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25 21:52:28HE HE

第一千零一夜 第五十三夜 家蛇

第一千零一夜 第53夜 家蛇

 蛇是古越人的重要圖騰之一,後來演化爲神,唐代杜牧《李長吉歌詩敘》有“牛鬼蛇神不足爲其虛荒誕幻也”。清吳震方《嶺南雜記》說:“潮州有蛇神,其像冠冕南面,尊曰遊天大帝,龕中皆蛇也。欲見之,廟祀必辭而後出,盤旋鼎俎間,或倒懸梁椽上,或以竹竿承之,蜿蜒纖結,不怖人變不螫人,長三尺許,蒼翠可愛。……凡祀神者,蛇常遊其家”江蘇宜興人將蛇分爲家蛇和野蛇,分別稱之爲“裏蠻”和“外蠻”。所謂家蛇,指生活於住宅內的一種蛇,常盤繞于梁、簷、牆縫、瓦楞、閣樓的一種無毒蛇,共約三尺許。人們認爲家蛇會保護人,家有了家蛇,米囤裏的米就會自行滿出來而取不空。
  也有人常說,若家中發現蛇,最忌殺死。認爲若殺死蛇或蛇沒有被打死,蛇就會採取報復行動,於家門不利。所以若在家中發現蛇,就將其捉入罐中或挑在長杆上,然後送到山谷中,並求其躲進山洞,別再回到人家中。
  各個地方傳說不盡相同,但都有一點,家蛇不是尋常之物。
  老人們常說,家蛇盤福聚財。家蛇去,則家敗,家蛇留,則家興。
  更有甚者,居然傳說如果在自己家中親眼看見家蛇從老宅離去者,大凶。
  一般上了幾十年的農村房屋大都有家蛇,而且都很大。大家都有約定俗成的習慣,只要看到家蛇從房中跑出,必要轉過頭去,不可心存邪念,不可口出穢言汙語,然後焚香叩拜,以答謝多年來護宅之情。
  當然,有規矩必然有破壞規矩的人,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周末應父親之托,回到老家送些東西回去,由於很久沒來鄉下了,一位老人聽說我是父親的兒子,硬要拉我去他家吃飯,執拗不過,只好從了他了。不過他的家的確不錯,就算是與城裏人的別墅相比也不遜色,不僅大方寬闊,因爲它更多了分古樸神秘的風格,果然,老也有老的好處而且我在房間的木頭架子上看到很多擺放整齊的藥品和書籍,我暗自揣測難道老人是賣藥的?
  “村裏五十前本來有戶趙姓人家,這個村子趙姓居多,若干年前可能都是親戚,可惜一個家族發展的過於旺盛,四代之後居然就已經陌路了。
  不過這戶趙姓人在村子裏還是有些許地位,家中找老爺子是村子裏掌管族譜的,倒也算是德高望重,加上雖然家有餘財,卻對貧苦的村民很好,所以他在村子威望很高。他的三個兒子也非常優秀。趙大自幼學習武術,幾十年下來倒也略有小成,鄉里村外都知道趙家有這麽個看家護院的大兒子,那時候村子裏,能打得人還是很有地位的。
  趙二和趙大是親兄弟,不過性格大不相同,趙二文靜,初中讀了一半,在村委會作會計一職。
  至於趙三,年紀很輕,當時正准備考大學,成績還算不錯,加上自身勤奮,似乎很有希望。
  這一家人看上去似乎很快樂,但那也只是給外人看的。”
講故事的這個老人是叫趙伯,我也是隨旁裏人一起叫,其實二十多年來我也只是第一次見他罷了。趙伯在村子裏地位很高,因爲一來他按輩分在村子裏比較老,而且聽他的口氣好像和那個趙老爺子還沾親帶故。二來爲人耿直公平,很多事情都靠他來裁斷,不過我也是聽村民們這樣說罷了。趙伯的頭髮已經掉光了,雖然已經將近古稀之年,但看上去精神不錯,兩隻眼睛總是睜得很大,豆腐樣的眼白鼓鼓的凸了出來,側面看很像青蛙的眼睛,當然,我不敢說出來。帶著古銅色肌膚的皮膚雖然乾燥的出現裂紋,不過他的手指很細長,雖然指結粗大,但異常靈活,趙伯的身體非常健康,想想城市裏居然還有人曬紫外線,花錢找罪受,還不如來鄉下住幾天,種幾株樹倒也未嘗不是好事。
  他用蒲扇大的手摸了摸嘴唇上的油膩,將一個啃完的雞翅膀扔了出去,神秘地的低著頭說。
  “趙老爺子一家在外人面前很團結,其實經常吵架。”
  “哦?那是爲什麽?”我好奇地問道。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爲趙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幹了一件傻事,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少許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大都敬重他,也不曾在村子公開。居然和家中新來的一個小傭人勾搭在一起,事情敗露,怕張揚出去丟醜,所以瞞了下來,把那個女子留在家中,雖然老爺子的老婆很不高興,但也沒辦法,不過這個女人在産子的時候大出血死了,趙家人也就秘密處理裏屍首。這件事知道的人就更少,趙家人對外說這個女人拐帶了錢財跑了,結果反到是趙家成了受害者。這個女傭是外地人,在村子裏無親無故,死前産下的這個孩子就是趙三。趙家人覺得心存內疚,於是對這個孩子非常好,尤其是老爺子,經常疼愛有加,一來是老么,二來趙三的確比倆個哥哥要聰明很多。
  時間一長,自然老爺子先前的老婆心中不滿,加上老爺子後來身體日漸衰弱,趙家雖然談不上富有,但也是頗有餘財,尤其是家裏的老宅。”趙伯到這裏,不禁擡了擡頭,看著屋子裏的橫梁發呆。
  我有些不解,但也不好發問,畢竟是晚輩,禮數我還是知曉的。良久,他才開口說話。
  “鄉下人,一輩子也就圖個家康人和,尤其是房子,趙家的老宅可是方圓幾十裏最好的房子,冬暖夏涼不說,而且照人看過,都說是風水好,旺家。所以趙家的幾個兒子都很看重這房子。當然,村子裏的人也是。其中自然也包括我。”趙伯輕輕呡下一口陳年米酒,眯起眼睛笑了下,然後砸把砸把嘴,顯的非常享受。
  “可是您開始不是說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麽,到底現在那家人怎樣了?”我問道,趙伯忽然臉色一沈。
  “趙家人出了事,死的死,散的散,那麽大的家庭,一下就敗落了。”他語氣有些沈重,似乎有些陰鬱。
  “據說在趙家老三快要高考的時候,家裏出了件怪事,當時家裏人都沒在意,可是和後來發生的事串起來想下,倒是非常駭人。
  五月份村子裏已經非常炎熱,那時候還沒什麽電風扇,更別提空調,大家都赤著身子搖著蒲扇在門口乘涼。只有趙家老爺子一家人不用。”
  “哦?那是爲什麽?”我來過這裏,夏天的確熱得不行,悶燥的要死,若是坐在房間裏,不消幾個小時,絕對把人當包子一樣給蒸熟了。
  “因爲趙家的老宅非常的奇特,就像一個冰窖一樣,無論外面多熱,進去就陰涼無比,心神氣爽,而且有些身體不適頭昏腦熱的人,只需在裏面躺上片刻,也不治而愈。而到了冬天,裏面又非常暖和,臉爐火炭盆都不需要,雖然房子蓋了將近一百年了,由趙老爺子祖父傳下來,歷經三代,卻依舊非常堅固,再大的暴雨房子裏面也沒半點漏濕,所以這一帶,趙家老宅已經出了名了。”趙伯說的很快,唾沫星子都飛出來了,看得出他很瞭解趙家老宅。
  “話分兩頭,我再說說趙家那三兄弟。老大是練武之人,當然也喜歡喝酒,不過他的酒量極大,尋常之人連番灌他都不得醉,於是在村子裏沒人敢和他對酒了,他身材魁梧而且熱情好客,只是性情過於火爆,言語兩下不和,拳頭就上去了,趙老爺子沒少爲他兒子擔心,好在後來把老大媳婦娶進來,趙大才漸漸安分下來,但是他對最小的弟弟卻格外的好。
  後來老二也成親了,兩個哥哥年紀開始大了,心思也多了,尤其是兩媳婦過門,自然對這個不是嫡親的小三叔有了不少想法。老三是明白人,知道家裏經常排擠自己,也就更加發憤讀書,從很小就要求寄宿在學校,幾乎不再家裏住。那時候大學生何其榮耀,但考試的難度也可想而知,尤其從農村考取,真的聽上去仿佛天方夜譚啊,不過好在老三天資不錯,加上非常用功,倒也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兩個媳婦以及她們的婆婆並不想這麽算了,她們經常去攛掇老頭早點確定房子以及遺産的繼承,並說老三沒有資格來得到應有的一份。不過趙老爺子究竟是如何想的,那就天知道。
總之事情發生在高考前的一個月,一個夏日的晚上。老爺子對老三一再要求回家住,吃好點睡好點,雖然老三拒絕了多次,可能想想爲了考試,最後還是回來了。
  一家人終於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村子裏的規矩女人是不上桌的。於是三個女人們端著飯碗去外面走動,這也是老爺子要求的,把她們都趕了出去。
  於是老宅裏只剩下父子四人,坐在餐桌的四個角上,老大埋頭喝酒不說話。老二倒是客氣的勸弟弟吃飯,只是那口氣不像是和自家兄弟,倒像是對外人,客氣的過了份,老爺子什麽都沒吃,只是抽著煙看著三個兒子。
  趙家習慣在客廳吃飯,諾大的房間裏擺著張方方正正的老木桌子,上面正好是高高的橫梁。門外已經擦黑,星星也能看到少許了。”趙伯吃飽喝足,抽了根煙,我雖然聽的很有趣,但心中不免疑問,他爲何對當時的細節如此了如指掌,仿佛就在現場一般。
  不過趙伯沒有注意我眼裏的疑問,繼續敍說著。
  “老大一個勁的悶頭喝酒,可能大部分家庭都是這樣,老大往往敦厚樸實些,不善言辭。倒是經常出入村委會與人交際甚廣的趙家老二,一直與久未蒙面的弟弟,只是這熱情的談話讓人總覺得有些例行公事般的虛假。
  酒過三巡,菜略見底。老爺子終於忍不住了。他咳嗽幾聲,將煙頭扔到地上,用自己的黑色園頭布鞋狠狠的踩了踩,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三個兒子也察覺了,互相不說話,等著父親說出來。
  老爺子清了清嗓子,告訴三個兒子。自己所有的財産會分爲三份,三人各拿一份。可是那些微薄的錢財並不是重點。大家想的都是這所神奇的老宅。可是沒等老爺子說完,老三忽然冷冷地說話了。
  ‘我不要我的那份,我也不要房子,如果能考上大學,我不會再回來。’老三說完,起了身子,老大顯的很驚訝,也很痛苦,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卻忍著不說。
  老二則很高興,但又設法不想表現出來,只是低著頭用手推著鼻子上的眼鏡,用手遮蓋住臉上難以克制的笑容。
  老爺子更是驚訝,然後則是不解。
  正當滿桌子的人各有各的表情時,忽然從橫梁上撲的一下掉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砰的一聲砸在飯桌上,天色很暗,大家嚇了一跳,也都沒仔細看。
  等大家仔細一看,都倒吸口涼氣。
  桌子盤著一條蛇。大概搪瓷杯口粗細,青底黑紋,蛇頭對著老三,還在往外吐信。這蛇不小,雖然沒有拉直來測量,估計也有三米多長。其餘三人都嚇得離開了座位,就是平日裏向來膽大的老大也嚇白了臉。
  ‘家蛇!’老二用顫抖的聲音喊了句,然後不停的往後退。
  這條蛇仿佛睡著了一般,頭重重的低了下去,可能砸下來的時候有點不適,看來它一直是在橫梁上呆著。老三也有點害怕,可是不知道爲什麽身體卻又無法動彈,只是端坐著,和這條家蛇對視。
  很快,蛇蜿蜒的順著桌子腿爬了下去,如游水般在老三的腿腳邊上轉了一圈,然後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裏。
  老爺子忽然痛苦地高喊道:‘家蛇已走,趙家要敗了!報應啊,報應啊。’他如同瘋子一般,重復著這句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
  老大攙扶起老二,也慢慢走了出去,臨出門,他似乎有話和老三說,可是看著弟弟一臉冷若冰霜,只好咽下去。
  客廳裏只坐著老三一個人。其實他在這個家只和大哥關係很好,因爲他出身的時候大哥就十六了,長兄如父,這個大哥對他非常不錯,經常跑上幾十裏來學校看望他,並希望他回家,可是這個家老三知道再也呆不下去了。許久,老三從幾乎坐的讓自己屁股麻木的長凳上起來,擡頭看了高高的屋頂,也走了出去。
  趙家走出家蛇的事不知道爲什麽居然傳了出去。趙家人一下在村子裏仿佛成了晦氣的代名詞,平日經常打招呼稱兄道弟的人一見他們就嘩啦一下全散了。好在老三也不在乎這些,第二天就收拾東西回學校了。
  七日後,他接到了家裏的死訊。
  老大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甚至老大臨死前恐怕都不知道爲什麽。那天夜裏,他照例和朋友喝了一夜酒。其實量很少,遠不及平時的多,老大自然沒有放在心裏依舊在深夜往家裏趕。手裏還提這個酒瓶,邊走邊喝。
  可是他摔了一跤,而那時候他正好把瓶口放在自己嘴巴裏。
  於是老大厚實沈重的身軀完全壓了下去,整個瓶子也完全塞進了喉嚨,那種酒瓶是鄉下特製的,比現在的啤酒瓶瘦,但是更長,有點像可口可樂的瓶子。那時候是深夜,老大無法喊出聲來。
  第二天,老大的媳婦看見了老大在門外的屍體,據說是活活悶死的,嘴巴也被瓶子撐的完全脫臼了,兩隻手也僵立的伸了出來,上面全是擦傷的痕迹。可是後來瓶子拿出來,老大的嘴巴無論如何也關不上,那嘴巴黑洞洞的,仿佛像蛇要進食時一樣,幾個後生用了好大氣力也合不上,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找來錘子,把老大的下巴骨敲碎了,這才關上,否則一個張著如此大的嘴巴的屍體,如何下葬?
  大家私下裏多暗自恐懼,都聽說過死不瞑目,但那裏聽說過閉不上嘴巴的?
  老三幾乎是哭了一路趕到家裏,結果一來,臉上就挨了大嫂一記重重的耳光,打的他幾乎暈死過去。
  他不怪大嫂,因爲大嫂一邊哭一邊喊著的話很對。
  ‘你就是災星,你害死你媽,一來又害死你大哥,你自己怎麽不去死?’而老二連大哥出殯都不敢出來,成天裹著被子蹲在房間裏。而老大的母親,也幾乎哭在房間裏,連罵人的氣力都沒有了。
  趙家老三在他大哥靈牌前面跪了整整一天,然後走了,臨走前他只看了看自己父親,那個爲了自己短暫的歡娛而生下他的人。
  他只和這個陌生的老人說了句保重,接著就回學校念書了。大哥死了,這個家更沒有什麽可值得留戀的,所以他反而要努力讀書,離開這裏。
老大死後這個家敗落了很多,趙老爺子也一下衰老了下去,反應也大不如前。老太婆的眼睛也哭瞎了,老大的媳婦幾年後改嫁了,不過這是後話。
  老三果然考取了大學,離開了這個村子,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送他,可是據說他走後,有村民看見趙老爺子一個杵著拐杖呆立在村子口,老淚橫流。
  幾年後,老四畢業了,整個大學期間他幾乎沒回過家裏,事情過去這麽久,他決定回去看看。
  一切如常,不過那時候是三年災害,好在這塊地方還算富庶,即便是全國災荒,村民們也可以自給自足,溫飽不成問題。
  可是老三一回來,就聽說了二哥死了。
  原因很簡單,老二幾乎每天醒過來都要看自己的腳,他老說有蛇在從他腳上開始吞吃他,而且他身上長出了非常奇怪的皮膚病,一圈一圈的,從腳踝慢慢往身上繞,大概兩個指頭粗細,摸上去粗糙的很,一塊塊如鱗片一樣,老二總是奇癢難忍,用手一抓,就抓下一大塊皮,脫光衣服看去,仿佛他整個人被蛇纏住一樣。結果被抓爛的地方就惡化的更厲害,皮膚腐爛惡臭,連他妻子多躲的遠遠的。後來老二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終於,老二受不了這種折磨,用了最後點氣力,在房間裏用褲腰帶把自己吊死了。
  幾年之中,趙家就死了兩個兒子,家蛇的故事更加讓人恐慌。趙老爺悲傷過度,也入了黃土。老二的媳婦回了娘家。偌大的趙家短短幾年就敗的家破人亡,在老宅裏只住了兩個人,老大和老二的親身母親以及剛剛畢業的老三。
  雖然老人非常討厭老三,幾乎不和他說話,唯一和他搭腔也是因爲眼睛看不到需要幫助的時候,而且動不動就出言侮辱打罵他。可是老三卻絲毫不引以爲然,只是默默的照顧他,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專業,甘心在村子裏接替了自己二哥的位置,做了名會計。而且他拒絕了很多姑娘的愛慕,只是守著名義上也可以稱做娘的這個女人。
  村民們對奇特的一家抱著很高的興趣,各種版本的話也多,有的還傳出了趙家有積財,老三害死自己兩個哥哥,然後天天拷問老太婆逼她說出來等等。可是有個年代傳言和謊話是會演變成可怕的事實。
  文革的時候老三天天被批鬥,逼他講出趙家老宅的秘密,而那個老太太也一言不發。結果那些人把老三關了幾天,見問不出什麽,只好把他放了回去,只不過不准他們兩個住在老宅,而是將老宅改成了造反派司令部,一夥愣頭青天天在那裏,白天就批鬥走資派地主,晚上就睡覺打牌,倒也不亦樂乎。
  而老三則領著瞎眼老太太找了間茅屋,依舊不辭辛苦的好好照顧著。日子就這樣過去,不過老太太還是沒有對老三有什麽好臉色。
  後來文革結束,村裏念在老三可憐,將房子破例還給了趙家。
  那天晚上,當老三扶著老人走進趙家大廳的時候,多年來沒有任何表情和多餘話語的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然後跪在了老三腳下。老三則面無表情地望著老人。
  老太太泣不成聲的一口一個造孽,一口一個報應之類的,一直到老三將她攙扶起,坐到椅子上。
  原來老三的母親不是大出血而死。
  嚴格地說,是老太太做的,而老大,也知道這事。
  當年産期降至,趙老爺子的老婆怕這個傭人産子後和她平起平坐,就暗中買通了穩婆,抱了老三出去,自己則進去用被子把產後虛弱的老三生母悶死了。後來趙老爺子知道了,大怒不己,但估計顔面,只好將屍體安葬,對外則說這個女人生完孩子就跑了。
  事情原本以爲會結束,可是趙家日後卻經常出現怪事,於是趙老爺子請來道士,道士出了個點子,說是將屍體挖出,打斷骨頭,像蛇一樣纏繞在一根細長園木上,外面在套上一層空心木管,以這根木頭做橫梁,可保家裏無憂。而那個女子也會化爲家蛇,爲趙家看宅積福。
  可是道士還說,一旦家蛇跑了,將會禍連子孫,他就無能爲力了。開始幾年家裏順風順水,趙老爺子也就沒有多想,結果後來就出了上面的事情。
  而老大,那是窺視到了母親的動作,後來逼問後得知真相,但也只好暗暗把事情放在心裏,只好對老三格外的好些,至於老二,則對這事毫不知情,他不過是想獨佔了老三的家產罷了。
  但是當老太太說完這一切的時候,老三卻面如止水,平靜地說其實這一切他早知道了,以前老大去學校看望老三的時候,話語裏已經露出端倪,老三非常聰明,知道大哥嗜酒,於是他找了幾個能喝的同學,終於把這事情套了出來,當初他知道真相的時候也非常憤怒,只盼自己早點學業有成,然後回家報復。
  不過當老大死後,他也就不去想這些了,之所以這麽多年伺候著老太太,實際上也是幫老大盡一份未完成的兒子的義務。
  那天晚上,老太太就去世了,死的非常安詳。
  之後,老三繼續留在村子裏,終生未娶,而趙家老宅,也歡迎很多孩子老人來避暑,他學的是醫科,靠著自己大學的知識和自學看書,將老宅變成了個鄉村醫院。”趙伯終於說完了,他把最後一點酒都喝了下去,似乎很高興,仿佛多年來的苦衷都說出來一樣。

外面已經將近黃昏,一位中年婦女牽著個孩子走了進來。
  “趙醫生,幫我看看孩子吧,瞧過去像是中暑了.”女人有些著急,我看了看孩子,果然,頭暈乎乎的,腳步都不穩,臉上紅熱不退。
  趙伯打著酒嗝站起來,給孩子看了看,在孩子胳膊,脖子,腋下處按摩了幾下。,然後遞給女人一些白紙包的藥丸,揮揮手說沒事了。女人非常感謝的退了出去。
  “原來你就是那個趙三?”我忍不住問道。趙伯醉眼熏熏地望著我。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不過你長的和你父親的確很像,而且一樣喜歡刨根問底。”他說完,對著我笑了笑,充滿苦澀。
  我告別了趙伯。站在趙家老宅的門外,忽然覺得這棟房子在紅色的夕陽裏顯的非常陌落。
  趙伯在我面前緩緩將門關上,陽光透過門縫,我好像看見趙伯後面本該是空蕩蕩的空地裏,站著很多雙腳,很多雙鞋子。
  其中,就有雙園頭黑布鞋。
  當我揉揉眼睛想再看下,門已經緊緊關上,我暗想大概喝了些酒,加上光纖的緣故吧。
  第二天,我從夢中醒來,知道趙伯去世了。
  走的很安詳,這種歲數無疾而終是件高興的事,無論是對已還是對人。據說那天晚上有人看見一條巨大的蛇蜿蜒迅速的爬進了趙家老宅。不過,是否真的看得清楚,那人又不敢肯定了。
  周一還要上班,我匆匆祭拜了下趙伯就回去了,趙伯沒有子女,或者說很多子女,因爲他教了村子裏很多小孩啓蒙知識以及做人的道理。所以他的後事都是由村子操辦的。
  回去的時候,我告訴了趙伯去世了。父親聽了唏噓不已,並說自己小時候由於文革喪父,一直很敬重趙伯,因爲他學識淵博而且熱情待人,還會醫術。
  “他又說什麽麽?臨終前.”父親問我。
  “他我很像你。”我老實回答,父親哦了聲,就沒再說話了。從此後他也沒在提及過趙伯。(家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