第34章 執行
第35章 治療
第36章 內部載體
謝辭


書摘:1、流產
第一次張開眼睛,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十五歲這個年紀,還不算男人,但也不算男孩,而是介於兩者之間。在張開眼睛之前,我已經從植入腦海裡的影像,學習了所有的常識和知識。隨著肉體在大缸裡不斷地成長,腦袋裡也被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虛擬課程和生活經驗。

伴隨我成長的訓練課程,大多是蜻蜓點水式的走馬看花,沒有連貫性,也沒有規律性,通常就只有我和外形百變的殖民地人工智慧,有時候會有一些虛擬的學生來當樣本,同時也跟我作伴,以免我孤單到發瘋。我經常上一秒鐘還在一邊穿越森林,一邊聆聽人工智慧授課,下一秒鐘卻坐在輔導室裡,為兩個水火不容的虛擬拓荒者進行心理諮商。這種意念上的頻繁跳躍和轉換,在我來說相當的正常,我從小就在這樣的變換中長大。

接著,我醒了過來,親眼看到真實的世界,固體的世界、堅實的世界,但卻感到莫名其妙。
我在一支正方形的玻璃柱裡甦醒過來。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隔壁大玻璃缸裡、逐漸甦醒過來的女孩。我們的身體都光溜溜的,而四周濃濃的羊水不斷地下降,從腳邊的排水管咕嚕咕嚕地流出去。我低頭看著羊水排出,看著排水口緩緩地吐出泡泡。我開始嘔吐,而排水管照單全收。我吐出了兩個肺容量的泛藍黏液,接著開始乾咳,最後大咳特咳,我的身體本能地知道該如何進行第一次的呼吸。我開始發抖、氣喘吁吁,四周的空氣冰冷,卻能凍乾兩個肺,使我同時感到又冷又灼熱。

抬手擦乾刺痛的眼睛,全身的感官都變得非常敏感,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我才剛結束回溯療法的課程,現在就發現自己全身赤裸地待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那些我必須運用在未來的課程,那些諷刺的回溯畫面,最讓我感到疑惑的是:一絲不掛地在公開場合中甦醒過來。

隔壁玻璃缸裡的女孩全身無力地靠著我這面的玻璃,她靠著玻璃的肩膀逐漸挺起,脖子肌肉也在她咳嗽和擦眼睛的時候緩緩地繃緊。我們兩個來到了這個世界,都得到特赦,逃過已經開始的滅絕死刑,逃過了死劫。

玻璃缸的一邊滑開,一陣吵雜立即朝我從未使用過的耳膜猛攻而來。我的聽覺和視覺一樣,雖然「聽」了十五年,但聲音從未經過耳朵,而是直接植入大腦裡的聽覺中心,我從未體驗過這種活生生且刺激的聲音。

尖叫聲,有一群人在大吼大叫,還有劈啪作響的聲音──是烈火嗎?在所有噪音之下,有個奇怪的安詳聲音,告訴我們要保持冷靜,並朝出口逃生。但眼前的局勢混亂,找不到讓人冷靜下來的理由,而且也看不到任何明顯的出口。

如果不是感覺到雙腿軟弱無力,我一定會以為現在正在進行災難演習課程。值得慶幸的是,在經過之前完整的訓練課程,我的身體早已經學會平衡自己。但,儘管雙腿受到過人工的刺激,維持了肌肉的力氣,我仍然必須費盡力氣才能控制它們。

我抓著缸口的邊緣,跨了過去,加入外面那條窄細的人流。他們跟我一樣全身黏答答,赤身裸體,一臉的迷惑。我們像一群被趕向屠宰場的畜牲,擠在空房間之間的狹窄通道上。黏答答的身體碰觸到我,更讓我的感官瞬間充滿了新奇的快感。

遠方有人大叫「失火了!」原本已經擁擠的人群,頓時瘋狂起來,開始亂推亂撞。陌生人全都扯破喉嚨大吼大叫。我們成了一群又害怕又迷惑、全身顫抖的群眾。一具具的肉體像細胞那般,形成一個具備可怕潛能的新囊胚。

我努力讓女孩留在我身旁。我們兩個就像動物行為學家康拉德•洛倫茲發現的雛鳥銘印效應,認定第一眼所見到的移動物體為父母而緊緊跟隨。我有個感覺,我們應該回頭,朝在慌亂人群之外閃爍的光亮奔逃。

我們幾乎是和其他所有人對抗,而他們像是在跳可怕的骷髏舞,拼了命地瘋狂排除逃亡的障礙。直到翻騰的濃煙滾滾而來,我們這群朝光亮奮力前進的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方向就是失火之處。

遭受火吻的人痛苦地尖叫著,他們的叫聲趕在難聞的焦味之前,傳到我們耳裡,慌張的情緒像火花般,一個傳一個,大家全都失控了。有人闖進我們兩個之間,我再也握不住女孩。我看著她的臉消失在人群之中,然後她高舉的那隻手, 也不見了。人群把我朝某個看不見的出口擠去。

我一路被推著走下狹窄的通道,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我不斷地回頭尋找那個女孩,也看著火光更加的鮮亮,兩側潮濕的玻璃牆上倒映著熊熊烈焰。逃亡的難民帶著我前往安全之地,我下意識地想到倖存者即將需要的災後心理治療過程:悲傷輔導、集體治療以及可能會爆發的嚴重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我背部朝後地摔出了出口,掉進被踩得稀爛的泥濘,倒在下雨的夜晚之中。我顫抖地爬過亂糟糟的污泥,奮力逃生。慌張不安的我,發現自己居然不斷地想起多年來的訓練、我的使命,以及該採取哪些步驟協助災民復原。

我想著,我的工作就是要幫助人們走出悲傷。

但那些負責防止悲劇發生的人呢?
黑夜和雨水共同以冰冷的空氣攻擊我們,而四周翻騰的火焰卻奇妙地用它的光亮和溫度協助我們抗敵。化學大火猛烈地對寒冷和濕雨吐舌頭,似乎完全不把它們放在眼裡,甚至比它們更凶殘、更可怕。

最後一批倖存者跌跌撞撞地摔入泥濘裡,他們止不住地猛咳,身上還冒著煙,根本來不及躲開後面陸續逃出的難民,大家摔成一團。隨後他們爬起來,雙手平伸以維持平衡,帶著一雙雙驚恐的眼神跑了過去,濺得我們一身爛泥。在他們身後,那些永遠無法加入我們的尖叫聲,在玻璃缸艙中迴盪。他們尖聲呼救, 但我們已經自顧不暇。

倖存者非常少,應該不到五十個,而且都還只是孩子而已。我們光裸的身體全是泥濘,到處都是咳嗽聲,每個人都還在適應呼吸這個陌生的動作。其他人都掙扎著遠離太空艙,只有我反而朝它爬回去,從往外逃生的人流之中擠過去。我在人群之中搜尋隔壁大玻璃缸裡的那張臉孔,想在這死裡逃生的新生命中找到一絲的意義。

我發現她蜷縮在出口的附近,全身顫抖,整個人烏漆抹黑。我們四目相遇, 她的眼睛很大,大部分都是眼白,而小小的眼球裡滿是迷惑,被煙燻得水汪汪的眼膜,在晃動的火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我撲倒下去,兩人靜靜地投入彼此的懷裡,下巴頂在對方的肩膀上,在寒冷和恐懼之下顫抖。

「指揮艙!」一個人大喊。
耳裡傳來踩踏濕泥的腳步聲,一群拓荒者跑過去搶救孕育我們的指揮艙。女孩離開我的懷抱,視線追隨他們而去,然後又轉過來,跟隨我的目光朝玻璃缸通道望去,望著裡面令人絕望的地獄。火焰中淒厲的慘叫變成了痛苦的哀吟,大火即將吞噬掉幾百位拓荒者的生命。

「我們救不了他們。」她說,聲音因為初次開口說話再加上咳嗽而沙啞。我轉回來面對她,看著她細緻的脖子繃緊,使勁地用力吞嚥。沾滿濕泥的脖子凸起一個硬塊,她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讓那個硬塊滑下去,然後低聲說:「我們必須搶救殖民地。」
我點點頭,但注意力被拉回到大火之中。一個黑影在火裡奔竄,雙手亂揮, 清晰可見的扭曲剪影就像某個東西想擺脫它的影子。其中一面玻璃牆因為高熱而爆炸,濃煙一口吞沒了黑影。四下寂靜,唯一被接受的聲音是發自才剛出生的小大人的嗚咽。

女孩站了起來。我不忍再看那些奄奄一息的可憐人,移開視線轉回來看著她。大大的雨滴打在她沾滿泥濘的胸口,露出一塊塊的粉紅色肌膚。她把我拉起來,使勁拖著我蹣跚地遠離玻璃缸。我們笨手笨腳地互相攙扶,四隻腳果然比兩隻腳更加牢固,然後一起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繼續逃亡。

繼續逃亡和求生存。
我們已經來不及協助指揮艙滅火。我們在雨中踩著泥濘來到另一艘小太空艙的時候,發現它已經完成了自救的工作。幾架大型機具氣定神閒地架在它的上方,它們的桶子還在滴著殘餘下來的救星──濕泥。滅火器從一扇小門裡,往潮濕的夜空噴出一團團的化學泡沫。看到指揮艙雙管齊下地救火,讓我不禁產生錯覺,以為它也是我們的一部分。它跟我們一樣全身都是爛泥,同樣地吃力呼吸, 生命力跟我們一樣的頑強,絕地求生。


2、指揮艙
一個男拓荒者來到我身旁,他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搖著頭問:「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這個男孩長得一臉勞工模樣,身上鼓著一塊塊粗壯的肌肉,對我們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他的肌肉實在驚人。我一隻手放在他的背上,也彎下身去,看到他的呼吸並不急促,只是單純地用膝蓋撐住身體,彷彿想減輕眼前的困境所帶來的壓力。

我看著幾個拓荒者跑過去,聚集在指揮艙的附近,等著濃煙消退。那個女孩,也就是我出生時的鄰居,在我身旁跪了下去,直盯著掌心瞧。

「受傷了嗎?」我問。這是我第一次在真實世界中講話,我的聲音聽起來嘶啞,而且好陌生。
女孩搖搖頭,原本在玻璃缸中整齊滑亮的頭髮,現在全都糾結在一起,上面還有一塊塊的泥團,涓滴的雨水落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
「雷擊。」我身旁的男孩低聲說。他歪頭透過雨絲仰望天空,好像在等待雷公的懲罰。我看著一道水流滑下他的脖子,在泥濘的肌膚上犁出一道溝。他轉了過來,看著我,拍著胸脯說,「我叫凱文,是個農夫。」
我覺得這不像是自我介紹,反而比較像是在跟我證明他的氣候災難推理,是有憑有據的。
「我是塔莎。」女孩低聲說,但視線仍然停留在併攏的手掌心上。從她的臉龐流下的泥水,滴滴答答地濺著掌心裡的咖啡色髒水。過了一會兒,才補上, 「是個老師。」
「你呢?」凱文問。
又有幾個拓荒者跑了過去,可能想去找些事情來做,又或者想探聽應該何去何從。尖叫和吼叫變成了喘氣聲,偶爾還穿插幾聲咳嗽。

「我是波特。」我告訴他,並且挺直身子,甩掉手上的泥濘,再伸手扶起身旁的女孩。
「這不是雷擊。」女孩說。

她朝我們轉了過來,指揮艙的火勢被控制住,火光減弱,她的臉龐也隨之黯淡下來。「這是在流產。」她抬手指著四周的殘骸,指著大火中的十幾棟金屬建築物,和被火照亮的黑暗。「有太多太空艙著火,所以不可能是其他原因。」塔莎看著我們,繼續說:「一定是殖民中心人工智慧做的。」
「難道它後來改變心意了?」凱文搖搖頭說,「它為什麼還要叫醒我們?」
「我們要找出原因。」塔莎說。

她朝指揮艙走去。我看著她的光腳濺起兩道泥濘,光裸著的身體逐漸融入其他跑過水坑的拓荒者之中,四周只剩下乾咳聲和吃力地呼吸聲。

我和凱文四目對望,他臉上有一條條的污泥,看不出他是否擔憂,不過他的眉頭皺在一起。他用拳頭摀嘴,乾咳一聲,然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接著穿過雨水跑過去跟上塔莎。

我也跟了上去。我的腦袋一團混亂,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也非常害怕一個人獨處。
我和凱文來到了指揮艙,看到塔莎正在艙門邊和一對男女談話。那對男女依偎在微微凸出的門簷之下,背後是覆著污泥的鋼門,鋼門內一片漆黑。

「發生了什麼事?」我聽到塔莎這麼問他們。
男孩搖搖頭,拇指朝鋼門比去。從指揮艙裡流露出來的燈光,讓我可以好好地打量那對男女。我發現塔莎和另一個女孩雙手抱胸,這提醒了我,我也光著身體。男性特有的好奇心,開始不安份起來。訓練課程曾經教導我們羞恥心嗎?我完全想不起來。

我怎麼可以想這種事,我的臉滾燙起來,趕緊搖搖頭,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危機上。塔莎拍拍女孩的手臂,然後踏進門後的光亮中,凱文也跟了進去。他們兩個面對危機的態度似乎都比我沉穩,我不禁暗自期望也能被生成老師或農夫。

進入指揮艙後,大雨打在泥濘上的答答聲,完全被雨滴打在金屬屋頂上的砰砰聲給掩蓋住。我在雨聲之中,聽到了人工智慧在說話,它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

「──首要的目標。一旦發射臺恢復功能,就可以啟動發射計畫。所有的工作都必須以這項任務為基準,來安排優先順序。」
這個聲音就像一股暖流將我團團包圍,填滿我全身的每一個縫隙。這麼多年來,它以各種不同的化身出現,以沉靜的聲音教育我、陪伴我。十五年了,它教育我成人,幫助我準備好面對未來的人生。

但不包括眼前的突發狀況。
指揮艙裡已經擠滿了大約十二個拓荒者,他們大部分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膝。白色的防燃劑像薄霧一般,覆蓋在艙內的每一個表面上。頭頂上,一道濃煙留下來的黑色薄霧盤旋在天花板附近。這裡似乎並未受到太大的破壞。如果人工智慧有盡心負責,就會在確定所有的步驟都確實執行後,才會引火自焚。就眼前所看到的,我比較傾向於塔莎的推測。

我跟著塔莎和凱文從一道狹窄的通道擠過去,這條通道的兩旁都是電子櫃,我們朝指揮艙的前面走去。我在記憶裡搜索,試著回想指揮艙是如何供電的,但想不起來。又一股恐懼感竄起,貫穿全身,不知道我還錯過了多少應該知道、卻來不及學習的知識。我們還沒有學習到任何關於這個星球的知識,完全沒有。我們應該繼續待在玻璃缸裡渡過另一個十五年,繼續學習和成長。

指揮艙開始寬闊起來,少數幾個全身泥濘的拓荒者擠在一面監視螢幕前,另外三個則坐在固定於螢幕前方的椅子上。螢幕閃爍的光線和複雜的機械設備,更讓我們看起來像是迷了路的野人,一點都不像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成品。

凱文和塔莎靠著一面牆,滑坐到地板上,我走過去,加入他們。坐在對面的幾個拓荒者同樣也雙手抱膝,可能是在取暖或遮掩私處,也可能兩者皆是。我們三個也照做,用雙手抱住小腿。我聽到有人牙齒打顫,為砰砰的雨點敲打聲和異常平靜的交談聲,提供了精彩的配樂。

「瞭解,殖民中心,但我認為應該先解決其他更要緊的需求,例如,我們的衣服在哪裡?食物呢?我們是──我這邊現在有許多拓荒者受到驚嚇,尚未平復,而且太空艙都還在大火之中,所以你們交待給我們的任務,需要再等一等。」
我看著坐在中間椅子的青少年,也就是說話的那個人,滿心羨慕他鎮定沉著的姿態。他似乎也心煩意亂,卻相當的冷靜。他的手肘放在前面的櫃檯上,頭低垂著,手指交叉置於頭頂上,可能正在憂心,也可能是在沉思。但最能安撫我的,是他的聲音,他的男高音和說話的速度,跟人工智慧一樣的平靜詳和,感覺他們好像立腳於堅實的基礎上,只要同心協力,就能克服萬難。

「我已經另外從二號礦場召回兩輛牽引機。」殖民地說:「它們兩天後就會抵達,送更多的必需品給你們。這兩天你們可以用防水布做被子和衣服保暖。伺服艙、電力艙和指揮艙都是不錯的臨時避難所。你們的星球有些卡路里資源,足以維持你們在任務期間的熱量需求。我預定兩個星期後,啟動發射計畫。」
坐在男孩身旁的女孩,全身一僵。「兩個星期?」女孩轉向坐在中間的男孩,看著他問。男孩豎掌,並對女孩點點頭,然後環視著我們。他的眼睛瞬間睜大,似乎相當的吃驚,他的觀眾怎麼突然增加那麼多。我傾前朝通道望過去。又有十多個拓荒者擠進指揮艙躲雨,也有一些人可能是進來瞭解情況,評估自己的處境。

「兩個星期就要讓一切上軌道,似乎有些急促。」男孩看著我們說,似乎在估算人數,並且評估我們這群人的能力。「光是善後、分配供需品之類的工作, 就需要好幾天的──」
「雜事都先放在一邊,凡事以發射計畫為重。我們還不知道這個星球是否適合生存。」
「還不知道?」有人問,「十五年了,還不知道這裡適不適合生存?」
男孩豎掌,手掌向外,卻朝對講機點點頭。他眉頭深鎖,噘著嘴,一臉慈悲。我立刻對他心悅誠服,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絕對信服於他的領導。這或許是因為我還只是個膽小的小男孩,也可能像是剛孵化出來的小鳥,本能地尋找一個安全的依靠。

他轉向操控臺,放低音量說話,這讓其他少男少女紛紛豎耳聆聽,指揮艙原本嗡嗡的交談聲瞬間打住。「殖民中心,到底怎麼回事?我有──不知道──外面大約有六十個生還者?而我們的訓練課程都只進行到一半而已。一些太空艙都被燒毀──」
「問殖民中心,它是不是打算流掉我們。」其中一個坐在地板上的少年問。
男孩再次揮手,但態度煩躁起來。「太空艙都被燒光了,你卻要求我建造一架火箭?我們需要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還需要支援,幫助我們解決基地裡的──」
「解決我們自己啦。」後面有人挖苦說道。
坐在中間的男孩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你剛才說的﹃這裡是否適合生存﹄是什麼意思?什麼是──?」
「夠了!」
大家動作整齊劃一地猛然轉頭,朝吼叫聲的來源看過去。一位個頭高大的男生(他比凱文更加的魁梧)推開顫抖的少男少女,走了出來。他一頭黑色短髮,瞳孔的顏色甚至比頭髮更黑,腰部纏著某種電線,上面吊著一塊破爛的金屬板,遮住他的鼠蹊部。

「讓開。」他的拇指一歪,對著男孩說。
坐在中間的男孩站了起來,但沒有離開位子。他全身光裸地站在那裡,充滿自信,英氣逼人。我應該也要站起來,勸導兩人保持冷靜,但我跟其他人一樣, 呆住了。我們所有人都像坐在玻璃籠中的觀眾,等著觀賞劇情的發展。

「我是史提文,」個子較小的男孩伸出手說,「技工領班,屬於機械工班第三班。我是拓荒者四四二──」
「別拿頭銜來壓我。」個頭較大的男孩說。他往前移動,就停在我們三個的正前方,乾掉的泥塊從碩壯的大腿上掉落在我的腳旁。我伸手搜尋塔莎的手,然後與她十指交握。這時,我才發現凱文也同樣握著她的另一隻手。

「我是希克森,」大個子的拓荒者說。他的聲音好宏亮,似乎是故意要我們大家都聽到。「礦場大夜班警衛。在官階比我高的官員抵達之前,這裡由我負責。」
「這裡由殖民中心負責。」塔莎說。
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因為靠她很近,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大跳。我有些生氣,不喜歡她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我們身上,但隨即又為我的怒氣感到難為情。

希克森的大手往下一劃,一一指著我們三個人,似乎把我們三個當成一體的。「沒錯。」他說:「這裡是由殖民中心負責,而我的工作就是確定大家把重心放在重要的事情上。」他轉回去,指著史提文說:「你好像對所有的事,都有疑問──」
「夠了。」殖民中心說,「希克森,你相當清楚指揮系統是如何運作的。身為四四七,你的位階的確較高,我很感激你的熱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你們每一個人各自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缺一不可。你們遇到的情況雖然棘手,但每塊殖民地的開墾,都會遭遇到不一樣的挑戰。我向大家保證,你們的付出將獲得無上的榮耀,而且在未來的訓練課程模組中,你們的殖民地也會被大大地稱頌一番。這點,我可以保證。」

「我瞭解你們現在又冷又慌亂。電力艙、伺服艙和這個指揮艙的火勢都已經手受到妥善控制。我會馬上派遣剩下的牽引機過來這裡。這樣你們就會有足夠的地方遮風躲雨和休息。明天,工程進度開始。這全是為了殖民地的榮耀。」
「為了殖民地的榮耀。」大家跟著重複,包括了我。
大家理所當然地附和著,沒有任何人質疑這樣的順服,不管這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才學習來的。
沒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