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望鄉

關於一九四九以後滯留中國大陸的台灣籍國軍
【一】上海保衛戰
熾烈的槍砲聲煮沸了上海灘
在陣地裡我們死命的還擊
許多弟兄被共軍猛烈的砲火蒸發掉
散落的屍骸橫豎著，一堆凌亂的刪節號
身旁的阿木斜倚著沙包
一枚不長眼睛的子彈剛剛採訪了他的小腹

阿木，要忍著痛呵
你的彈匣裡有想家的子彈還沒擊發
你胸前口袋裡也還有沒寄出去的家書
阿木，一定要撐下去
讓我背著你去追趕就要起錨
駛往故鄉的最後那班船
【二】邊界望鄉
思念飛渡不過寬闊的海峽
冷冷的海風吹進我的心房，吹痛了我的靈魂
朝故鄉的方向引頸，遠遠眺望
故鄉是一片無垠的波浪
湛藍，抑鬱，而且蒼茫……
若能掙脫軀殼的束綁
我寧願化身為一隻燕鷗振翅飛起
飛向鳥語花香的Formosa
可是啊，自從戰爭剪去我的羽翅
我便退化成一隻圈養的家禽
沉默少語，經常忍不住偷偷地想家
【三】文革時期
被打成黑五類，來自臺灣的身世
使我還原為色澤黝亮的金屬礦
重回地層，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
在青海，荒涼高原的集中營裡
幹部說我是破銅爛鐵成份不好，必須徹底改造
拔除思想毒素，過濾雜質
在勞動的熔爐裡完全銷毀重新提煉

夢中常常出現古木參天的阿里山
蜿蜒的鐵道環繞山腹盤旋而上
林相隨海拔高度漸層變化
雲海洶湧翻滾拍岸無聲
以及阡陌縱橫的嘉南平原
水田裡映著雲朵和綠油油的秧苗
白鷺鷥悠閒地徜徉覓食
家家戶戶的炊煙裡有著熟悉的相思樹的清芳
【四】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後，有人從故鄉捎來音信
說我鄉音未改，只是眼神裡多了一層蒼茫
那艱苦歲月淤積下來的凝結雲
說故鄉已經建設成歡笑聲滿溢的快樂天堂
兄弟姐妹都已開枝散葉綠葉成蔭花果滿枝

親愛的阿爸阿母，不是孩兒喜歡浪跡天涯
被戰爭的巨浪拍上岸後，我是擱淺的一隻寄居蟹
靈魂困頓，瑟縮在鄉愁的硬殼裡
如果時光之河能夠倒流，回到年輕的時候
我一定不會離鄉背井，走上這條不歸路
不會像一隻候鳥輕易地，離開您們
飛入暗雲低垂的中國，遭內戰的冷箭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