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幾乎都是一樣的，我會去隔壁村莊找從小就結識的朋友玩耍，希望他不要忘了我才好。

「龍。」

我走在巷弄裡，還未到目的地就瞥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我興奮地喊了他，「龍」便是他的名字。

「是你！好久不見了。自從上次你離開後過了多久了？」

我們談笑著，感情一如往常。

「啊、對了龍……你知道……白露神嗎？」

「知道啊！怎麼了？」

「那個……有點事想了解。」

「白露神的資料我家很多。」

「欸？」

「你忘了我家是寺院嗎？」

好像有聽他說過，不過我沒想到竟然那麼容易就打聽到了消息。龍家的寺院是整個鄉鎮裡最大的那棟建築物，大概有一百年的歷史了，而他的父親是住持，掌管整座寺院的事務。

「可以借我看嗎？那個資料。」我問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為何忽然對祂感興趣？」龍湊近我的臉，臉上浮現壞笑。「你一定是聽說了祂的本體是一個大美人吧！真色。」

「才、才不是！」我大吼道，緋紅馬上染滿雙頰。他真的是住持的兒子嗎？思想怎麼那麼輕浮啊？

「好啦！別生氣，開個小玩笑嘛！」他連忙打圓場，拍拍我的因激動而繃緊的肩膀。

「真是的……」

「然後呢？這麼做的原因。」龍歪著頭看向我。

「不、沒什麼，只是拿來當作自由研究的報告而已。」我怎麼能說是為了保護白露神呢？誰會相信我？

「是喔！」龍抓了抓頭，接著帶著我拐進一旁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是一條陡坡，連接著一段狹長的石階。上面就是寺院了吧！雖然以前常跟著龍在這一帶玩耍，卻從來沒有上去過。

□

片晌，我和龍已到達寺院入口，這可真是間壯觀的佛寺，我彷彿能夠從那斑駁的建材裡感受到其焦黃破碎的往事。

「好大……」我不禁讚嘆。

龍在一旁有點不好意思的嘻嘻笑著。

「嘛！也只有大而已啦！晚上太空曠也怪恐怖的。」

「有佛祖的庇護還怕什麼啊！」

「說得也是。」


我們一邊閒聊，一邊走向佛寺走廊底端的書庫。老舊的木製地板發出嘎嘎聲響，整間書庫裡充斥著陳舊書籍的香味與些許的霉味。

「咳咳。」我抹開一旁桌上的灰塵，突如其來的揚灰使我一陣狂咳。

「怎麼那麼多灰塵啊……？」

「太久沒用了嘛！我也有好幾年沒進來了。」

「蛤！？」

「不要太驚訝了，畢竟我對這些東西又沒興趣。」 龍站在擺滿古老卷宗的大櫃子前，踮起腳尖想拿上櫃的書。

「我們這樣亂來沒問題嗎？」我覺得這樣偷偷摸摸的好像有點危險，便擔心的問。因為我們並未告知住持啊！

「沒關係啦！大概……」

「喂、你也不確定啊！」我開始急了起來，音量也隨之放大。

「笨蛋、小聲一點啦！我爸會聽見的。」龍單隻手扶著上櫃，另一手則摀住我的嘴。只是一切都太遲了，我和龍擔心的事馬上得到印驗。

「是誰在書庫裡？」這聲音是……

「啊！糗了！」龍馬上想從上櫃拿出書本，沒想到這樣一急，連其他的書也一併抽離，重重的落在他的頭上。

「啊！」

「龍兒！！我就知道是你這小子！！你這次又想做什麼好事！」

住持聽到巨響，加快腳步地趕到了，這畫面可不好看。

「呃……那個……龍他只是要……」

「你是誰？生面孔啊！」住持看著欲言又止的我問。

「他是空啊！隔壁村賣黃瓜的奶奶的孫子啦！」龍撥開頭上的書籍，狼狽地替我解釋著。

「空」是我的名字。

「喔呀！原來是阿婆的孫子啊！」住持忽然展開笑顏，拍拍我的肩膀道：「竟然長那麼大了！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還只有長到我的肩膀呢！」

「欸？我來過？」

「何只一次、你發生那種事，你奶奶嚇壞了，每天都帶你來收驚吶！」

那件事？啊、是指我差點跌落山坡的事吧！的確、在那之後奶奶一直自責自己沒照顧好我，不過那並非她的錯啊！

「老爸、你知道白露神的資料在哪裡嗎？」龍回過頭打算繼續尋找。

住持一聽，顏色忽然一沉，轉而用一種嚴肅的眼神望著我。

「小空啊！是你想知道的嗎？」

「是的。無論如何。」我堅定的答覆。

「就算會危害到生命也無所謂？」

「什麼意思？」我不解的問，只是幫忙而已，為何會死？

「讓我說給你聽吧！」

住持將身邊的椅子搬了過來，叫我坐下，龍則是站在一旁，一臉疑惑。

「龍兒你也一起聽吧！好阻止你朋友的天真行為。」

「喔……知道了。」龍搔了搔後腦勺，也拉開椅背坐了下來。

「神獸之森，是祖宗代代相傳的聖地。在很久以前，這裡仍然是一片荒野，山中居住了兩位神祇－－一位是荒鷲神、令一位則是我們所熟悉的白露神。那所謂的荒鷲神擁有強大的力量，能帶來大豐收，也能降臨大災禍，人們為了取悅祂，每年都會為祂準備慶典。一開始是供奉雞鴨魚肉，但荒鷲神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人們的生活又陷入困苦。沒想到祂竟然提出了一個駭人的要求－－活人祭。荒鷲神要求人們每三年準備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男孩也行，但要屬『陰』，而那些孩子就是犧牲品。」

「好殘忍……」我感到震驚。

住持站起身，走向最裡面的書櫃，拿出一本泛黃的卷宗攤在我面前。卷宗早已被蠹魚啃食，有些字難以辨認。住持指著上頭的一張水墨圖畫道：「這就是古人記載、荒鷲神的樣貌。」


「呃……這……」我的心臟忽然就像被什麼用力敲擊一樣，那模樣我見過。巨大如鳥類的喙、血紅的虹膜，還有那雙細長尖銳的指甲。

小時候，我記得自己好像是為了追逐什麼而進入了森林，就在我失去方向時，聽見刺耳的鳥鳴聲，然後就被不知名的生物拖下山坡。難道……那時候抓住我的就是……

「小空被送來寺院的時候我曾經看過那個傷痕。」住持黯然的指向我的腳踝。我慢慢將褲管捲起，那痕跡仍清晰可見，就像烙印上去似的。

「那是荒鷲神的印記。你再貿然行動很危險，祂是不會放過你這個獵物的。像你這樣屬性極陰的男孩還真少見。」他嘆了口氣。

「那、白露神呢？祂怎麼樣了……」既然知道了，那又怎麼樣，我的目的可不是荒鷲神。

「不要靠近陰極之物，不然靈魂必會全然被吞噬。」住持顯然不想回答我的問題。

「喂、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龍連忙插嘴。

「龍兒、聽好了！千萬不要再讓小空進入神獸之森。」住持囑咐道，他非常希望能夠阻止我這魯莽的想法吧！我知道……但是……

「拜託告訴我好嗎？」

「為何要執著於祂？」

「……」

我無法反駁，這種類似繫絆、又無形的感情要我怎麼說明？只是想救祂而已！真的。

「唉！」住持深深的歎息，拾起一本剛才被龍弄掉的書冊，扉頁上頭大大的用毛筆字寫著「天降甘霖」四個字。

「你拿去看吧！」

「這……可以嗎？」

「不是你希望的嗎？我阻止不了你，從你的眼神看來，你的內心想必很堅定。但我仍然不認為你去碰觸那塊領域是對的。」住持說完便走了出去，離開前視線仍多次瞥向我腳上那明顯的爪痕。

「謝謝您。」我在內心說著。

「嘛！聽起來是很危險又複雜的事啊！雖然還是懵懵懂懂……空、你確定要做？」龍搭上我的肩，眼神極為認真的問我。

「嗯、誰都阻止不了我。」

「既然是你決定的事，我會支持到底的。」

「龍……謝謝你。」

「幹嘛一副快哭的臉啊！很好啊！真心想守護一個人。」龍爽朗的笑著，看著他，好像一切都不足為懼。

「不過、你喜歡祂吧！白露神。」

「欸？」
我的思緒混亂了良久……只是……只是……啊！算了！

看完書後，我們就離開了寺院。

□

那天夜裡，月暈昏黃，沒有平日的明亮。我再次走進神獸之森，延著上次經過的道路走，希望能再度見到白露神。我撥開芒草，螢光仍舊在眸前飛舞，卻沒有看到那纖白的身影。我抬起雙腳往前，站在少女原來所處的位置，螢光竟然開始向我集中。

「白露神在哪裡？帶我去見祂好嗎？」


螢光先是在我身邊兜了個大圈，接著由群聚轉為連綿的銀線，帶領著我前進。我很確定祂們並不是螢火蟲，因為我看不見祂的形體，而是只有光芒。倘若不是實體的生物，我也大概了解祂們是什麼樣的存在了！

「已經走到最深處了呢……」我停下腳步稍作喘息。那些螢光也停了下來，彷彿是在體諒我身為人類有限的體力。
此時、我的餘光看見一道更加清楚的水色光線蕩漾，從道路的彼端透了過來，螢光們頓時散去。我湊上前，看到一個人浸泡在波光粼粼的湖中，那正是我所尋找的白露神。祂緊閉雙眼，任銀髮在水中如輕絲般漂泊。雖說祂沉睡的樣子宛如天女下凡，但我還是從祂的面容上感受到一抹淡淡的憂傷。

『神也會有如同人類的情感。』我心想。

我就這樣靜靜的望著祂，好想為祂做
點什麼。一陣清爽的涼風拂上我的面容，這裡是多麼的靜謐，但又令人感到寂寥，我想起住持對我說過的話：「不要靠近陰極之物，不然靈魂必會全然被吞噬。」我知道他這番話是告誡我別再接近白露神，但……我做不到。

池裡的少女緩緩睜開碧玉般的瞳，從水中站起身，祂馬上就發現了我。祂撇開視線，直接頭也不回地往岸上走去。

「等等！白露神。」

「汝不應該再來了。」

「我有話想……」

「汝再出現吾就殺了汝。」白露神冷漠的回望著我，不對，白露神不是這樣的神，我可以確定的……因為……

「我想幫妳！就像妳以前救過我一樣。」

我想起來了。在山坡上、我要掉下去的那一刻，拉住我的不是別人，就是……白露神。那對熟悉的瞳，還有聲音，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想起來？

「汝在說什麼？汝為何要為了吾如此拚命？」

「因為……我喜歡白露神。我喜歡妳，所以不希望妳消失。」

原來是這樣啊！我是真心的想幫助祂，就算陽氣不足又怎麼樣，我怎麼可以丟下祂不管，任祂一個人就這樣消失。

「汝知道汝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阻止這一切的方法。」

「沒用的。」

「相信我！只要打敗荒鷲神……」

「太天真了。」

白露神露出哀傷的神情走向我，全身浸泡過池水的祂如同純淨的清水般耀眼動人，我的內心不自覺一顫。

「汝真的知道荒鷲是什麼樣的存在嗎？」

「是祂害妳受人們怨懟的，使這片土地乾涸的不也是祂嗎？」說到這，我不免激動起來。

「不是。」白露神深眨亮眸，並別開頭。這個反應更使我在意，祂看起來就像個受盡欺負的少女。

「我的決心已定，我會守護妳。因為要不是妳、我早就成了荒鷲神滋養的食糧了。」

我走向少女，直視著祂的雙眸，此時周圍的空氣都彷彿靜止，空留倆人的脈動聲此起彼落。

「呵、汝真是個奇特的少年。」語落，我似乎看見眼前這個冰雪美人勾起嘴角。完美的弧度在祂可人的臉龐上更令人痴醉，我呆愣了五秒鐘才趕緊撇開視線。

「妳……自己還不是……一樣嗎？」

接著、我們有默契地相視而笑了。

《未完。》

看完請留個言吧！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