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閱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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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淡淡一笑,道:「應對之策我已經想好,就是順其自然。」
「為何不能退為進?自請出外?」
「皇上並無一語疑及公子,公子若自請出外,太露痕跡。不若就交由皇上決定的好。」潘照臨解釋道。
「但是如果參政出外,許多改革必然停滯。而另有許多改革,就無法進行。」
「有許多事情,是迫不得己的。」石越嘆道,自從柔嘉被禁足以後,隨著局勢的發展,石越對於可能外放地方已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是說他心裡會全然甘心,卻是騙人的假話。「萬一出外,我只希望有個好地方。」
「這要看皇上的心意。若是貶斥,則可以派往四京安置,或者做知州。若只是故意讓公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那麼多半便是一路轉運使,甚至是安撫使。去的地方,以兩浙路與荊湖北路、荊湖南路可能性居大。」
「潛光兄所言有理,去兩浙路,是讓參政經營江南與海外;去荊湖南北,則是極可能兼管移民軍屯。都顯示聖眷未衰。」
石越聽潘照臨與司馬夢求你一句我一句,心中更覺得惆悵。他知道這些話語,不過都是充滿了樂觀情緒的分析而已。哪怕是權力最重的河東路與河北路安撫使又如何?一路安撫使,又如何比得上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之位高權重?一旦離開政事堂之後,雖然已經進行的改革,相信會由蘇轍、韓維、郭逵、蘇頌等人堅持下去,但是政事堂中,又有誰能夠與呂惠卿的受寵、司馬光的威望相提並論?政事堂依然會是「平衡」的,但是卻不會再是「潤滑」的。呂惠卿與司馬光的火花是在預料之中,而其他參知政事們對樹立自己政績的渴望,又有誰能壓得住?
而最讓石越難以釋懷的,是這件事情,自己根本沒有做錯半點,完全是因為皇室的猜疑之心,導致了自己所處的尷尬處境。
皇帝的信任,真的是如此的脆弱嗎?
睿思殿。
「昌王還是沒有離京嗎?」趙頊靠在一張藤椅上,精神較前幾日,略有起色。
「是。太皇太后派人去探過病,回來都說昌王病得很嚴重。官家看,有沒有必要讓臣去昌王府走一遭?」李憲細聲細氣的回道。
「不必了。」趙頊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縱然能揭穿,朕也不能落個不友愛的罵名,讓天下人罵朕不仁不義。終究也是不能把他怎麼樣的,無非是下旨嚴責而已。許他不仁,朕卻不能不義。」
「官家的仁德,古今少見。」
「昌王朕可以不管,以免傷慈母之心。但是那些親附昌王的大臣,朕卻不能不管。否則臥榻之側,有這等小人存在,朕未免睡不安枕。」趙頊的聲音依然低弱,語氣卻嚴厲起來。
「但是無憑無據,何況投鼠忌器,也不好亂了人心。」
趙頊「唔」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望著李憲,嘆道:「想不到卿也有這等見識。」
「臣只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家仁德,史官們自會為陛下傳誦。」
「若不敲打敲打,終是不行。日後只恐更加猖獗。」
李憲沉吟半晌,壓低了聲音,說道:「既是如此,就請官家下旨,禁止禁中洩露官家的病情。然後……」李憲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細不可聞。
趙頊的臉色依然憔悴。
「地方官制改革之事,政事堂議得如何了?」趙頊的聲音微弱,氣若游絲。
「回陛下,政事堂一致同意。」呂惠卿恭身答道,眼中流露出一絲關切的目光。
趙頊歇息了一會,略顯艱難的說道:「朕聽說外間關於湖廣四路軍屯之事,清議頗有誹議。」
「陛下,世上之事,不能無弊。癬痢之疥,陛下不足為之憂心。」
「陛下,民變兵變,不為小事,陛下本當關心。只是現在陛下龍體欠安,不如靜待調查官員之回報。」司馬光不滿的望了呂惠卿一眼。
趙頊卻搖了搖頭,道:「此事無論如何,石越總是脫不了關係。石越入政事堂後,日漸驕滿,德行有虧,贈宗室厚禮,有失大臣之體,深失朕望。」
呂惠卿與司馬光都不料皇帝忽然說出這等重話來,不由都大吃一驚。司馬光忙說道:「陛下,就事論事,軍屯之事,石越功大於過。至於贈宗室厚禮,亦不過是官場積弊,實不足深怪。陛下下旨責其反省即可。」
呂惠卿沉吟了一會,卻不著邊際的說道:「臣亦以為大臣不當與宗室結交。」
趙頊望了司馬光與呂惠卿一眼,帶著幾分怒容說道:「朝廷三令五申,大臣不得與宗室結交。石越身為朝廷重臣,為朕所倚重卻不顧禁令,不能不嚴懲。朕欲讓他出外,挫挫他的驕氣。」
「正是人才難得,朕又念其為國謀畫之功,亦為他留一條悔過之路。朕欲讓石越去做荊湖南路轉運使,或者是兩浙路轉運使。不知二卿之意如何?」
「陛下三思。」
「朕意已決。」趙頊的語氣中,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石越以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之正三品重臣,黜為一正四品上之轉運使,只恐使天下以為陛下之意動,而之前一切改革,付諸流水。」出乎司馬光的意料,呂惠卿居然替石越求起情來。
司馬光這時也顧不得自己和呂惠卿的成見,亦說道:「陛下,臣以為罰俸切責,足以使其知過。」
「不然。」呂惠卿卻又反對起來,「臣之意見,是不如委之以一路安撫使之重任。」
「安撫使?」趙頊與司馬光同時一怔。
「若如此,臣以為石越在遼國聲名素著,若以之為河東路或者河北路安撫使,朝廷可無北顧之憂。」司馬光覺得正三品的安撫使,也是可以接受的。
趙頊心中卻在猶豫,三個安撫使的位置,他現在都沒有想好留給哪三個人。
「陝西路安撫使?」司馬光怔住了。他終於明白了呂惠卿的用意,無論是兩浙路、荊湖南路、還是河東路、河北路,都是石越大有可能建立功勳的地方。在兩浙路,石越聲望甚高,而且可以拓展海外貿易,這是石越的拿手好戲;在荊湖南路,石越若兼理軍屯諸路,幾年之後,政績必然可觀;而在河北、河東路,石越還不知道能對內部不安寧的遼國玩出多少花樣,兼之二路離汴京又近;而在陝西路,宋夏之間,除了邊境的戰爭外,就是內部百姓的沉重負擔。石越一個文臣,難道還怕他在打仗上也建功立業不成?弄不好就是韓絳第二。呂惠卿看似大方的推薦,其實沒有安一點兒好心。
但是呂惠卿卻依然是一副正直無私的模樣,侃侃說道:「陝西一路,役法為禍最甚,而民兵最多,自仁宗以來,幾乎成為大宋最沉重的包袱。臣以為,若以石越為陝西安撫使,或者他能給大宋一個奇蹟也未可知。其對役法有更多的瞭解,也便於日後進一步改革役法。臣以為,陝西路安撫使,非石越不可。」
趙頊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道:「既如何,便以石越為端明殿學士、陝西路安撫使。」
「陛下,若以石越為陝西路安撫使,臣以為,陝西路四司,皆須是得意之人選。臣舉薦劉庠為陝西路轉運使、孫永為提刑使、陶弼為提督使、范純粹為學政使。」司馬光一口氣向趙頊舉薦了四位名臣。這四人之中,劉庠素有才智,曾經做過權知開封府;孫永是趙頊藩邸舊臣,素以賢能著稱;陶弼雖然是丁謂的女婿,卻素知戰陣,參加過儂智高的戰爭;范純粹是范仲淹之子,才華天下咸知。
呂惠卿不料司馬光來這一手,一時竟是無辭以對。反是趙頊道:「孫永是朕定下來的轉運使,不能給了石越。換成呂大忠為提刑使。」
呂惠卿欲待反對,忽然想起呂大忠的二弟呂大防是尚書右丞,暫時不便得罪,當下硬生生忍了下來。
次日。以石越為端明殿學士兼陝西路安撫使、以韓維權兼太府寺卿的詔書,加蓋了皇帝的玉璽、尚書省右僕射呂惠卿與參知政事司馬光的大印之後,發到了門下後省。
但是,這道詔書,卻在門下後省被新辟的吏科給事中呂大臨封回了。
這位呂大臨,便是呂大忠與呂大防的弟弟,與謝良佐、游酢、楊時並稱「程門四子」,是程頤門下,曾經也是白水潭學院的高材生。
與此同時,有關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也從宮中悄悄的傳了出來。
李十五默默的判斷著形勢。
他很難知道石越的親兵們在此處堅守多久了,但是從種種跡象來分析,石越被叛蕃襲擊,很可能持續了整整一天。這數百叛蕃的衣著打扮,絕非李十五所知的秦鳳附近的部落,他們深入渭州來襲擊安撫使,絕對是早有謀劃,這麼大一支隊伍藏在渭州而渭州守軍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說是丟人丟到家了。
也虧得石府的親兵們能支撐許久。
但是眼下最頭痛的是,自己的一百疲憊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過五倍於己的騎兵,哪怕加上石越的親兵,敵人也是己方的兩倍半!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是步軍,石越的親兵現在也幾乎變成步兵了!
陷入為難的李十五猛的看見邱布的目光有點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他心中一凜,目光移到邱布身後,發現兩個大什的軍法官押官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邱布的身後。他頓時明白,邱布是對自己生疑了。如果自己膽敢臨陣脫逃,看邱布的樣子,必然先斬自己於此,然後命馬康代替自己去救援石越。
山坡下方傳來吶喊怪叫之聲,蕃兵們開始了又一次衝鋒。
侍劍下意識的摸了摸箭袋。
空的。
儘管盡量的節省用箭,但是大家的箭還是很快用光了。包括弓箭與弩箭。後來不得不把箭全部集中交給幾個箭術好的親兵護衛,但是侍劍的箭還是用光了。別人的箭也不多了。
好在敵人的箭似乎也不多了。他們放起箭來,已經節省很多。
石越鐵青著臉,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這只叛蕃軍隊是哪裡來的。沒有人能夠突圍出去送信,本來希望可以逃到原州,但是現在活著的馬匹不到二十匹,盡皆疲憊不堪。撇下部屬逃命,石越不僅不願,而且也不可能。
「你放心,我們不會死在此處的。」石越凝視侍劍,侍劍的左臂中了一箭,現在不過是止血而已。他的親兵們,豈碼有一半是帶傷作戰。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侍劍的話音剛落,一百餘蕃兵便騎著馬衝了上來。敵人為了節省馬力,採用的是輪番衝擊的戰術。
侍劍紅了眼睛,跳上一匹戰馬,手舉馬刀,大聲吼叫著迎了上去。十幾名親兵騎上僅剩的馬匹,緊緊跟在侍劍身後,如同一群野牛一般,衝向仰攻的叛蕃。還有幾十名失去戰馬的親兵則手執彎刀,緊緊跟在騎兵後面,衝向敵軍。剩下的親兵則排成一個大圓圈,保護著中間的石越。
侍劍的長刀揮動、落下,揮動、落下……敵人的鮮血沾滿了他的衣裳。如果一群野牛衝入狼群當中,他們已經不再懂得預先思考、估計自己或敵人的力量與技巧,殺紅了眼的一群人,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一切東西在他們眼前起伏和閃動,人類身體的某一部分從眼前飛落,馬咕咚咕咚的栽倒,發出悲鳴之聲……
但是叛蕃的人數顯然佔據著絕對優勢。他們如同一群野狼,肆囓著宋軍們。馬刀在空中相斫,不斷的有宋兵勇猛的戰死。侍劍身邊活著的戰友,越來越少……
「我要死在這裡了嗎?」
「嗚—」
號角之聲終於從另一側的山坡上吹響。
在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援兵!」石越精神霍然一振,一面紅色三角軍旗之下,結成圓陣的宋軍開始緩緩向山坡下移動。即便是隔得那麼遠,石越等人也可以清晰的看見,來的是大宋禁軍!
石越的親兵們歡呼起來。
援軍終於來了!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冒險。以劣勢之兵挑戰強勢之敵,而且是以步對騎,卻並無半點屏障。
此時再感嘆未帶盾牌已經遲了,士兵們的勇敢程度,決定著這個陣型的成敗。
但是他別無選擇。好在敵人的箭,似乎是不多了。
他已經盡可能的虛張聲勢,若能嚇跑敵人,自然更好;若不能,也希望盡可能把敵人引到自己這一面來。
果然,叛蕃們似乎沒有想到援兵來得這麼「快」。進攻石越的騎兵被撤了回來,叛蕃們把騎兵聚集在一起,觀察著李十五的前進。他們也在判斷:這是不是一支大部隊的前鋒?
「未得命令,不可放箭。」李十五再次重申著命令。「臨敵不過三發」,若是敵人未入射程便放箭,絕對是災難性的錯誤。
圓陣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動著。
夕陽映射在宋軍平端著的弩機上面,似鮮血流動。兩個山坡之間,一片死一般的寂寥。忽然,怪叫聲再次響起。一隊叛蕃高舉馬刀、骨朵,吼叫著衝向李十五的圓陣。
李十五瞪圓了雙眼,心裡估算著距離:七百步……六百五十步……六百步……
「嗖!」弩箭劃過空氣的聲音,李十五心裡頓時一沉,有幾個士兵因為緊張,竟然沒有等待命令,就扣動了弩機。其餘的士兵也緊接著下意識的扣動了弩機。
數十支箭無力的摔落在離敵人二三百步遠的地方,叛蕃們哈哈大笑,策動胯下的戰馬,加速衝鋒起來。
沒有時間訓斥了,李十五的念頭一閃而過,高舉佩刀,厲聲吼道:「停!」
圓陣整齊的停了下來。士兵們又是緊張,又是羞愧,三個軍法官的臉繃得如鐵板一樣,死死的盯著每一個戰士的後背。
「第二隊!」李十五的吼聲再次響起。
第二大什士兵與第一大什士兵整齊的換位,這次沒有出差錯。
數十支弩箭如一小群飛蝗,射向衝入射程的叛蕃。叛蕃中間有人發出淒厲的慘叫之聲,有人咕咚一聲摔下馬來。但是衝擊並沒有停止。雖然只有百餘騎的衝鋒,李十五也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地表在震動。
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懼怕。他的瞳孔縮得極小,手上的青筋幾乎要爆裂。
第二大什的弩箭射出之後,所有的士兵都整齊的蹲了下來,後面第一大什的士兵們,換上了雙曲複合弓,用射速更快的弓箭來打擊敵人。
第一波、第二波……不斷的有敵人中箭,但是卻阻止不了敵人的衝擊,很快,李十五的圓陣便被叛蕃們團團圍住了。這些叛蕃絕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他們懂得技巧的伏在馬上,躲避射來的弓箭;他們衝擊時相互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沒有蒺藜、霍錐,沒有杵棒也沒有狼牙棒,甚至連長槍都沒有!只能用朴刀來對抗敵人的騎兵。幸好叛蕃的武器與裝甲,遠遠比不上宋軍禁軍。
李十五的士兵們,已可以清楚的看見髡頂披髮的敵人。但這絕對不是契丹人,也不是黨項人。這些叛蕃構成的包圍圈把宋軍的圓陣不住的壓縮,像條毒蛇纏住老虎一般。叛蕃亂七八糟的武器與宋軍的朴刀在空中互斫,發出刺耳的聲音。戰士們的吼叫聲與慘叫聲交相混織,李十五的部下們如被紛紛斫倒的樹林。此時每一個宋軍戰士,都已經變成了為生存而戰。
望著對面山坡上急轉直下的戰況,石越的親兵們都沉默了。
雖然來的援兵替他們減輕了一會兒壓力,但是畢竟一隻普通的禁軍都,無法與精挑細選的安撫使親兵衛隊相提並論。而且人數也太少……
惟一讓眾人心裡感到安慰的,是既然來了援軍,那麼己方被襲擊的消息,必然會傳了出去。那麼只要支撐到大隊人馬的到來,就一定可以得救。
但是很顯然,叛蕃們也明白這個道理。
山下的蕃軍,又開始聚集,而且這一次,是餘下三百人左右的全軍聚集。
這也許是最後的一戰了。
而己方絕無勝算。
哪怕石越再不懂兵,也知道剩下不到百人的親兵隊,絕對打不過三百騎兵。
幸好出發之前潘照臨一念心動,臨時將親兵衛隊增加到二百人,否則絕對不可能支持到現在。但即便如此,即便等到了可憐的援軍,一切卻依然沒有改變。
石越並沒有閉上眼睛。
他希望睜著眼睛等待最後的結果。
難道大志未酬,居然死在渭州這不知名的山坡之上?
老天爺把我帶到這個時代,卻這樣讓我死掉,死在一群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蕃人手中?石越無論如何,都有幾分的不甘心。
在這個時刻,十分奇怪的是,石越並沒有特別的想什麼。
他只是望著漸晚的蒼穹,背立雙手。
叛蕃們肆無忌憚的彈起了一種石越不知名的二弦樂器。隨後,在胡琴聲中,號角「嗚嗚」吹響……三百蕃騎向石越的親兵衛隊,發起了最後的衝擊!
對面的山坡上,李十五的圓陣,已經只剩下四十來人,兩個什將都已陣亡,都兵使李十五與副都兵使馬康都受了傷;連將虞侯邱布也親自操刀上陣。
石越的親兵們緊緊握住手中的武器,瞪視著逼近的叛蕃。他們靠成一個緊密的圓圈,將石越護在中央。侍劍則緊緊的貼在石越身邊。
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的騎兵們,都悄悄的張開了箭。
過了一會兒,毫無防備的西夏軍右軍的側面,暴露在劉昌祚部面前。雙方相距八十步的時候,一個西夏士兵無意向北面看了一眼,卻猛然發現了身著長箭射日深綠背心的宋軍埋伏在那裡!他張口欲喊,一支鳴鏑帶著死亡的呼嘯飛來,精準的射進他喉嚨,他抓住箭桿掙扎了一陣,便「砰」的摔下馬去。
緊接著,小樹林中突然間角鼓齊鳴,旌旗四起,不知多少宋軍從林中衝了出來,用弓箭射殺毫無防備的西夏右軍。許多人根本來不及做不出任何反應便中箭倒下,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整個右軍的右側,立時一陣慌亂。因為不知道宋軍究竟有多少人馬,許多人拔馬便往後跑,頓時把陣形衝得更亂。
西夏右軍的軍官與大小首領們,根本無暇顧及宋軍的情況,只得竭力整頓隊形,直到右軍統軍官野利榮名親手斬殺十幾名後退的小首領後,隊伍才漸漸穩定下來。
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劉昌祚部已經放下弓箭,高舉著戰刀,衝進右軍陣中。稍稍整齊的陣列,立即被衝得七零八散。夏軍只得各自應戰,拔出武器來,與宋軍對斫。
出乎意料的是,這種戰法反而大收奇效。憑藉著三倍於宋軍有餘的數量優勢,以及不遜於宋軍的戰鬥素質,宋軍也無法保持陣形,反而陷入了纏鬥當中!
這種情況讓野利榮名頓時大喜過望,憑藉著三倍於宋軍的優勢,必然能全殲這支宋軍禁軍精銳!
但是劉昌祚顯然也意識到了這種狀況對己方不利,立時敲響了鉦聲,戰鬥之中的宋軍士兵立時開始互相掩護著撒退。野利榮名發現在五面旗幟的指引下,宋軍居然分成五路撤退!
「想跑進東大營嗎?」野利榮名心中暗暗嘲笑宋將計謀低劣,「若能攔住你們,不怕種誼不出來相救。老天送一件大功到我手上!」他心念一定,立時派人通報中軍,也將兵分成五路,引兵來追。
追得一陣,眼見五路夏軍各自隔開了,忽然,逃跑的宋軍中又響起了角聲,五路宋軍迅速合成一部,向一路追趕的夏軍衝殺過去。人數變成優勢的宋軍如同無堅不摧的銅牛角,高舉著長箭射日圖軍旗與「劉」字帥旗,在一路夏軍陣中來回衝殺了兩次,收割了一兩百條生命,野利榮名部下的五路,才匆匆忙忙趕到,合成了一路。
哪知宋軍見到敵軍勢大,只是略一交鋒,又散成五路,分散逃走。宋軍這種無賴戰法激得些大小首領直跳腳罵娘,但是野利榮名卻學了乖,這次雖然還是分成五路追擊,卻注意了五支隊伍之間的距離。
不料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著了一次道,有一路的大首領一時心急,只顧追趕,沒注意自己和友軍的距離,又被宋軍突然聚攏起來,衝殺了一陣。
野利榮名被對方這種「自殺行為」嚇了一跳,立刻毫不手軟的下令進攻。不料突然之間,自己的後面也響起了號角之聲,宋軍其他四路人馬不知什麼時候,又合成了一路,從己方的後方掩殺過來。
被宋軍前後夾擊的野利榮名部頓時一陣大亂,野利榮名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不料被劣勢的宋軍如此戲弄,以三倍於敵的優勢沒佔到一點便宜,反而折了上千人馬,端的是又羞又憤,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但此時此刻,在士氣高昂的宋軍前後夾擊下,部下爭相逃命、自相踐踏,早無半點戰意。野利榮名縱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力回天,只得引兵向西南方向敗走。
他肯認輸,劉昌祚卻不肯讓他去和中軍會合,引兵在後面緊緊追殺。
兩只軍隊一前一後,跑了里許。野利榮名遠遠望見前面旌旗,頓時大喜過望,雖然他一直奇怪為何打了這麼久的仗,相隔不遠的中軍卻沒有部隊來接應自己—此時他早已忘記自己是以三倍兵力與敵作戰—但是此時看到旌旗,野利榮名還是大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的噩夢並沒有結束,這口氣鬆得太早了。
等待高高興興靠近的野利榮名的,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箭雨!為野利榮名掌旗的軍官猝不及防身中數箭,撲通一聲,連人帶將旗,摔於馬下。早就是驚弓之鳥的野利榮名部以為是主將中箭死了,頓時嘩啦一聲四散逃命。只剩下千餘人馬緊緊護住野利榮名不敢逃竄,畢竟失了主將與旗鼓,逃亡也是死罪。
此時野利榮名也不敢再逃跑,散了頭髮,拔出腰刀,大吼著率部向劉昌祚部衝去。人數與士氣上已經佔優勢的劉昌祚,也「刷」一聲拔出佩刀,高呼著衝向野利榮名殘部。
兩支騎兵終於正面相交。
但是面對拚命的野利榮名殘部,神銳軍將士反而更加吃力。鐵盔、吼聲、白刃、馬尻……一切交織在一起,不斷有染紅了戰袍的士兵從馬上摔下來,沾滿了鮮血的武器飛上天空……戰爭是如此的慘烈,連初次參戰的文煥都殺紅了眼,身上、臉上,早已濺滿不知是何人的鮮血。
沿邊弓箭手們遠遠的看著這一切,他們雖然人數眾多,此時卻幫不上忙,只好在旁邊射殺試圖逃跑的西夏軍士。但是不料這種行為,反而激起了野利榮名殘部必死的戰意,他們更加凶狠的攻擊著宋軍將士,毫不顧忌自己的傷亡。因為,反正無論如何都是死了!
如果有一位有實戰經驗的禁軍軍官在此,情況就會好上許多。但是……
吳安國不能不承認野利榮名的刀法真是非常出色,他已經和野利榮名交手十幾個回合,卻沒有傷到他分毫,反倒是自己差點被對方砍掉腦袋。
但是砍掉敵方主將的腦袋,實在是太過於誘人!所以吳安國不打算放棄。
「咄!」吳安國大吼一聲,手中的長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懾人的光芒,砍向野利榮名。野利榮名一夾馬腹,雙手持刀,「咄!」雙刃在空中相斫,發出金屬的震音。吳安國只覺手臂發麻卻毫不停留,勒馬迴轉,高舉著長刀再次衝向野利榮名。野利榮名「嗚嗚」大吼,再次迎著吳安國衝來。
突然,周圍的空氣一瞬間變得有點詭異。吳安國與野利榮名拔轉馬頭的時候,兩人都怔住了!
不知何時,在戰場的周圍,突然冒出了無數密密麻麻的軍隊!
「被包圍了!」吳安國在心裡嘆息一聲,甚至連他自己都有點驚訝自己的冷靜。
但是野利榮名也未必見得多高興,在戰鬥的時候努力求生,此時卻又開始後悔自己沒有能夠戰死在那個不知名的宋將刀下。
雙方都自覺的停止了戰鬥,劉昌祚集攏了部下,戰鬥之慘烈讓人心驚,雖然是勝仗,但是此時尚能戰鬥的神銳軍士兵,也不過是一千多一點,戰鬥減員幾乎有五分之二。沿邊弓箭手們也開始自覺的退聚到神銳軍騎後的身後。
這個陣形還真是糟糕!但是眾人已無暇感嘆。一面斗大的「李」字旗就在前面,幾萬人彎弓搭箭瞄準自己,圍了個密不透風,也許只要一次衝鋒,己方就將全軍覆沒!
一場大勝,轉眼之間,就要變成大敗!
「投降吧!」西夏軍帥旗移近,一名身著明光鎧,騎著高大白馬,被眾多親兵護衛擁簇著的中年男子沉聲說道,他並沒有大喊,但是卻中氣十足,足夠讓每個宋軍都聽到是他在說話。如果仔細一點,可以看到他的嘴角掛著一絲嘲諷,但卻不知道是對宋軍還是對狼狽無比的野利榮名而發。
「大宋有戰死的神銳軍,沒有投降的神銳軍!」劉昌祚出列幾步,冷冷的回道。這個姓李的夏將,把所有人都耍了。劉昌祚不相信他可以料敵先機到這種地步,但是毫無疑問他是將整個右軍當成了誘餌。否則,按劉昌祚的想法,他的援軍早就應當派出來。幸好種誼沒有大舉出兵來助戰……想來他真正想鈎的魚,還是種誼的振武軍吧!
「你的戰法很了不起,若投降大夏國,絕不失封侯之位。」果然,他早就看到了一切。
「呸!」劉昌祚冷笑著啐了一口,大聲回道:「華夏貴胄,豈能委身於夷種!」
李清臉上竟是紅了一下,旋即笑道:「既不肯投降,便成全爾輩盡忠吧!」
王儻從摯旗手中接過軍旗,高高舉起,厲聲喝道:「弟兄們!忠烈祠相見!」
所有神銳軍的將士一齊拔出戰刀,齊聲喊道:「忠烈祠相見!」雪白的刀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芒;神銳軍將士決然的神態,讓沿邊弓箭手也深受感染,一齊喊道:「忠烈祠相見!」
李清微微嘆息一聲,一咬牙,緩緩舉起了右手!
立時,號角「嗚嗚」的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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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養浩《山坡羊》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躕。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賞析:此曲是張養浩的代表作之一,算是元代散曲中的 佼佼者。題目懷古,實際上是藉古傷今,對因旱逃難,流離失所的飢民蒼生,有深刻的感慨。
首二句「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從潼關談起,一「聚」字,賦予眾多的山巒以生命和意志,許多的峰巒從不同的方向奔來,拱衛潼關,充滿靈動之感。另一「怒」字,不僅凸顯出水流的湍急,奔騰怒號的氣勢,更賦予它生命和感情。
第三句「山河表裏潼關路」,承一、二句之山與河而來,藉著《左傳》晉國「表裡山河」的典故寫出潼關的險要地勢。潼關是關中的門戶,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但是不是就此能保障古都的萬無一失?透過這雄渾蒼莽的境界,作者開始心遊千古,進入歷史的長廊,從寫景而轉入懷古,抒發感慨。
因為飽含著悲天憫人的思慮,作者在對山河做相當程度的擬人化的描寫之後,筆鋒一轉,進入「望西都,意踟躕」二句。「西都」是泛指秦漢以來在西安所建立的古代帝都;實則自西周始,秦、西漢、前趙、前秦、後秦、西魏、北周、隋、唐等十個王朝均建都於關中,這「西都」的歷史達千年之久。作者立足潼關,望向西都,眼前所見卻是赤地千里、飢民遍野的慘象,此時的心情已不僅是踟躕猶豫而已,心中之惆悵鬱憤更可想見,懷古之情自然引出。此二句在曲中有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
第六、七二句,「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寫出了前句「意踟躕」的原因。「宮闕萬間都做了土」作者感嘆,歷代王朝,曾有過千萬間的宮闕,這些宮闕也隨著王朝的興亡,築起又破滅,阿房宮、未央宮、華清宮,如今舉目所見,只有無數逃避饑荒、屍填溝壑的難民,看在一個憂民憂時的文人眼中,何其的不忍!
最後,「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是全曲的總結。歷代王朝的興亡並非是作者「傷心」的原因;最讓作者悲痛與慨嘆的,是歷代人民的深重苦難無論興、亡,百姓們的苦難,又豈是區區筆墨所能道盡!這個獨到而深刻的見解與結響,是歷來曲評家所折服與讚賞的。
寫景而懷古,由懷古而議論抒慨,借古傷時,鬱勃蒼涼的感情特別能打動讀者,篇幅雖小,但格調悲壯沉郁,氣勢磅礡雄渾,是內涵豐富的優秀作品。
宋朝重文輕武,造成江山長受四圍外族侵襲騷擾,最後落得戰亂連連,民不聊生,國破家亡!
不過,大宋也在中國文學史上,成就了非凡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