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18 00:39:23讀.冊.人
冬至閱讀:瑞蒙.卡佛《新手》
冬至閱讀:《新手》 書名:《新手》Beginners 作者:瑞蒙.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 美國短篇小說家,詩人。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有影響力的美國短篇小說家。《倫敦時報》推崇他是「美國的契訶夫」。1938年,出生於俄勒崗州,19歲高中畢業後,即奉子成婚。他曾做過鋸木工人、門房、送貨員、圖書館助理維生,但生活仍難以為繼。卡佛人生的前半部分,在失業、酗酒、破產中度過,妻離子散,貧困潦倒,但始終懷抱著作家夢,堅持創作。 他的寫作功力是苦學而來,直至四十歲,即70年代後期,才逐漸在文壇嶄露鋒頭,而後在1983年獲米爾德瑞─哈洛斯特勞斯生活年金獎;1985年獲《詩歌》雜誌萊文森獎;1988年被提名為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並獲哈特福德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同時獲布蘭德斯小說獎。然而,卡佛享受成名的滋味並無太久,只活到五十歲就過世了。他所留下的作品並不多,主要有《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憤怒的季節》等短篇小說集和詩集。作品亦被改編成《銀色.性.男女》等電影。 儘管卡佛一生創作並不豐,對後世作家的影響卻相當巨大,尤以村上春樹為著。 這位日本當代名家,曾譯過卡佛許多作品,為他做過很多評註,更直接透露自己在寫作上受到卡佛很大的影響,卡佛是他最景仰的美國偉大作家。學界亦常以兩者的文本做比較。村上說:「我的寫作,多數來自瑞蒙.卡佛的啟發。」 卡佛的文字向來被歸為極簡主義,他作品中快樂的成分不多,大都是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的黑色幽默;而他所描寫的,大多來自生活物品與細節,以及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舉凡情人、夫妻、母子、同事等,或是電話、電視、咖啡,都成為卡佛書寫的對象。他的小說沒有災難劇情的表相,卻有最波動、最無奈的人生際遇與寫照,就如他所言:「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麼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禦的洪流。」 瑞蒙.卡佛的作品之所以能夠跨越世紀,三十年來持續被全球廣大的讀者拜讀,影響後世作家,或許正在於他不為任何「偉大」的目的而書寫,雖不經意,卻深刻地為我們鑿斧出最偉大動人的生命之書。 譯者:余國芳 中興大學合作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主編,目前是自由譯者,有《大魚老爸》、《在地圖結束的地方》、《爆醒惡夢的第一聲號角》、《屠夫男孩》、《冥王星早餐》、《慾望的盛宴》、《輝丁頓傳奇》、《外出偷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等超過四十部文學與非文學譯作。http://www.books.com.tw/exep/assp.php/Johnsonkuo/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71925 內容介紹: 「有朝一日,我必將這些短篇還以原貌,一字不減地重新出版。」 -瑞蒙.卡佛 你真的讀過瑞蒙.卡佛? 如果以前的卡佛讓你著迷,這個卡佛將讓你著魔! ★ 《君子雜誌》評譽「男人必讀之書」列位第一,首次一字未刪出版,非讀不可的版本! ★ 十七篇最真實的卡佛原創,歷經二十年等待,全球唯一繁體中文版問世! 一時貪歡,導致家庭分崩離析、孤獨終老的男子。 對生活絕望,卻只能在睡著的丈夫耳畔告解,並繼續迎接明天的妻子。 因懷疑丈夫結謀殺人而開始處處疑心丈夫,甚至懷疑起生活本質的女人。 擁有美滿婚姻,卻因心血來潮向陌生女孩搭訕,而犯下大錯的年輕人…… 這些,皆是在《新手》裡面不停向我們召喚生命幽微的人物,沒有奇幻沒有冒險,沒有驚悚煽情的遭遇,也沒有令人心安的救贖,卻是瑞蒙.卡佛向我們展現的真實人生。 對瑞蒙.卡佛而言,《新手》的意義極為重大。 這是他成功戒酒後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結,更是他找回自我的一個代表、一項證明。然而,在一九八一年發行前,《新手》遭到出版社編輯大幅刪修,並未能以原貌出版,縱使卡佛期待有朝一日能以原創版本面世,但這個心願卻因他的早逝而屢受阻攔,久久無法完成。 二十年過去了,卡佛早以極簡風格聞名於世,其文風影響了村上春樹等眾多創作者,更奠定了大師地位。然而在《新手》裡,我們看到的卻是更滿溢情感的卡佛,向世人展現他對於小說的龐大熱情。這本一字未刪的卡佛短篇小說集,首次重見天日,而最真實的卡佛,也將帶給讀者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 本書特色 ★ 最原汁原味的卡佛作品,首次重見天日! ★ 卡佛的《當我們討論愛情》出版後,名列《君子雜誌》(Esquire)「75本男人必讀之書」首選,而本書正是《當我們討論愛情》的未刪修版本,蘊含作者的真實靈魂。 ★ 卡佛最為人熟知的十七篇短篇,原始版本重新譯介,韻味更加細膩的全球唯一繁體中文版! ★ 卡佛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影響力的美國小說家! ★ 村上春樹推崇卡佛是他寫作的啟蒙導師,他曾說:「我的寫作,多數來自瑞蒙.卡佛的啟發。」 ★《倫敦時報》評譽卡佛為「美國的契訶夫」。 ★ 卡佛前作《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在台問世後,獲台灣眾多學院教授、報紙媒體,文學名家等口碑推薦!上市後持續熱銷,至今已創下20,000本佳績,證實卡佛作品之魅力,歷久不衰! http://www.books.com.tw/exep/assp.php/Johnsonkuo/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71925 目錄: 1.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 2.取景框 3.人都去哪了? 4.涼亭 5.要不要看一樣東西? 6.貪歡 7.一件很小,很美的事 8.跟兩個女人說我們要出去 9.只要你喜歡 10.家門口就有那麼多的水 11.啞巴 12.派 13.平靜 14.是我的 15.距離 16.新手 17.還有一件事 英文編者序: 「可這也沒什麼。」 - 瑞蒙.卡佛,〈胖子〉 《新手》是瑞蒙.卡佛《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一九八一年四月由諾夫出版社發行)裡十七個短篇小說的最原始版本。 這版本,最早是在一九八○年春天,由卡佛交給高登.里許(Gordon Lish)。里許是他在諾夫出版社的編輯。當時經過兩次校改,里許把原稿至少刪掉了超過百分之五十,而那份原稿現存放在印第安那大學的里立圖書館。雖然卡佛的原始打字稿多被里許的筆跡給遮蓋掉,但這份遭到大量修改刪除的稿件,也終於被重新謄寫復原。 為了方便比照,也因為卡佛沒有標示目錄的緣故,《新手》中的小說排列順序大多與《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的雷同。你會發現,兩本書的共同點就是:倒數第二個短篇的風格明顯不同。因此,我們都同樣以這個順位的小說名為書名。在卡佛的原始文稿中,這一則故事就叫做〈新手〉(它來自這句:「依我看在愛情當中,我們的等級只算得上新手而已。」)里許將它刪修了大半,然後,他又從卡佛的文稿裡隨手摘下一句:「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來作為篇名和書名。 而在一九八○年四月,在手稿到達紐約的三個月前,卡佛曾寫信告訴里許,他手邊有三組短篇故事。 一組故事曾在一些小雜誌和出版社刊載過,但從未由主流出版社公開出版。第二組則是已經或即將出現在某些期刊上的故事。第三組,照目前來看也是最小的一部分,包含了一些還只是打字稿的新故事。此時我們所面對的《新手》小說集,就是由這三組短篇集結而成。 交稿期間,卡佛把原來在一些雜誌或小出版社刊載過的短篇做了一些更動。這些出自作者的親筆修潤,包括手寫的訂正部分,全部一字未減的保存在這本《新手》當中,而太明顯的錯漏字或誤植標點之類的地方,也都不著痕跡的做了更正。 《新手》復原的工程歷經多年。我們十分感謝印第安那大學里立圖書館授予高登.里許的稿件使用權,以及諾埃楊的卡普拉出版社所提供的珍貴檔案。我們也要感謝俄亥俄州立大學圖書館,尤其是古籍書稿部主任,喬福瑞.史密斯先生,承蒙他的督促,順利達成瑞蒙.卡佛在威廉.查法特美國小說精選裡建檔的任務。卡佛的作品能再度順利問世,我們更要謝謝詩人兼散文與短篇小說作家黛絲.葛拉格。 瑞蒙.卡佛於一九八一年將《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獻給黛絲.葛拉格,並承諾有朝一日他必將這些短篇還以原貌,一字不減的重新出版。可惜這番雄心壯志卻因為他的英年早逝而未能如願。一九八八年,瑞蒙.卡佛以五十歲的盛年與世長辭。就從那時起,我們在葛拉格女士始終如一的堅持與鼓勵之下,積極的完成了修復《新手》的工程。這項努力的成果理當敬獻給她。 威廉 L.史杜 與 莫林 P.卡洛 二○○九年五月十八日 於 康乃狄克州西哈特福 哈特福大學 書摘:〈家離有水的地方這麼近〉 1 我先生胃口很好,可是看上去很累,很緊張。他慢慢的嚼著,手臂橫在桌上,兩眼盯著房間的另一邊。他看我一眼,又轉向別的地方,用餐巾擦了擦嘴,聳一下肩膀,繼續吃。儘管他不願意相信,但我們之間確實出了問題。 「幹嘛老盯著我?」他問。「怎麼了?」他放下叉子說。 「我有嗎?」我說,我笨拙的搖搖頭,真的很拙。 電話響了。「不要接。」他說。 「可能是妳母親,」我說,「狄恩--說不定是狄恩的事。」 「等著看吧。」他說。 我拿起話筒聽了一會。他停下來不吃了。我咬著嘴唇掛上電話。 「我剛才怎麼說的?」他說。他又開始吃了,只一會兒就把餐巾甩在盤子上。「我靠,人為什麼都那麼愛管閒事?我哪裡錯了就告訴我,我會聽啊!這太不公平了吧。她死了,不是嗎?那時候我旁邊還有其他人。我們大家經過討論一起做的決定。我們剛剛走到那裡。我們走了好幾個鐘頭,不可能再回頭,我們離車子有五哩路遠,而且那天是活動的第一天。搞什麼啊,我實在看不出錯在哪裡。看不出,我就是看不出。別這樣盯著我,聽見沒有?我不許妳這樣批判我。妳沒資格。」 「你很清楚,」我說著搖了搖頭。 「我清楚什麼,克萊兒?告訴我。告訴我我到底清楚什麼。我只清楚一件事:就是妳最好別跟著起鬨。」他給了我一個自以為含意十足的眼神。「她已經死了,死了,死了,妳聽見了嗎?」隔一會他又說,「確實很遺憾,這我同意。她是個年輕女孩,確實很遺憾,我很難過,跟別人一樣難過,可是她死了,克萊兒,她就是死了。這事別再提了。拜託,克萊兒。就別再提它了吧。」 「問題就在這裡,」我說,「她死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需要有人出手幫忙啊。」 「我投降。」他舉起雙手。他把椅子推開,拿了菸,拎著罐啤酒走去院子。他來來回回的走了一會,坐到涼椅上,再度撿起那份報紙。他的名字登在第一版,連同他那幾個朋友的名字,就是另外那幾個參與「恐怖發現」的同道。 我閉了會兒眼睛,用力的把著瀝水板。我真的不可以再想這件事了,我必須忘了它,打心裡,眼裡,徹底的忘掉它,好好「活下去」。我睜開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伸出胳臂往瀝水板上一掃,把所有的碟子杯子全掃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動。我知道他聽見了,他抬起頭好像在聽,但他並沒有動,也沒回頭看。我就是恨他這一點,連動都不動。他等了一會,然後往椅背上一靠,抽起香菸。看他動也不動的聽著,再靠回椅背、抽菸的這些動作,我真替他感到可憐。風把他嘴裡吐出來的菸氣吹成了細絲。我幹嘛去注意這些呢?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在可憐他,可憐他那樣一動不動的坐著,聽著,讓菸絲不斷從他嘴裡送出來。 上星期天,就在陣亡將士紀念日的前一週,他計畫好了要去山裡釣魚。他,高登.強森,梅爾.鐸恩和佛恩.威廉。他們四個經常在一起玩撲克,打保齡,釣魚。他們去釣魚的時間都在春天和初夏,魚季剛開始的那兩三個月,趕在全家度假、棒球小聯盟,和探訪親友之前。這幾個都是工作認真又顧家的好男人。他們的兒女跟我們家的兒子狄恩也一起上學。星期五下午,四個大男人開始踏上為期三天的納契斯河垂釣之旅。他們把車子停在山裡,再徒步幾哩路走到目的地。他們帶了睡袋、糧食、烹飪用具、撲克牌、威士忌。到達河邊的第一天傍晚,甚至還沒來得及紮營,梅爾.鐸恩就看見那女孩臉朝下的漂在水上,全身赤裸,夾在靠岸邊的一些樹枝中間。他叫喚其他三個人,大家都過來看著她,一邊商量該怎麼辦。其中一個(史都華沒說是哪個),或許是佛恩.威廉吧,他是個很愛笑,很樂天的大塊頭--其中一個認為他們應該立刻回去車上。另外三個用鞋子翻著沙子說他們想留下來。他們的理由是累了,時間也晚了,再說那女孩反正「哪也去不了」。最後全體決定留下來。他們走到前面,搭好帳篷,生了火,開始喝威士忌。他們喝了很多,月亮升起的時候他們聊起那女孩。有人認為應該想個辦法防止屍體漂走。萬一屍體在晚上漂走了,怕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於是他們帶了手電筒,跌跌撞撞的來到河邊。起風了,一陣冷風吹起,浪花拍著沙岸。其中一個人(我不知道是誰,說不定就是史都華,他是會做這種事的),其中一個人涉入水中,抓住那女孩的手指把她拉到淺水的地方--女孩仍舊面朝下--然後拿一根尼龍繩綁住她的手腕,再把繩子固定在樹根上,這段時間另外三個人的手電筒一直在女孩的身體上照來照去。過後,他們回到營地,又喝了些威士忌,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星期六,他們煮早餐,喝很多咖啡,很多威士忌,再分頭去釣魚,兩個人在上游,兩個人在下游。 那天晚上,他們煮好魚和馬鈴薯,又喝了些咖啡和威士忌之後,把盤子帶到河邊,離那女孩躺著的位置只有幾碼遠的地方清洗。四個人繼續喝,再拿出撲克牌邊玩邊喝,一直喝到連牌面都看不清楚為止。佛恩.威廉先去睡,其他三個講講黃色笑話,吹吹牛,說一些調皮搗蛋的往事,誰也沒提起那女孩,後來是高登.強森,不經意的說起他們釣的鱒魚很結實--因為那河水變得特別冷,才又讓他想起來。三個人這時住了口,只是默默的繼續喝酒,其中一個不知怎麼的絆了一跤,大罵風燈的不是,幾個人這才爬進睡袋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他們起得很晚,又喝威士忌,釣了會兒魚之後再喝,到了下午一點鐘,那天是星期日,比他們原來的計畫提早一天,大家決定下山。他們拔了帳篷,捲起睡袋,收拾好鍋碗瓢盆,魚和釣具,開始出發。臨走之前也沒再去看那女孩。到了停車位,四個人悶不吭聲的上車,開上公路,看到電話亭才停下來。史都華撥了個電話給警局,其他三人站在大太陽底下聽他說話。他把他們幾個的名字告訴了電話那頭的人--他們沒什麼要隱瞞的,他們沒做虧心事--所以他同意在加油站等警局的人過來查問更多的細節和一些個人資料。 他在晚上十一點到家。我已經睡了,聽到他進廚房就醒了過來。我看見他靠著冰箱在喝一罐啤酒。他用厚實的手臂摟著我,兩手在我背後上下的揉搓,這雙手離開我兩天了呢,我想著。 上了床,他這雙手又上了我的身,卻不見動靜,好像在想什麼事情。我輕輕轉身,再動了動腿。事後,我知道他一直醒著沒睡,到我睡著了他還醒著;後來,我驚醒過一會兒,睜開眼聽見一點聲音,窸窸窣窣拉扯被單的聲音,外面天快亮了,小鳥在唱歌,他平躺著邊抽菸邊望著拉下窗簾的窗子。我半夢半醒的喚他的名字,他沒有應聲。我又睡著了。 那天早上他起得比我早,大概是趕著看報紙上有沒有相關的報導,我猜想。八點過後,電話鈴短促的響了一下。 「去你的!」我聽見他對著話筒吼。過一會電話又響,我急忙趕進廚房。「該說的我都已經對警官說過了,其他無可奉告。就這樣!」他啪的甩上話筒。 「怎麼了?」我警覺不妙。 「坐下來。」他說得很慢,手指不斷不斷的刮著他的鬍碴。「我要告訴妳一件事。我們去釣魚的時候出了點事。」我們面對面坐在餐桌上,他把來龍去脈告訴了我。 他敘述的時候,我喝咖啡專注的盯著他。他把報紙推過來,我看了報紙上那篇報導……身分不明的女孩,年齡約十八到二十四歲之間……屍體在水中已有三到五天……動機疑似性侵……初步勘驗結果顯示遭人勒斃……胸部和骨盆區有刀傷和瘀痕……屍體解剖……強暴,有待深入調查。 「妳必須了解,」他說,「不要那樣看著我。小心點,我說真的。放輕鬆,克萊兒。」 「你昨晚為什麼不說?」我問。 「我只是……我沒。妳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我看著他的手,粗粗的手指,長滿汗毛的指節,在動,正在點菸,這些手指昨晚還在我身上遊走,還進入了我的身體。 他聳聳肩。「這有什麼差別呢,昨晚,今天早上?妳那麼想睡,我想不如等今天早上再跟妳說。」他望著院子,一隻知更鳥從草坪飛上野餐桌,在那裡梳理牠的羽毛。 「這不是真的,」我說,「你們不會就那樣把她丟在那兒不管吧?」 他飛快的轉過頭說,「那我該怎麼辦?妳給我聽仔細了,我就說這一遍。什麼事也沒發生,我一點都不必感到抱歉或者自責。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我站起來,走向狄恩的房間。他醒著,穿著睡衣,在玩拼圖。我幫他找了一幅,再回到廚房,把他的早餐擺到桌上。電話又響了兩三次,史都華說話的口氣每次都很衝,每次都是非常生氣的把它掛斷。他打給梅爾.鐸恩和高登.強森,很慢、很嚴肅的跟他們說了些話,然後他開了罐啤酒,再抽根菸,狄恩吃早餐時,還問了些他學校和同學之類的事情,就像沒事似的。 狄恩想知道他離家這兩天有什麼收穫,史都華從冷凍庫取出幾條魚給他看。 「今天我帶他去你母親那兒吧。」我說。 「好啊。」史都華看著他說,狄恩手裡握著一尾冷凍的鱒魚。「只要妳想去,他也願意去,就好啊。其實用不著這樣,真的沒事。」 「我想去。」我說。 「我可以去游泳嗎?」狄恩問,一面把手指往褲子上擦。 「應該可以,」我說,「天氣很暖和,把游泳衣帶著,我相信奶奶會答應的。」 史都華又點了根菸,看著我們。 我和狄恩開了車到小鎮另一邊史都華母親的家。她住在一棟有泳池和桑拿浴室的公寓裡。她的名字叫凱薩琳.甘。其中「甘」這個字居然跟我的姓一模一樣,這似乎是很難遇到的事。好多年前,史都華告訴我,她的朋友都叫她甘蒂。她是個高高冷冷的女人,一頭泛白的金髮。她給我的感覺老是在批判,批判。我用很低的聲音向她簡略的說明了一下情況(她還沒看報紙),並且答應傍晚時候過來接狄恩。「他帶了游泳衣。」我說。「我和史都華有些事情要談一談。」我含糊的補上一句。她從眼鏡框上面盯著我瞧了半天,點點頭,轉向狄恩,說,「你好不好啊,小帥哥?」她彎下身子摟住他。我開門離去的時候她又看了我一眼。她老是喜歡這樣一聲不吭的看著我。 我回到家,史都華在餐桌上吃東西喝啤酒…… 過了一會,我把地上的破碟子破杯子掃乾淨,走去外面。史都華就平躺在草地上,望著天,報紙和啤酒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風微微吹著,天氣很暖和,鳥兒吱吱喳喳。 「史都華,我們開車去兜風好不好?」我說。「隨便開去哪裡。」 他翻個身看著我點了點頭。「帶幾罐啤酒,」他說,「我希望妳別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體諒我一點,我只有這麼點要求。」他站起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碰了碰我的屁股。「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我們一言不發的開車穿過小鎮。出城之前他先在路邊的市場買了啤酒。我注意到進門的地方堆著一大堆報紙。臺階頂上有個穿著印花布的胖女人在拿甘草棒給一個小女孩。幾分鐘之後,我們過了艾弗森小溪轉進鄰近溪水的一塊野餐區。溪水經過橋下流入幾百碼外的一個大池塘。池塘岸邊,有十幾個大人小孩在柳樹底下,釣著魚。 家離有水的地方這麼近,他幹嘛非要跑那麼遠去釣魚呢? 「你為什麼非要去那裡呢?」我說。 「納契斯河?我們一直都去那兒。每年,至少一次。」我們坐在陽光下的長椅上,他打開兩罐啤酒,遞一罐給我。「我哪知道會出那種怪事?」他搖搖頭聳了聳肩膀,就好像這已經是陳年往事,也好像是別人的事。「好好享受這個下午吧,克萊兒。看天氣多好。」 「他們也說他們是無辜的。」 「誰?妳在說什麼?」 「麥道克斯兄弟。他們在鎮上殺了一個叫阿蓮赫利的女孩,就在我小時候住的小鎮附近,他們把她的頭割下來,再把她扔進克里厄倫河裡。我和她讀同一所高中,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 「怎麼會想起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他說,「好了,別說了。妳快把我惹火了。妳真想這樣嗎?克萊兒?」 我看著小溪。我看見我漂向池塘,眼睛睜開,臉朝下,瞪著水底的石塊和青苔,陣陣的微風把我推進了湖裡。沒有任何事因此而有所改變。我們還是會過下去,繼續繼續繼續的過下去。其實我們現在就這樣,若無其事。我隔著野餐桌逼視他,他拉長了臉。 「我不知道妳哪根筋不對了,」他說,「我真不--」 我突然摑了他一巴掌。我抬起手,幾乎一秒不到,就重重的照他的臉頰巴了過去。我們應該十指緊扣才對。我們應該互相扶持才對。這簡直是瘋了。 在我二度出手之前他捉住了我的手腕,而且抬起了他的手。我縮著身子,等待,看見他眼底出現了一些東西,很快又不見了。他放下手。我在池塘裡轉得更快,愈來愈快。 「走吧,上車,」他說,「我帶妳回家。」 「不,不要。」我說,我用力掙脫他。 「走,」他說,「我靠。」 「妳對我太不公平了,」後來在車上他說。田野,樹木,農舍在車窗外飛快的掠過。「妳這樣很不公平。對我們兩個。或者對狄恩,我要說。想想狄恩,想想我。妳該想想別人的立場。」 現在我對他已無話可說。他拚命想要專心開車,卻不時的望著後照鏡。從他的眼角,他瞄到我屈著膝蓋坐在位子上。太陽烤著我的臂膀和側臉。他又開了罐啤酒,邊開車邊喝,然後把啤酒罐夾在腿中間,吁了口氣。他知道,我可以當面笑他,我也可以哭。 2 今天早上史都華以為他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其實鬧鐘還沒響我就醒了,躺在床的最邊邊,離他那兩條毛腿和還沒睡醒的手指遠遠的,想事情。他先把狄恩送出門去上學,再刮鬍子,穿衣,準備上班。他到臥室查看過兩次,故意咳兩聲,我繼續閉著眼裝睡。 我在廚房看到他留了張字條,末尾簽了個「愛」字。我在曬著陽光的早餐間喝咖啡,用咖啡在字條上畫圈圈。電話不響了,這倒不錯。從昨晚起就不再有電話打過來。我看了看報紙,在桌上隨便的翻來又翻去。最後把它拉近了再仔細看那篇報導。屍體仍舊身分不明,沒人認領,顯然還沒有人追究。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面,一定有不少人曾經檢查過它,把一些東西放進它裡面,把它剖開來,秤它的重量,量它的長度,再把這些東西放回去,縫合起來,尋找正確的死亡時間和原因。還有,性侵的證據。我敢肯定他們希望是朝這個方向。因為性侵比較容易理解。報上說屍體將運往基斯基斯殯儀館處理善後,歡迎民眾提供線索,等等。 有兩點可以確定:一,大家不再關心別人的事。二,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沒差。看看眼前吧。對我和史都華來說哪裡有什麼改變?我的意思是,真正的改變。我們會變老,我們兩個都會,比如早上我們同一時間用浴室時,從那鏡子裡看見彼此的臉,就看得出來。而我們周圍的某些事物也會有改變,或多或少,會變得比較容易或是比較麻煩,不過基本上沒有什麼兩樣。我絕對相信這點。我們已經做了決定,我們的生活照著設定運轉,就這樣繼續不斷的走下去,直到自動停止的一天。但如果那是真的,那又怎樣?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相信那是真的,可是你始終遮掩著,到最後有一天真正的改變出現了,你卻視而不見,什麼也改不了了。那又會怎樣?在這同時,你周圍的人,他們的言談舉止一切照常,就好像你還是昨天、昨晚,甚至五分鐘前的那同一個人,然而實際上你一直處在危機裡,你的心毀損了…… 過去的事模模糊糊,彷彿一部年代久遠的老電影。我甚至不確定自己記得的那些事是否真的發生過。從前有一個父母雙全的女孩--父親經營一間小餐館,母親在小餐館裡當服務生兼收銀員--那像在夢裡似的,小女孩順利的從小學到高中,隔一兩年,進入了祕書專科學校。後來,很後來--這中間發生過什麼呢?--她到了另外一個城鎮,在一家電子零件公司擔任接待員,並且認識了公司一位工程師,他開始跟她約會。最後,她看清了他的意圖,也接受他的誘惑。當時的她很有直覺,特別對於誘惑這件事,後來即便她再努力,這種直覺也回不來了。交往不久兩個人就決定結婚了,只是這些都已經是過去--是她的過去,漸行漸遠的過去了。而未來是她無法想像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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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Beginners
對作者瑞蒙.卡佛而言,本書《新手》的意義極為重大。這是他成功戒酒後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結,更是他找回自我的一個代表、一項證明。《新手》是瑞蒙.卡佛《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裡十七個短篇小說的最原始版本。《新手》中的小說排列順序大多與《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的雷同。版本最早是在一九八○年春天,由卡佛交給高登.里許(Gordon Lish)。里許是他在諾夫出版社的編輯。當時經過兩次校改,里許把原稿至少刪掉了超過百分之五十,而那份原稿現存放在印第安那大學的里立圖書館。瑞蒙.卡佛於一九八一年將《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些什麼》獻給黛絲.葛拉格,並承諾有朝一日他必將這些短篇還以原貌,一字不減的重新出版。可惜這番雄心壯志卻因為英年早逝而未能如願,一九八八年,瑞蒙.卡佛五十歲與世長辭。
作者的文字向來被歸為極簡主義,他作品中快樂的成分不多,大都是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的黑色幽默;而他所描寫的,大多來自生活物品與細節,以及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瑞蒙.卡佛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有影響力的美國短篇小說家。《倫敦時報》推崇他是「美國的契訶夫」。卡佛人生的前半部分,在失業、酗酒、破產中度過,妻離子散,貧困潦倒,卡佛享受成名的滋味並無太久,只活到五十歲就過世。作品之所以能夠跨越世紀,三十年來持續被全球廣大的讀者拜讀,影響後世作家,或許正在於他不為任何「偉大」的目的而書寫,雖不經意,卻深刻地為我們鑿斧出最偉大動人的生命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