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15 12:13:03讀.冊.人

閱讀桐華: 長相守,不分離

閱讀桐華: 長相守,不分離
書名
:《長相思 卷六 長相守,不分離》

作者:桐華
生於中國西北,畢業於北京大學,現為旅美作家,被讀者譽為「燃情天后」與「中國古典言情第一人」。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她從小看慣的景色,嚮往著「小橋流水人家」,工作後索性跑到南方,領略一番芭蕉夜雨、薄暮昏冥。一直覺得人生不管是「大江東去,浪淘盡」,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都該體會經歷。喜歡沉浸在各色的文字世界,從古龍到席絹,從《紅樓夢》到《百年孤寂》,來者不拒。
繁體中文版作品皆由野人文化出版,包括《長相思》、《步步驚心》、《大漠謠》、《雲中歌》、《曾許諾》、《最美的時光》等。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籌備出版中,敬請期待。

內容介紹:
《步步驚心》《大漠謠》作者桐華
全新演譯經典巨著《山海經》第二部!
當年的陽光仍燦爛,滿園的鮮花仍美好,
那個承諾要讓自己永遠幸福的人,卻消失了……
清水鎮與篌決戰後,璟生死不明,
原本精心準備的盛大婚禮,也不了了之,
小夭痛不欲生,日日如行屍走肉,
她以為,這場意外只是未料到的陷阱,
真相卻在針對自己的兩場刺殺行動中,顯現了端倪──
在東海差點被大渦流吞沒,神農山中被殺手追緝,
小夭咬牙支撐,終在命懸一線之際獲救,
並得到線索,發現當年的篌或許有人暗助,
她私下排查防風氏、神農氏、赤水氏、鬼方氏等氏族,
誓揪出真凶,用最殘忍的方法刑求他!
可最後,她才了解,世間最痛苦的,
莫過於發現至親至信之人將妳的信任全數絞碎,
痛得她只想永墜黑暗,立即死去……
小夭眼中的淚搖搖欲墜,問道:「妳想做什麼?璟呢?」
紫衣女子笑著說:「塗山璟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送妳去見他!」
紫衣女子又問:「妳難道不想知道是誰要殺妳嗎?」
小夭異樣得平靜,她想,知道了又能如何?
小夭本以為和璟訂婚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想到璟像她的父母一樣,也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拋棄了她!
未來的日子太漫長,她不想再痛苦地堅持,
既然璟長眠在這片海域中,她願意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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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章莪殿裡所有婚慶的飾物,已經全部摘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沒有人提璟,也沒有人提小夭失蹤的事。小夭的生活變得和以前一樣,不管是黃帝,還是顓頊,都表現得沒有什麼不一樣,可小夭知道不一樣了──當她眺望天際時,即使看上一整天,也不會再看到一隻白鶴馱著璟翩翩而來。

小月頂上的侍衛更多了,顓頊肯定和左耳說了什麼,不管小夭去哪裡,左耳都會跟著。他安靜到像是不存在,剛開始,小夭常常以為他離開了,可等她揚聲叫:「左耳!」也許頭頂的樹蔭裡會探出一個腦袋,也許路邊的荒草中會傳出應答聲,也許身側的廊柱陰影中會冒出一截衣袖,左耳就像山林裡的野獸一般,總有辦法把自己隱匿在周圍的環境中。

小夭問起塗山氏的事,顓頊說:「有些混亂。塗山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那些長老也知道塗山瑱並不是璟的孩子,都在各懷私心地耍花招。在各大氏族眼裡,塗山氏是塊大肥肉,所有人都想吃一口,巴不得塗山氏越亂越好,都拚了命地在亂上加亂。」
在和璟有關的事情上,顓頊從不主動提起,但小夭提起時,他也從不迴避。他的態度大概就像醫師對待病人的傷口,既不再去刺激,也不會藏著捂著,必要時,甚至明知道小夭會痛,他也會像割去腐肉一般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比如,他明知小夭很忌諱人家在她面前說璟死了,可顓頊該講時,從不刻意避諱。

小夭問顓頊:「你方便插手塗山氏的事情嗎?」
「當然不方便!但那些氏族就方便了嗎?大家不都在暗地裡插手摻和嗎?」
小夭說:「只要我還活著一日,我不想看到塗山氏垮掉。」
顓頊問:「妳想怎麼做?」
小夭說:「塗山瑱雖不是璟的孩子,卻也是血脈純正的塗山氏,我想塗山太夫人不會反對讓他繼位族長。」
顓頊問:「他的父母害死了璟,妳不恨他嗎?」
小夭被顓頊的話刺得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如果篌還活著,我會千刀萬剮了他,可塗山瑱只是個孩子,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你和我都是從小沒有父母的人,知道孤兒的艱難,他又是那樣不光彩的出身,活著對他而言很不容易。如果他不能被確立為未來的族長,只怕有人會動手除掉他,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我可不想璟哪一天回來了,再見不到他。」
顓頊被小夭的話刺得沉默了一陣,微笑道:「那好,讓塗山瑱做塗山族長。」
小夭說:「謝謝。」
顓頊在小夭的額頭上敲了一記,「妳和我客氣?是不是想討打?」
小夭揉著額頭說:「別仗著你現在有靈力就欺負人,我不是沒有辦法收拾你。」
「那妳來啊!」顓頊十分囂張。

小夭頹然,她最近根本提不起精神折騰那些迷藥、毒藥。
顓頊揉了揉小夭的頭,「妳整日這麼待在小月頂上會待出毛病的。」上一次因為璟而痛苦時,小夭還知道給自己找事做,分散心神,可這一次她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你派了那麼多侍衛,難道我帶著一群侍衛滿大街跑嗎?再說了,神農山附近哪裡我沒去過呢?」小夭苦笑,「這就是活得太長的弊端,活到後來,什麼都是見過的。」
顓頊說:「不如這樣,妳去軹邑開個醫館,省得整天胡思亂想。」
「你放心讓我跑來跑去?我可不想醫館不是因為我的醫術出名,而是因為醫館裡有一堆侍衛而出名。」
「我不放心讓妳跑來跑去,可我更不放心妳這樣子下去,侍衛的事我會想辦法,不用妳操心。小夭,反正妳閒著,不如用自己的醫術幫別人解除點痛苦。當年是誰慷慨激昂地說什麼用醫者之心在學習醫術?」
小夭想起,璟曾和她商量,在青丘城開個醫館。她微微笑起來,對顓頊說:「好啊,我去軹邑城開個醫館。」正好可以查查究竟誰要殺她,這樣整天待在小月頂上,被保護得嚴嚴實實,別人完全接觸不到她,她也沒有辦法接觸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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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用自己的私房錢在軹邑城開了個醫館。
為了出入方便,她穿了男裝,打扮成男子。醫館裡除了苗莆和左耳,只有兩個小夭雇傭的少年。小夭特意試探過他們,真的就是普通人,絕不會是顓頊派來的高手冒充。
醫館的生意不同於別的營生,顧客很認醫師,因為小夭沒有名氣,生意很不好,她也不著急,教教兩個少年辨認藥草,還開始教左耳和苗莆認字。
苗莆跟在她身邊多年,已經七零八落地認識了一些,有時候小夭忙著收拾藥草,就讓苗莆去教左耳識字,總能聽見苗莆嘰嘰呱呱訓斥左耳的聲音。苗莆很清楚,看上去蒼白瘦弱的左耳有多麼厲害,每次小夭讓她照顧左耳,她總喜歡翻著白眼說:「誰敢欺負他啊?」卻不知道她自己一直在欺負左耳。

因為小夭的醫術是真好,但凡偶然來過一次的人就知道這個每日都笑咪咪的少年真的堪稱藥到病除,她的診金不便宜,可用的藥材都很常見,很少會用到那些貴重的藥材,畢竟診金是一次性,抓藥的費用才是大頭,折算下來,並不算貴。漸漸地,附近的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會來找小夭,小夭的醫館開始有了進帳。

小夭對左耳和苗莆說:「我終於能養得起你們了。」
苗莆完全無法理解小夭為什麼那麼執著於自己賺的錢,左耳卻放心地笑了笑,不再擔憂自己會餓肚子,在他眼裡,只有小夭的錢才可靠,別人的都不可靠。
除了擔憂餓肚子的事,左耳更大的擔憂是小夭的安全,在他眼裡,顓頊派的侍衛不算是自己的,都不可靠。左耳問小夭:「為什麼妳不追查誰想殺妳?」
小夭說:「已經在追查了啊!」
左耳困惑地看著小夭,小夭笑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左耳整日和面部表情格外豐富的苗莆在一起,現在左耳的表情也多了一點,開始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小夭說:「那人想殺我,如果不是為了利益,就是很憎惡我。如果有一個人很憎惡你,恨不得你立即消失,結果你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整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日子過得滋潤得不得了,你說那個人會怎麼辦?」
左耳很痛快地說:「我會殺了他。」
小夭無語地拍拍左耳的肩膀,安慰自己,沒有關係,繼續努力,遲早左耳會改掉這個口頭禪。
苗莆不屑地說道:「那個人害小姐沒有害成功,看到小姐回來了,肯定會寢食不安,密切注意小姐,小姐的日子過得越滋潤,他越難受,恐懼加上憎恨,說不定他就會再次想辦法害小姐。只要他行動,我們就能知道他是誰了。」苗莆抬起下巴,高傲地看著左耳,「這就是陛下說的以靜制動,你這樣的蠻人,是不會懂的。」
左耳像以往一樣,沉默不語、面無表情。但小夭相信,左耳明白,在看過他出手後,苗莆還敢在他面前這麼囂張,也從來沒把他看成怪物。小夭微微咳嗽一聲,壓低了聲音,對苗莆說:「這事我還不想告訴陛下。」
苗莆沉默了一瞬,堅定地說:「奴婢明白。」上一次小夭和陛下爭論她的生死時,她就明白了,舊主和新主之間她只能忠於一個。
小夭拍了下手,笑道:「好了,我要去幹活了,咱們就等著看那個人能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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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下午,小夭診治病人時,豐隆走了進來。小夭對他笑了一笑,繼續和病人說話。
苗莆迎上前,招呼豐隆坐下。左耳看似木然,卻是將身體調整到了能瞬間發動進攻的姿勢。
待豐隆喝完一碗茶,小夭才看完病人。病人離開時,邊走邊抱怨診金有點貴,小夭一副生意人的態度,陪笑聽著,不反駁,也絕不降價。
豐隆道:「這些看病的人如果知道,為他們看病的醫師是修撰《黃帝外經》和《黃帝內經》的大醫師,肯定不會嫌診金高。」自從醫書修成,全天下醫師都交口稱讚,雖然大部分人壓根不知道這套醫書講的是什麼,卻都知道是比《神農本草經》更好、更全面的醫書,能救很多人的性命。修纂醫書的大醫師被傳得醫術高超無比,一副藥方價值千金,還很少人能請到。

小夭說:「他的病不是疑難雜症,一般的醫師就能看好,我的診金的確有點高。他嫌貴,下次別找我就好了。」
豐隆好奇地問:「如果不是做善事,何必隱姓埋名開醫館?如果是做善事,又何必把診金定得偏高?」
小夭理直氣壯地說:「我的醫術那麼好,如果診金便宜了,誰都來找我看病,我能受得了?再說了,我是不用靠著醫術去養家糊口,可別的醫師需要,我不能為了自己做善事,斷了別的醫師的生路。還是該怎麼來就怎麼來,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大家都有錢賺,大家都老老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豐隆笑起來,小夭的想法永遠和別人不同,他永遠抓不住她的思路,也許真正能理解小夭的人只有璟,可是……豐隆的笑苦澀了起來,他說:「塗山氏的長老同意了讓塗山瑱繼任族長,九位長老會一起教導、輔助他,在他能獨立掌事前,塗山氏的事務會由所有長老商議決定。我想,有陛下的暗中幫助,塗山氏可以熬到塗山瑱長大。」
這些事顓頊已經告訴她了,小夭可不相信豐隆突然出現是為了告訴她這些事,她默默地看著豐隆。

豐隆說:「今日,我和曋氏、姜氏的一些老朋友相聚,以前他們就對我唯唯諾諾,現在更是我說什麼,他們就順著我說什麼,我覺得特沒意思,找了個藉口就中途離席。我只是隨便轉轉,並沒打算進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就拐了進來。璟的事,我很難過。」
小夭垂下了眼眸。
豐隆說:「小時候總是盼著長大,覺得長大後可以自由自在、幹很多事,現在卻總會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璟和篌好得讓我嫉妒,我和篌都好動,卻玩不到一起。每次我被師父責罵後,都會鑽到璟房間裡,對他憤憤不平地談我的宏偉抱負,還有昶那個狗頭軍師,老是和我針鋒相對,每次出去玩,只要璟不在,我們總會打架……我們一群臭小子打著鬧著,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昶如今和我說話,總是笑容親切、有禮有節,就好像我是他的主顧。篌死了,璟也不在了。突然之間,我發現竟然再找不到一個一塊胡吃海喝、胡說八道的朋友了。」豐隆苦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和妳說這些,大概因為我以前總是一有煩惱就會去找璟,和他胡說八道,今日竟然對著妳也胡說了,妳別嫌煩。」
小夭溫和地說:「只是借出一副耳朵,不會嫌煩。」
豐隆站起身,說道:「我走了。妳……妳不要太難過,日子還很長,璟肯定希望妳過得好。」豐隆覺得很荒謬,小夭曾是他的新娘,她扔下他逃婚後,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原諒她,恨不得她一生淒慘孤苦,可沒想到,現如今真看到她如此,他竟然也不好受。

小夭送著豐隆到了門口,不經意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開了一家醫館?」
「王后隨口提了一句。」其實馨悅不是隨口提了一句,而是厭惡地提了很多句。這也是豐隆不明白的地方,自從小夭逃婚後,馨悅就對小夭十分憎惡,張口閉口妖女,到現在他都已經完全不介意了,馨悅卻只要提到小夭,總是厭憎無比,有一次竟然說小夭像她母親一樣是淫娃蕩婦,咒罵小夭遲早會像她母親一樣不得好死。豐隆厲聲訓斥了馨悅兩句,馨悅卻甩袖離去。豐隆無可奈何,馨悅現在是王后,他已經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樣管束她。兩人雖然是雙胞兄妹,可一個是赤水氏,一個是神農氏,一個在赤水長大,一個在軒轅城長大,他和馨悅從沒有像篌和璟那樣親密過。所幸,馨悅表面上依舊舉止得體,並未流露出對小夭的憎惡。

小夭回到醫館,靜靜地坐著,問自己,是馨悅嗎?為什麼呢?豐隆剛才說,不明白為什麼舊日朋友死的死、散的散,縱然見面也言不及義、客套敷衍。小夭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年她和馨悅曾同榻而眠,曾一起為哥哥們打掩護,曾一同為顓頊擔憂……為什麼到了今日,非要置她於死地?

左耳問:「苗莆說他是赤水豐隆,是他嗎?」
小夭說:「如果不是他太會演戲,我想……應該不是他。」
「是神農馨悅?我去殺了她。」
「站住!」小夭拉住左耳,嚴厲地說:「沒有我的吩咐,你什麼都不能做,明白嗎?要不然,我就不要你做侍衛了!」
左耳木然冷漠的臉上,好似閃過委屈不解,悶悶地說:「明白了。」
小夭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相柳受委屈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軟,放柔了聲音,「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你不要老是惦記著殺人,侍衛和殺手不同。」
左耳倔強地說:「殺了她,保護妳。」
小夭頭疼,揚聲叫:「苗莆,妳給左耳好好講解一下殺手和侍衛的區別。」
苗莆笑嘻嘻地跑到左耳面前,開始了她的嘰嘰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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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顓頊迎娶馨悅之前,小夭就離開了紫金頂。從那之後,小夭再未去過紫金頂。
當小夭再次站在紫金宮前,宮人都不認識她。小夭拿出了黃帝的令牌,在宮人震驚的眼神中,苗莆對宮人說:「是小月頂章莪宮的西陵小姐。」
宮人都聽說過這位身世奇怪、命運多舛的西陵小姐,更聽聞過黃帝和黑帝兩位陛下都十分寵愛她。如今看到如同黃帝親臨的令牌,確信傳聞無誤,他們打開了宮門,恭敬地請小夭進去。
小夭離開時,紫金宮還有幾分荒涼,現如今已是煥然一新,一廊一柱都紋彩鮮明,一草一木都精心打理過。來往宮人絡繹不絕,卻井然有序、鴉雀無聲,讓行在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種沉默的威壓,不知不覺就放輕腳步、屏住呼吸、收斂眼神,唯恐一個不小心冒犯天顏。

小夭微微而笑,原來這就是馨悅想要的一切。
今日是三月三,中原的上巳節。白日人們會去河濱沐浴、祭祀祈福,晚上則會相約於春光爛漫處,插柳賞花。上巳節對中原人非常重要,相當於高辛的五月五,放燈節。
顓頊對各族一視同仁,既保留了軒轅的重大節日,也保留了中原和高辛的重大節日,每一個節日,顓頊都要求官員要依照各族的風俗去慶祝,至於百姓們過與不過,則聽憑自願。
紫金宮內的妃嬪來自大荒各族,每個節日都會慶祝,可王后是中原人,上巳節這一天宮裡會格外熱鬧。顓頊為了晚上的宴會,下午早早去看過黃帝和小夭,就回了紫金頂。
在宮人的引領下,小夭走進了百花園。
園內,清流掩映,林木蔥蘢,芳草萋萋,百花綻放,有小徑四通八達,與錯落有致的亭閣、拱橋相連,步步皆是美景。溪水畔、亭榭間,零零落落地坐著不少妃嬪,還有數位女子坐於花蔭下,居中放著一張高尺許的龍鳳坐榻,顓頊和馨悅坐在上面,只不過顓頊歪靠著,很是隨意,馨悅卻端坐著,很是恭謹。眾人正在聽幾個宮娥演奏曲子,絲竹管弦,彩袖翩飛,看上去,一派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待曲子奏完,掌聲響起,一個小夭不認識的妃嬪道:「好雖好,但比起王后可就差遠了。」
姜嬪笑道:「聽聞陛下和王后是在赤水湖上初相遇,那夜正好起了大霧,十步之外已不可見,陛下聽到王后的琴曲,吹簫相合,人未見面,卻已琴簫合奏了一曲。不如陛下和王后今夜再琴簫合奏一曲吧!當年合奏時,還未相識,如今合奏時,卻已是夫妻,可真是姻緣天註定。」
有妃嬪跟著起鬨,央求顓頊和馨悅答應;有妃嬪只是面帶微笑、冷眼看著;還有兩三個不屑地撇撇嘴。小夭讓苗莆拉住宮人,先不要去奏報,她站在花蔭下,悄悄旁觀了起來。
馨悅眉梢眼角似嗔還喜,三分惱、三分羞、四分喜,顯然已是願意撫琴,顓頊卻一直微笑著不說話。起鬨的妃嬪摸不準顓頊的心思,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冷眼旁觀的妃嬪心中暗笑,唇畔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
馨悅視線輕掃一圈,臉朝著顓頊,羞澀地嚷道:「陛下,快讓她們別鬧了,竟然一個二個拿我當琴女取笑!」
顓頊含笑說:「今日過節,既然她們要妳做琴女,妳就做一回,我陪妳一起,看誰敢取笑妳?」
妃嬪們的神情變幻甚是精彩,馨悅眉目間都是笑意,機靈的宮娥已經將琴擺好,把簫奉到顓頊面前。
馨悅輕移蓮步,坐到琴前,顓頊拿過簫,走到了溪水邊。馨悅先撥動琴弦,奏的是當日她和顓頊在赤水湖上相遇時合奏的曲子,顓頊吹簫相合。四周寂靜無聲,只聞琴簫合鳴。一個瀟灑飛揚,一個溫柔纏綿;一個大開大闔,一個小心謹慎;一個隨意縱橫,一個步步追隨,倒也很和諧。

小夭卻想起了赤水湖上那自傲自矜、隨性飛揚的琴聲,敢和簫聲比鬥較勁,敢急急催逼,也敢怒而裂弦。馨悅竟然放棄那樣的琴音,選擇了這樣的琴音,小夭不禁嘆息一聲。嘆息聲不大,可黑帝和王后在合奏曲子,人人都屏息靜氣,唯恐聽得不夠專心,唯恐顯得不夠恭敬。在寂靜肅穆中,小夭的嘆息聲顯得很不專心、很不恭敬。顓頊和馨悅都微微蹙眉,眼含不悅,視線掃向了花蔭下。

小夭也知道自己失禮了,心裡感嘆自己果然是沒有教養、上不得大場面。她上前幾步,面朝顓頊和馨悅彎身行禮,本是表示請罪的恭敬動作,可抬起頭時,小夭想到只有顓頊和馨悅能看到她的臉,心念一轉,卻是對顓頊和馨悅做了個鬼臉,無一絲恭敬、更無一絲請罪的意思。馨悅的手一抖,琴弦斷了,琴聲驟止。恰好顓頊看到小夭,驚愕下也忘記了吹簫,倒好像兩人同時停止,誰都沒顯得突兀。
顓頊定了定神,問道:「妳怎麼來了?」
小夭低下頭,很是恭敬地說:「外祖父種的櫻桃提前成熟了,知道陛下和眾位娘娘在過節,特命我送一些過來。」
苗莆上前,把一籃子櫻桃奉上,內侍接了過去,躬身聽命。顓頊說:「是祖父的心意,都嘗嘗吧!」
內侍忙給每位娘娘都分了一小碟櫻桃。

黃帝自從避居小月頂,從未來過紫金頂,也從未召見過任何一個他的孫媳婦,只有王后偶而能去拜見。眾位妃嬪得了這份意外的賞賜,都十分驚喜,一個個妙語連珠,又要讚美好吃,又要感謝黃帝,還要謝謝送了櫻桃來的小夭。當然,最最要緊的是做這一切時都是為了讓顓頊留意到自己,一時間,滿園內鶯鶯嚦嚦、燕燕喁喁,真是櫻唇軟、粉面嬌、目如水、腰似柳,一派婉轉旖旎。

小夭微瞇著眼,笑看著各位美人。顓頊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心裡卻不自在起來,就好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正好被小夭逮住。他看了眼身邊的內侍,內侍說道:「時辰不早了,各位娘娘也該歇息了。」
所有妃嬪都沒有意外,黑帝看似隨和,實際很清冷,對宴飲歡聚並無興趣。每次宴會,要麼來得早、提前離開,要麼來得晚,讓宴席早點散,從沒有耐性從頭玩到尾。
眾位妃嬪行禮告退,顓頊把剛才用過的簫遞給馨悅,微笑著說:「麻煩王后收好。」所有妃嬪深深盯了馨悅一眼,低下眼眸,將各種不應該流露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馨悅笑意盈盈,雙手接過了簫,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苦澀難言。她幾乎想大叫:難道妳們瞎了嗎?都看不見嗎?他根本不是寵愛我!他只是利用我,讓妳們忽略了,小夭一來,他就解散宴會,讓妳們日後一想起這場宴會,忘記了其他,只會想起他和我在宴上琴簫合奏,還宴後贈簫。妳們這幫瞎子!他保護的是被他一直藏起來的人啊!妳們要嫉妒、要仇恨,也該衝著她!可馨悅什麼都不敢說,她只能屈身行禮,謝過陛下後,禮儀完美地退下。
馨悅明知道不該再去看,卻又無法克制,她刻意落在所有人後面,兜了個圈子,藉口尋找掉落的香袋,往回走去。待走近花蔭畔,馨悅不敢再靠近,聽不到顓頊和小夭說什麼,只能看到,溪水邊,兩人並肩而行。
馨悅仔細地回憶過往,自從她嫁到紫金頂,竟然從沒有和顓頊並肩而行過。不管任何時候,她都會微微落後顓頊一步,她想不起來究竟是顓頊的威嚴,還是她的不敢僭越,讓她如此做,反正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習慣。連王后都不敢真和顓頊並肩而行,其他妃嬪更不敢。大概正因為整個紫金頂上都沒有女人真能站在顓頊身旁,馨悅從沒覺得自己「微微落後的一步」有什麼問題。可今夜,她突然發現,原來,顓頊是可以與人並肩而行的。

顓頊走得沉穩從容,小夭卻時而走在草地上,時而在石塊上一蹦一跳,但不管小夭是快,還是慢,顓頊總是隨在她身旁。小夭踩在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腳一滑,身子搖搖晃晃,就要跌進溪水裡,顓頊忙伸手拽住她,人是沒跌進溪裡,一隻腳卻踩在了溪水裡,裙裾都濕了。顓頊自然而然地蹲下,撩起小夭的裙裾,幫小夭把濕掉的裙子擰乾。

小夭彎下腰,一手扶著顓頊的肩膀,一手脫掉濕鞋,顓頊起身時,順手拿了過去,幫小夭拎著。小夭指著溪水,不知道在說什麼,顓頊搖頭表示不同意。他的坐騎飛來,顓頊拽著小夭躍到了坐騎上,向著小月頂的方向飛去。
藏在暗處偷窺的馨悅想要離開,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勉強行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蹌,狼狽地跪在了地上。馨悅覺得這一刻的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突然得知她並不是風光無限的尊貴小姐,而只是一個質子,隨時都有可能被殺掉,她又冷又怕,看似擁有一切,其實一個不小心,剎那都會消失。

曾經,她以為顓頊風流多情,擔心自己不得不一輩子忍受他常把新人換舊人,可真嫁到紫金頂後,才發現顓頊對女人其實很冷淡,一心全在國事上,待她並不溫存,可待別的女人也不溫存。只要她不觸犯他,他一直很給她面子,一直在所有妃嬪面前給予她王后的尊重。她以為顓頊就是這樣的無情,反倒放下心來,可是當她心裡藏了那個猜測後,一日比一日害怕,她害怕顓頊既不是多情,也不是無情,他只是把所有都給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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