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一年我擔任五年級的班級導師。

班上三十六個孩子，每個都還稚氣未脫，身高當然也沒有我這麼高，

所以站在孩子群當中，還看得出我是老師。

高年級的孩子生活自理，舉凡內務、打掃、跑腿等工作，

都十分得心應手，也不用特別指導，但課業程度上的落差卻令人瞠目結舌。

發下聯絡簿講解功課的開學第一天，阿翔就給我投了一顆超級炸彈，

震得我腦袋嗡嗡作響。

「老師，我不會寫字。」阿翔舉手大聲的說。

「所以呢？」我看著他有點調皮的笑容。

「我不用寫功課。」他理所當然的說。

「在我的班上沒有人可以不用寫功課。你雙手健全，也會拿筆，所以要寫功課。」

我嚴厲的瞪他。

阿翔沒有再說什麼，想當然爾，隔天他的簿子是一片空白，他真的沒有寫功課。

我請阿翔下課留下來，直覺的想對他曉以大義一番，

但在我對他說教之前，我想要先請他補寫功課。

沒想到這孩子真的不會寫字！

他連自己的名字三個字都寫錯。

『Oh！My God！』我當下只有這句話可以作為我的感想了。

於是他的功課改成：練習寫自己的名字！

我先用紅筆寫一遍讓他描紅，接著要他依樣畫葫蘆的寫五遍他自己的名字，

總算在我一筆一劃的監督下，他完成了他五年級的第一份作業。

接下來可好玩了。他不會寫國字，注音也不會拼，怎麼寫其他功課？

最後我決定給他專屬量身訂作的功課，先提升他寫字的動機再說。

於是全班同學查生字寫造詞，他只要把課本的生字每字寫三遍；

寫數學考卷時，他可以使用計算機按出計算題的答案；

造句功課他就抄課文裡的美言佳句；

作文課他就先口說作文，我幫他寫下來之後，再讓他自己抄一遍……

最後，凡是不能自己寫出來的，就全部用抄的！

重點是要他肯寫字就對了。

我想，他會變得不會寫字，有很大的原因是他缺乏學習動機，

加上文化不利，老師也沒有更多餘的時間進行補救教學，

使得他從一年級就累積許多的「不會」，演變到最後就真的完全都不會了。

考聽寫時，我會指定他坐在一個獨立的小桌子旁，

打開課本自己找尋我念出來的聽寫題目，藉此訓練他認字；

找到後，把答案抄到簿子裡，鼓勵他多書寫文字。

不管他聽寫考得如何，反正做就是了。

五年級上學期第一次考查成績出來後，

他四科主科的成績加起來不到一百分，讓我覺得好挫折！

但他卻反過來安慰我，說他已經考得很好了！

聽了他的安慰，我覺得心中比較能夠放下一些，

但他的程度連一年級都不到，這事絕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幸好，這個班級的孩子們都好懂事，天生有著悲天憫人的胸懷，

有些成績非常優秀的孩子自願指導阿翔寫功課，

當中還有一位，我個人覺得他是阿翔生命中的貴人的男同學，

他一直鼓勵阿翔，甚至和他約定，

只要阿翔四科加起來可以超過兩百分（平均單科要五十分），

他就請阿翔喝可樂、吃點心。

不知是同學的心意太感人，還是阿翔真的慢慢開竅了，

我發現他不再排斥學習新的東西，

他會主動把我每天為他安排的特別功課一一做好，

認字量也逐漸增加，考聽寫時不用我在一旁提醒指點，

更重要的是他對這個班級的回饋──自願幫忙做雜務，

走廊上水龍頭漏水，都是他拿工具來修的。

升上六年級後，他告訴我他將來想要和他爸爸一樣當修車工人，

而且要自己開修車工廠。

我告訴他，要開工廠當老闆一定要念書，要會寫字、認字，不然會被騙，

希望更加提升他對學習的動力。

雖然他到六年級畢業都沒有達到四科兩百分的標準，

但同學卻請客了好幾次，因為同學說阿翔很努力，

就算沒有達到目標，他也覺得自己該請他吃東西。

六年級畢業前夕，我們全班圍成一個大圈圈，

從我開始點名說出對被點到名的同學的感謝。

阿翔被點到時，他靦覥卻感性的說，

他很感謝請他吃東西還一直鼓勵他的同學，

同學聽了立刻搖搖手說那沒什麼，

但看在我的眼裡，我覺得他們真的好可愛！

壓抑著心中的澎湃情緒，我知道，

就算以後阿翔沒有開工廠當老闆，

但身為老師我該教他的，我已經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