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6 22:08:12留言板

寂寞的春天

 

生命

如同永不消逝的曇花

看似漫長

卻又如此稀微

生命

如同永不消逝的宇宙

看似渺茫

卻又如此恆常

××××××××××××

養天地正氣 傲視士林堪可比

積千年浩瀚 養瞻德行足匹論

一代學人 林士德

闔上書稿,余瑞成不禁輕輕的嘆了口氣。看看行事曆,今兒正是林士德的四十五歲的生日。若士德仍在世,怕也是名重一時的碩學鴻儒吧!抽口煙,醒了醒神,瑞成叫醒站在一旁打盹兒的書僮:「準備一下,我要到公墓去一趟。」

過了一小時,公墓旁出現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兩人都身著黑衣。瑞成帶著書僮,步履蹣跚的走向林士德的墳墓。他和書僮親自為墳墓理淨了雜草,插上幾朵鮮花。站在墳前,一縷清煙,將瑞成的記憶,又拉回四十五年前……

××× ××× ××× ××× ××× ××× ××× ×××

道光二十五年,科舉放榜,林家第五代傳人林光祖高中狀元,余家第七代傳人余佑祥也高中探花,從此以後,兩人就結下極深的友誼。只要其中一家有婚喪喜慶,另一家就免不了要送往迎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兩家的情誼,濃的化不開,簡直比親兄弟還親。當地人都喊他們是「江南二程」,意思是他們書讀的好,人品高尚,感情又好,可媲美北宋二程。這段佳話,直到他們接連過世,還不斷被人傳唱著。

林士德是林家第十五代傳人。記得士德出生當天,林府門口水洩不通,說是林老爺子善積陰德,終於老來得子。老爺子一高興,非但個個有賞,出生當天,就為兒子取了「士德」的名字,希望兒子能夠飛黃騰達,名重一時。

回想起來,都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當年,為了這件事,瑞城還特地打了一副金鎖鏈,送到林府作賀禮呢!可如今,房子、花草依舊,卻是人去樓空。想到這裡,瑞城不禁悲從中來,淚水也撲溯溯的流了下來。

話說林士德從小就聰明穎悟,小小年紀,十三經和二十五史倒背如流。林府的人,更是對他呵護備至。唯獨他的父親林至孝,對他的要求,始終說一不二,十分嚴格。大家也盼著這位林家的小少爺,能夠光宗耀祖,名揚天下。

這天是上元節,士德在外頭玩的晚了點兒,隔天早上,就差點起不來,差點趕不上父親規定的晨讀。加上前一夜的疲憊尚未消除,忍不住打起瞌睡。看在以家教嚴格素稱的林至孝眼中,還像話嗎?讀書人就要精神抖擻,怎麼可以一早就打瞌睡呢?想到這裡,當場拿起桌上的竹板,狠狠的往講桌上敲了一記。

「克兒!醒來!」父親嚴峻的聲音,一下子澆醒了乳名克兒的士德。只見士德眼睛慢慢睜開,一聽見父親的聲音,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知道,在這個要求素來嚴格的書齋裡,任誰都不能打盹兒的。如果是先生打盹兒,二話不說,立刻換人,那兒還有商量的餘地,何況是學生?他知道父親的規矩,三堂哥就因為上課時,態度稍微隨便點,就被父親請回家,教他第二天不用來上課了。當天晚上,若不是嬸嬸再三的求情,鐵定沒法子出現在課堂上了。他雖然是父親的兒子,以父親的性格,想必也不能例外吧?想到這裡,他全身上下的神經,就繃的緊緊的,等著父親如何發落。

「克兒,昨兒太盡興了……是不是?」父親嚴峻的聲音,問得士德不知該怎麼回答,全身上下冷汗直流。

「我……孩兒下次不敢了,請爹爹原諒。」士德渾身發抖,連聲音都在顫抖。

林至孝依舊板著臉孔。他深深的望著兒子,一會兒才說:「兒啊!讀書人就要能經世濟民。如果只是當個小老百姓,也就罷了!可咱們是讀書人,就得拿出一點兒本事才行,又怎能沒事兒就打盹兒呢?下次不能這樣了。坐下吧!」士德聽到這個消息,見父親沒有責罰他的意思,趕快點點頭,坐了下來。

嚴格的家庭教育,養成了士德克勤克儉的習慣。原本至孝有意將士德留在身邊,好好調教,誰知,就在士德十二歲那一年,一個人的出現,既讓士德走出了書齋,也決定了他的未來。

至孝有個朋友,因為相準上海未來發展的形勢,就告別年邁的雙親,一個人到上海打天下。十幾年中,一直音訊全無。他的父母委託去打聽的人,也一直沒有回來。在士德十二歲的那一年,他終於帶著妻兒回來了。渾身西裝筆挺,頭髮梳得油亮。他回鄉之後,除了拜見父母,盡其可能的孝敬父母,就是找林至孝敘敘舊。這是因為在這段期間,至孝一直默默的接濟他。現在,他在上海,有了最大的紡織業,公司的業績,也蒸蒸日上。他想到今天的一切,至孝的功勞是很大的。因此他想見見至孝的孩子們,協助他們到上海去發展。

一踏入林府,他感覺到林府再也不如前清時期氣派了。科舉制度的廢除,讓大家都忘了這兒是「三代兩探花」的林家。庭院中靜悄悄的,簡直是門可羅雀。他直接的邁入了省思齋,看見至孝正在教導幾個孩子讀書。

「至孝!」他輕輕的呼喊,好像在呼喚一個未曾呼喚的名字。

只見士德身著筆挺的藍馬褂,一雙粗布鞋,正在為子姪們宣講書中的微言大意。一見他來,交代了幾樣作業,遣散孩子們回家,然後就陪著他,一路步向自己的房子。

當他站在至孝家的門口時,他驚呆了!這個房子,簡直和他二十年前來過的房子,判若兩地。裡面幾乎沒什麼擺設,有的只是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盞油燈,幾副碗盤和筷子,以及滿架的書,其他的一無所有。至孝一跨進門,夫人立刻迎向前來:「有客人是嗎?請上座,我去去就來。」

過沒多久,三盤青菜,一盤肉,一鍋湯,立刻搬上檯面。只聽至孝說道:「吃吧!區區小菜,不成敬意。」他看了以後,兩行淚撲溯溯的流下來,說道:「至孝,這些年--你吃苦了!」

「這算的了什麼呀!你事業有成,我真該向你恭喜。克兒!去向士伯叔敬酒!」

看著士德年紀小小,卻彬彬有禮,他心中感慨萬千,問道:「這孩子多大啦!」「十二歲了。」「至孝,時代不同了,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想不想試試,讓孩子到上海去一趟?」

「士伯,不是我不願意,上海那個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五光十色的。克兒年紀還小,我怕他到了那兒,玩物喪志,那就白費我的苦心了!」

「這你倒不用擔心,我那兒有人,可以讓他讀到較好的學校。只要你願意,食衣住行,都不成問題。」

至孝一面喝酒,一面聽,最後只說了一句:「再說吧!」

××× ××× ××× ××× ××× ××× ×××

炎炎七月,很快就到了。士伯對至孝的提議,至孝一直都沒有忘記。但是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從士伯提議起,到他回上海辦事,始終都沒有答應。直到有一天,在北大教書的三弟志祥回來了,兩兄弟一塊兒閒談,就談到這個問題。志祥知道大哥的心意,又不忍心姪子被埋沒在鄉裡,就勸大哥,要讓士德到上海去一趟。

「大哥要不放心,我那兒有棟房子,可以免費供他吃住,還可以找人管管他,就這一點來說,大哥是不用擔心的。」

有了志祥的保證,林士德終於有機會到上海兜圈兒了。

到了上海,在那個五光十色的新興城市裡,士德被那些五光十色的看板,與各式各樣的享樂所吸引,實在很難不玩物喪志。尤其他年紀幼小,同學們又常帶著他到處逛,使得他樂不思蜀,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即使志祥確實派個老僕役看著他,士德依舊有辦法溜出去,到他心目中的桃花源去。

正當他沉迷於都市的風華時,父親來信了,開頭就是痛徹心扉的斥責:「汝自幼攻讀經史,所為何事?為父盼汝經世濟民,為國分憂解勞。可吾兒竟日沉醉酒池肉林之中,夫復何為!」

當他讀到這封信時,心中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回想起過去八年裡,父親不分晝夜、焚膏繼晷的帶著他勤攻經史。雖然父親十分嚴厲,但是卻對他十分用心。就像那次,他在課堂中打盹兒,換成別人,早就被父親下逐客令了,唯獨對他,卻只是訓斥了幾聲,就沒再說什麼。他突然趴在地上,痛哭失聲,深感無地自容。過去自己荒唐的行為,在在的浮現眼前。他真是後悔極了。

從此以後,士德再也不曾出現在聲色場所,總是鎖在六平方米大的書房裡,埋首用功,連看管的老僕役,也不禁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少爺現在用功多了!」

他認識了一位先生,叫做鄭吉清,一生窮愁潦倒,卻充滿理想和抱負。士德給他教的時候,正值高一,正是求知欲極強的時候。每次到先生家裡去的時候,都為先生求知的精神所佩服。滿架子的書,從地上排到天花板,佔滿了整面的牆壁。當他有問題時,一定將所有的相關資料翻開,一樣一樣仔細核對,因此,常常忙到三更半夜,還沒睡覺。他又醉心於真理的追求,據他說,早已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有的時候,晚上十點半打電話,老師請教問題,都沒人接,原因是老師太忙了,沒有時間接電話。最後,他沒辦法,只好找個接線生,負責接電話。他白天講書的時候,經常氣喘噓噓,強打著精神在上課。回到了家,吃一碗飯,洗個澡,又投入緊張的研究工作。他就是這樣,二十幾年如一日,以至於雖然才四十幾歲,卻早已積勞成疾。他的桌上,永遠堆著一落落的書,以及那本他自己裝訂而成的教材。面對學生的問題,他的思路清晰而飛快,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經史子集,都在他的駕馭下,成為他引證的利器。他的課堂講本,非但記的密密麻麻,連頁邊都翻到起毛。他的學生們,每次從他那兒回來,都比往常用功,這樣的情況,通常都可以保持上好一陣子。

可惜,這樣的好老師,不到五十歲,就因為積勞成疾而過世。當士德接到消息時,先生早已命在旦夕。根據醫生的判斷,先生再繼續體力透支,不出三個月,他就會因而暴斃。但是,先生的性格,十分倔強,說什麼也不接受醫生的勸告,放下所有的研究計畫,他還笑著說:「讓我不斷的工作吧!」

當時,士德已經考上北大,正在認真的充實自己的學問。當他一接到消息,二話不說,立刻和幾位同學約好,春假期間,要回上海探望先生。

當他們五個趕先生的住處時,看到了一幅連士德都沒辦法想像的畫面:只見先生穿著一襲長杉,趴在書桌上,增補書上的資料。這時的鄭先生,早已瘦骨如柴,連話都說不大出來了。他盯著眼前的課本,看了許久,終於決定提筆寫下幾個字。可是,當他把筆提上來要寫的時候,手卻不斷的顫抖著。他用左手按著右手的手腕,好不容易能寫了,字卻是歪斜無比,好像故意跟先生過不去。先生看著自己寫的字,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突然間,他把筆放了下來,好像很累的趴在桌面上。士德心裡很難過,想勸老師歇一歇。突然間,一陣猛烈的咳嗽,老師的喉嚨裡發了出來,而且沒有停止的時候。最糟糕的是,他每咳一下,就在手帕上留下一大片難以抹滅的血跡……

五個人驚呆了,連忙扶著老師,躺在老師身後專為臨時休息,所設置的地舖,並為老師蓋上被子。先生看見他們幾個,很高興的說:「怎麼了……放春假了,怎麼……不回家,都往……我這兒了?」

士德流著淚說:「先生,……我們不忍看先生這樣,所以,……就看先生來了。」

「是嗎?……難得,難得呀,嗄?咳咳咳、咳咳咳」

「請先生不要繼續這個樣子了,我們,以及學弟們,都很需要先生的指導,請先生自我珍重,不要在如此傷害自己了。」黃時得說到這兒,幾乎已經泣不成聲了。

「倒是……你們,一個個上了大學,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理想呀?」先生即使病得再沉,最先考慮到的,仍是他的學生。

「先生,我想,」士德收住了淚水,「我想走學術路線,您看,行嗎?」

先生原本疲憊的雙眼,突然睜得雪亮。他硬是撐起疲累的身子,操著一口氣若游絲的京腔,一手緊緊拉著士德的袖子,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你要做什麼.,我都不反對,可唯獨這件事,千萬……碰不得,你……知道嗎?」

望著先生淚如雨下的面孔,聽著先生虛弱而氣急敗壞的勸告,士德知道,先生為這條路,付出多大的代價。想到這兒,他禁不住輕輕的點起頭,不發一語。

××× ××× ××× ××× ××××××

又過了三年,士德逐漸成為系上的高材生。先生們一心想把他留在研究院深造。士德不只一次想過這件事,他是多麼希望像先生一樣,為自己的理想,付出全部的生命啊!可是,一想起先生的勸告,以及那懇切的眼神,他就下不了決心。

這一天,當他在走廊上散步的時候,正巧碰見曾教過他微積分的余瑞城先生,兩人略作寒喧,就在走廊上攀談起來。

余瑞城沉默了好久,問道:「你的理想是什麼?」

「您說什麼?」林士德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故障了。堂堂全中國微積分研究史上的權威,怎麼可能問自己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問題。

「你的理想是什麼?」余瑞城又問了一次。

「我的理想---」林士德答不上來。他實在沒有勇氣,告訴老師,他的理想,就是當一名教授。

「你要認不出你的理想,這個問題,是永遠沒有答案的。」

望著先生氣定神閒的眼神,先生操勞的身影,突然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但是這一次,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 ××× ××× ××× ×××

一年後,林士德的名字,出現在北大研究院的錄取名單上,順利成為真正的研究員。他永遠沒想到,自己真有就讀研究院的一天。也許,世事就是如此。當他看著床鋪上疲累不堪的鄭吉清時,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步上學術的路子吧!

××× ××× ××× ××× ×××

研究院開學的那一天,當林士德坐在位子上看書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喚住他。他慢慢把目光上移,赫然發現,站在他眼前的,竟是未來的班導,也是曾經為他指引迷針的余瑞城!

××× ××× ××× ××× ×××

余瑞城是林士德的世伯,是士德的老師,更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對林士德的過去及未來,他有著深刻的認識,知道這個學生的前途,日後必無可限量。所以,當他知道林士德成為自己論文的指導生時,就決心要盡力栽培他。

進入研究院後,林士德因為有了內心真正的歸宿,開始一股腦兒的投入自己的研究。一天研究十五小時,對他而言,稀鬆平常。他自己有一間系上配給的研究室,裡面堆滿一排排的書,大部分是他用自己的零用金買的。有時錢不夠,就向班上同學借錢。每天晚上,當別的研究室的燈光都暗了,唯獨他的,依舊燈火通明。他常常為了研究一項學術課題,飯也沒吃,覺也沒睡。余瑞城知道這件事,屢次找他面談,希望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健康。每次和他談起這件事,士德只是撐起疲憊的雙眼,望著他,搖搖頭,不說一句話。他知道士德心中,有一大堆的心事及滿腹的苦水,可不知為什麼,士德從來也不肯提。

士德有一位好同學李明哲,對士德親切異常。兩人雖因切磋課業,時有爭執,卻是志同道合,日子倒也過得十分愉快。

有一天,天氣稍微冷一點,士德只穿了一件外套就出門。回到家,就感冒了。那陣子功課特別多,士德一心只想這個禮拜熬過就好了,也沒有太在乎它。

三個月後,他和明哲找余瑞城談論文的進度。一進研究室,正題還沒說上半字,士德就猛咳起來,滿臉通紅。

余瑞城嚇了一大跳。他猛撫著林士德的背,一面說道:「究竟怎麼啦?怎麼咳成這樣?」

林士德苦著一張臉,搖搖頭,沒說什麼。倒是一旁的李明哲開口了:「先生,您哪!就勸勸他吧!早先感冒的時候,我就勸他去看個病,他只是一直推辭,說功課多什麼的,總之不願去看。現在,一拖三個月,病情越發嚴重了,還是不去,您說說,可怎麼好?」

「你這樣怎麼行?有病就得治,不是嗎?」

「先生,別聽他胡說八道。」林士德止咳了,他把精神一振後說道:「再說,也不過一星期的事兒。真有這麼嚴重,我就住院去了,怎麼還在這兒?」

「真讓你拖到嚴重才住院,病就治不好了。來!拿去。」余瑞城從口袋中掏出三百塊錢,遞給李明哲,「下了課,帶他去檢查一下,千萬不要再拖了。」

「先生,我……能用先生的錢。」林士德趕忙說道,想把錢還給余瑞城。

「說這些做什麼!」余瑞城站了起來,望著自己的助理,「碧春,送客!」

走到研究室外,林士德若有所思,頭一直沒有抬過。李明哲說道:「士德,我們……看病,好嗎?」士德依舊望著地面,說道:「送與不送,都無所謂了……

××× ××× ××× ××× ×××

過了幾年,士德與明哲分別考上不同的學校,兩人認真的攻讀博士班的學業。雖然平常沒有機會多見面,但是,每逢同學會時,兩人總是湊一塊兒。可是,每回一見面,士德的臉色只有更難看。只見他不斷的用右手從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汗,手還不停的顫抖,咳嗽也從未停止過。

「士德,你還好嗎?看你咳成這樣……

「沒沒事兒……咳!咳咳!」

士德口中雖這樣說,但是他的情況,不禁讓明哲為他擔心。

…………………………………………………………………….

過沒多久,士德出事了。

據他的同學所言,士德是在同學會後一週內,因為疲勞過度,終於倒在研究室內。和他共用研究室的同學嚇了一跳,這才急忙的送他到醫院去。

明哲趕到的時候,只見一群醫護人員,不斷的在急診室裏忙進忙出。門口還有一群他不認識的青年,想必就是士德的同學們。

過了不久,醫師從急診室出來,全身汗流浹背,一臉的疲憊,都寫在臉上。明哲連忙拉住醫師,問了士德的情況。醫師說:「他雖然脫離險境了,還是要注意。這是冠心症兼急性哮喘症,怕不是一、兩天造成的。記住,千萬不能讓他過勞。弄不好,怕會引起肺病,甚至暴卒。」

「是,大夫請慢走。」望著醫師的背影,明哲只是一臉的茫然。

××× ××× ××× ××× ×××

探診的時間裡,明哲在病房中,守著帶著氧氣罩的士德。

「士德,怎麼會這樣?這毛病……究竟多久了?」明哲說著,強忍著眼框中的淚水,不敢讓淚水垂下來。

「沒事兒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士德說著,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看到士德這樣,明哲好痛苦。他何嘗不知道士德的個性?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他還是忍不住對士德說:「你這是何苦?何苦這麼逼自己?你這是何苦?」

「答應我,..這件事兒……不能說出去……明白嗎?」看著士德苦笑的神情,明哲只能含著淚水點點頭。他心中的痛苦,又有誰知道?

某個星期六的下午,一個身材魁梧,臉上掛副銀框眼鏡,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提著一盒水果,出現在協和醫院門口。

「請問,慢性病房怎麼走?」

「您望前直走,就看得見了。」

「謝謝您。」

中年男子提著水果,慢慢步向慢性病房,輕輕敲了門,走了進去。只見趴在桌上寫稿的士德,嚇得筆都摔了,驚呼:「先生!」

…………………………………………………………………….

原來,事發之後,明哲還是忍不住給余瑞城撥了電話。余瑞城心裡一急,當天下了課,就急忙趕到醫院去了。

這時候,醫師進房裡探診,余瑞城順便醫師談起士德的病情,越談,他的表情越黯淡。

「那……怎麼辦?」

「先生也不必太過操心」,醫生安慰道,「只要他在醫院靜養一陣子,不要再接觸課程上的知識,我想,會有起色的。至於研究院的課,最好先休學一陣,再作打算。」

醫生離開以後,士德靜靜的望著余瑞城,不說一句話,房間裡的空氣,像處在真空狀態一般,掉根針都聽得見。

終於,他嘆口氣,緩緩的說道:「老師,承蒙您來看我,我……感激不盡。」

「怎麼說出生份的話來?你是我的學生哪!」

「剛剛,醫生的囑咐,先生也聽見了,我真是……」話沒說完,士德忍不住咳了起來。余瑞城見了,連忙撫著他的背,勸道:「唉!連日帶夜,連日帶夜……我又何嘗對你不了解?可是,你若因此喪命,那多划不來?……

「先生,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余瑞城一面繼續撫著他的背,一面說道:「說說看,你最近……

「沒事兒。……喔!對了,先生您瞧,我正在寫這本《文史哲通俗演義》,您看看,內容上……還過的去嗎?」

余瑞城一面翻著書稿,一面皺起眉頭:「這稿子……究竟什麼時候動筆的?」

「一個禮拜前。」士德也不想撒謊,乾脆實話實說。

「這麼說,你從住院那天,就開始寫了?」余瑞城驚訝的說,他以為,士德應該是遵照醫生的囑咐,好好休息的。

「先生,剛剛的話,您也聽見了。自從入院的頭一天起,我就沒打算出院過。所以,從住院的那一刻起,我就要了紙筆,開始寫這份稿子。」

「可是,你這麼做,對病情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啊!你不如養好了病,再來寫書,也不遲啊!」

這時候的士德,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痛苦。他悲痛的說:「先生,其實從我住進病房開始,我就已經聽說,得了這個病的人,最多只有拖時間,目前為止,無藥可治。多不過三年,短不過三個月。這麼短的時間,您讓晚生如何在學術上有所建樹呢?我本來預計,從研究生的身分,到將來成為學者,我要每年發表論文,每年寫一本書。這樣,我對學術界,也會有些許的貢獻。可是,如此看來,這個希望,勢必落空了。因此,從我入院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不斷的寫。不管多麼的雜亂無章,我都要寫。起碼,讓它成為學界裡必備的入門書籍,讓它能對學界有所貢獻。這麼一來,就算我死了,也會含笑九泉了……」說到這裡,士德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 ××× ××× ××× ×××

北平的八大胡同裡,年僅二十三歲的余瑞城,牽著年僅五歲的兒子,在胡同裡散步。這天,天氣很好,夕陽的餘暉,照在父子兩人的臉上。尤其是小志德,那股勁兒,簡直比得了頭彩還高興。兩個人一面走,一面談,聊得十分盡興。天色漸漸晚了,夏天的蚊蟲又特別多,但是孩子還在享受著父愛的溫暖,執意不肯回去。只因為一打道回府,余瑞城就恢復學者的本色,一股勁兒的埋首書中,不可能對他這麼親切了。

突然間,瑞城指著旁邊的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喊著:「志德,這是什麼?」

「蝴蝶……是蝴蝶!」志德興奮的又跳又叫。原來,牆上停著一隻五彩繽紛的蝴蝶,十分罕見。志德平常又喜歡漂亮的蝴蝶,這下更興奮,纏著父親把牠留著作標本。他不願意失去這隻漂亮的蝴蝶。

「兒子,我平常不是告訴你,我們要愛護小動物,千萬不要任意的傷害牠。你現在抓回去作標本,不等於傷害牠了嗎?」

志德本來不願意,在瑞城的開導下,他終於點了頭,同意不把蝴蝶抓來作標本。兩人就在夕陽的餘暉中,看著這隻蝴蝶盡情的飛舞,直到華燈初上,才心滿意足的回家。

這樣的日子,過了整整十五年的歲月。這十五年中,瑞城不但奠定了自己在學術界上的地位,兒子更因為他的陶冶,逐漸成為他學術上的知己。打從兒子上學以後,兩人同在一間房裡讀書。兒子的勤學、好問與貼心,更使他得到了一個學術上的知己。即使兒子只是一個小學生,瑞城依舊在兒子面前,津津樂道。這樣的情形,直到志德國中三年級,即使進入學習生涯中,最緊鑼密鼓的階段,依舊沒有間斷過。

這一天,瑞城剛發表完一篇論文,會中博得滿堂彩。當他興奮的回到家中,想將這份心情,與兒子分享的時候,一通令他難以忘懷的電話,忽然在耳邊響起。

先生,請您現在到醫院一趟。志德在學校裡,不斷的喀血,已經被送往北平協和醫院了。」

話筒中急促的催促聲,讓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頓時陷入混亂的狀態。他在倉促中,坐上計程車,一面祈求神明的保佑,耳邊更響起兒子每晚瘋狂的咳嗽聲。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醫院,先見過幾位主治醫師,了解兒子的病情。只見他們愁眉苦臉,臉色相當沉重。

……看樣子,情況不太樂觀……

這個答案,打亂了瑞城心中的秩序。從小,兒子就是他生命中最貼心的夥伴。聰明、乖巧不用說,每當他心中有煩惱的時候,兒子就是最好的傾訴對象。不知道有多少安靜的夜晚,當他為了趕學術論文,而徹夜不眠的時候,兒子更貼心的為他泡杯熱牛奶,擺在書桌上,一面陪他說說話,聊聊這次發表的主題,讓他暫時放鬆緊張的情緒,一面陪他說著笑話,讓他消解疲憊的身心。這十五年的論文,沒有一篇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趕出來的。即使在上了國中以後,課業明顯添重了不少,但兒子對他的關懷,卻總是沒有變。他總是夢想著,將來有一天,兒子若有機會,也和他走同樣的路,克紹箕裘了,他就要更努力的栽培兒子,讓他揚名立萬,光宗耀祖。……

可如今,一場不知名的病症,斷絕了他和兒子的希望,也讓他失去了原有的方寸。他急得跪下來,請大夫們無論如何要全力搶救,即使花再多的錢,也無所謂。

先生,先生,」醫師們連忙將他扶起,「不是我們不願意,而是令郎的病,早已病入膏肓,積重難返,我們也是束手無策呀!」

「那那究竟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呀?」余瑞城哭喊著,他不能夠接受這個現實。

「令公子的病,是積勞成疾,需要早期發現,早期治療。可如今已經病入膏肓。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在家休養一陣,不要多做無謂的活動。必要的話,我們會為他安排定期的檢查。」

望著身邊的兒子,余瑞城心中除了無奈、憤恨、心酸與孤獨,更多的是生命中的無可奈何。望著虛弱的兒子,他老淚縱橫,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悲傷,趴在兒子身上,大哭了起來……

××× ××× ××× ××× ×××

隨著時間的消逝,士德的病,也越來越沉。幾位大夫商量的結果,認為讓他繼續待在醫院裡,接受治療,也是於事無補,不如讓他回家靜養,也許有助於病情的發展。

就這樣,士德終於解除了出院的禁令,辦妥了出院手續,就回到位在八大胡同的宿舍。對士德而言,就算回宿舍住,也一樣只能在床上待著,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是,也許真的是關太久了,回到家的士德,似乎精神了不少,心情也開朗的多。每天除了吃藥以外,他唯一的任務,就是趕寫他的著作。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稿件,越積越高,可是他咳嗽與吐血的情況,卻也越發嚴重了。

這一天上午,明哲一早就去拜訪士德。在士德的房間裡,除了一張雙人床以外,還有一座小火爐,是給他烤火用的。床鋪旁邊,有張小椅子,椅子後有面靠牆連鏡的梳妝檯。那座火爐,就設在房門口。士德的文稿,習慣性的堆疊在梳妝台上,顯得雜亂無章。再看看那稿子,字跡潦草而沒有生氣。力道大些的,多半是邊咳邊寫的。看著這樣的稿子,明哲也只能搖頭嘆息。

就在明哲讀稿的當兒,士德的特別助理-荷花,正巧拿著掃除用具進來,準備幫士德打掃房間。一陣寒喧過後,明哲忍不住問起士德的情況。只見荷花搖了下頭,說道:「他呀!該怎麼說好,整天忙著寫稿,讓他停停筆,就開始對我講理了,什麼時間倉卒啦!再不趕就來不及什麼的。講到最後,我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的,隨他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大夫都來過幾回了,勸他節節勞,別管那撈什子書什麼的,可他就是不聽,我有什麼法子!」

「那……食量呢?還定量嗎?」

「這就甭提了。近來食量更少,一餐常吃不到一碗。要他多吃點,都推說不用。哎!他趕著寫稿子,整天忙到三更半夜,也不見他休息。我們旁邊的人看了,心中多不忍,他一天睡不滿三小時啊---」荷花一面說著,眼眶跟著泛紅。明哲望著士德虛弱的身體,與削瘦的臉龐,心中除了感慨,更多的是蒼涼與悲傷。

××× ××× ××× ××× ×××

又過了三個月,就是過年了。北平的上空,不住的飄著大雪。對士德而言,莫說不好過,只要一冷,他的肺就難受。一到下午,更是高燒不退。可是,稿子越堆越高。隨著病情日漸增重,封筆次數不斷增加。對士德而言,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春節期間,研究院放假。明哲放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士德這兒來,陪他聊天解悶。只是,由於病情加重,士德沉睡的時候更多。明哲多半只能坐在士德旁邊的椅子上,陪著打盹兒,等他清醒,再陪他說說話。

這天清晨,和往常一樣,明哲依舊坐在位子上,打著瞌睡。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猛烈的咳嗽,喚醒了他。

「士德,你醒啦!吃藥好嗎?」

「咳!把我的稿子拿來。」

「欸!吃了藥再說。荷花,藥煎了嗎?」

「煎了煎了,不在這兒嗎?」荷花走了過來。「唉呀!一定是忘在爐邊兒上了。等等啊!我去去就來。」

荷花離開了。在她說話的當口兒,士德又咳了五、六聲。

「看你,咳成什麼樣兒,還一股勁兒,寫不停!」明哲一面替士德撫背,一面勸他,一面接過荷花送來的藥。

「來,喝了再說。」說著,幫士德試起藥溫。

「別試,我自個兒來。」

士德說著,一手搶過碗,顧不了燙手,咕嘟嘟的往下嚥,把荷花和明哲嚇傻了。

「你---」

「少廢話,稿子給我。」士德一面說,一面犯喘,手猛伸著拿稿子。

「真不像話!」荷花說道,「大夫都說了,要細心調理,你這個樣子怎麼成!」回頭收拾稿件,才發現稿子上沾滿了血。

「這---」荷花驚住了。「你的稿子---」

「是,是我不小心,沾上去的。」話還沒說完,又咳了好幾聲,雙眼充滿了疲憊、無奈與渴望。

「你這個樣子,還怎麼養病呢?決不能再讓你寫稿子了!」明哲硬是擋在士德前面,不讓他拿稿子。

過了很久,士德終於笑了,他笑得很蒼涼:「我若真要這條命,當初就不該走上這條路。你知道,當初,我想走研究路線時,不知有多少人大加反對,說這是一條不歸路。可是,這麼多年了,我終於把生命奉獻給學術,而有了這項小小的成就,我也心滿意足了。」

荷花看著明哲,明哲嘆口氣,讓開身子,讓士德拿稿子。士德拿著稿子,一開筆,就忙不迭的寫下去了。

××× ××× ××× ××× ×××

十二月的北平,大雪紛飛。身裹棉襖的孩子們,在胡同裡玩起打雪仗。吆喝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常。突然間,一個黑色的人影,從胡同口彎進來。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匆忙與狼狽,黑色的夾衣上,沾滿了白雪。一面急匆匆的穿過孩子的圈子,即使被雪球砸到,也彷彿渾然不知,連孩子跟他說聲「大叔!對不住您,不小心砸到您了。」他也恍若未聞,匆匆的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口,一面敲門,一面喊道:「荷花,快開門哪!」

這時,一位年僅二十六的女子出來應門,她的神色,也是相當慌張。

「士德在嗎?」

「在,等著您哪!」

明哲進了士德的房間,只見士德裹著大棉襖,披著大棉被,卻依舊咳著不停。臉上除了帶點泛黃,還有一絲的疲憊。

看到這樣的情況,明哲的心,立刻涼了一半。他先放下手上的稿子,在梳妝檯前,坐了下來,喝一口荷花端來的茶,一面在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告訴士德全部的結果。

就在這個時候,士德開口了:「稿子……怎麼樣?」

聽到他氣若游絲的語氣,明哲更不斷的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沉默了好久,明哲終於開口了:「稿子……退回來了,人家不願意用。主要還是……你名聲不響的關係……

「不要說了……」說完這幾個字,士德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他兩眼疲憊的合了起來。

「士德……」明哲很想用什麼話去安慰他,卻被荷花攔住。

「不要再打攪他了。明哲,他累了。自從稿子寫好了以後,就像這樣,常常只能說一、兩句,就……」荷花一面說著,一面淚水撲溯溯的流了下來。

「我真捨不得他呀!這麼好的人……

「別這樣,別這樣。到底還是他的朋友。」背著士德,明哲擁著荷花的肩膀,一面勸著,一面用左手抹把眼淚,只怕士德見了心疼。

這時候,士德微弱的開口了:「明哲,這個……」只見他右手搖著一張寫滿字的白紙。明哲接過一看,原來是士德用盡自己最後一丁點精力,所寫成的自序兼自我推薦函。紙上寫著:「我林士德,出生於民國元年。秉持家訓,自幼隨著家父攻讀經史。中學畢業後,進入大學院校學習,因為深感所學不足,所以在一年前,開始在研究院學習。我在研究院裡,染上了病,一時半刻醫不好,因此遵從大夫指示,在家修養,暫停了研究院裡的學習課程。這段期間裡,雖然病情不斷的加重,我卻有項心願未了,就是寫一部演義,介紹我國史上人物在文學、史學與哲學三方面嘔心瀝血,突顯生命格局的過程。

如今,書寫成了,我的心願也了了。感謝諸位先生的提攜與愛護,願意出資,為我印行這部演義,使我有些許看病的費用。更感謝讀者的愛護。您的一點施捨,將成就一個人的願望。我將它命名為『文史哲通俗演義』,以彰顯諸位的善德。

再次向諸位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作者林士德寫於協和醫院」

××× ××× ××× ××× ×××

從士德治療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年的春天。這段期間,他的病情,不斷的加重;沉睡的時刻,也日見增長。終於,在發病之後的第三年的春天,在病情無法控制的情況下,他撒手西歸,留下疼愛他的父母、師長及同學。

公祭的當天,所有和士德接觸過的親友,都來為他送行。在送行者當中,最感到悲痛的,莫過於他的父親林至孝。從士德發病到過世,他一直沒接到消息,原因是士德一直嚴密的封鎖消息,不准將消息透露給父母知道。過年期間,余瑞城偷空返鄉一趟,這才將消息帶到。為了讓兒子專心學業,至孝屢次去信,不准兒子將時間浪費在寫家書上面,加上林家沒有錢付電話費,使得聯絡上更顯困難。士德剛考上研究院時,還偶爾寫幾封報平安的家書回家,都被至孝回信責備,說他浪費太多的時間寫信。後來士德病了,再也沒寫信回家,至孝還以為,兒子一定是聽了話,變得格外用功,連回家都沒回家,所以,逢人就誇自己的兒子,說兒子用功,將來一定出人頭地。……誰知,話才說出去沒幾天,瑞城回來了,見面就告知士德的消息,讓他急壞了,連忙拉著妻子,就要北上看兒子。誰知,行李剛剛預備好,正打算出門,管家就拿了封電報,喊著:「老爺,不好了!少爺,少爺他……他病逝了!」夫婦兩個一聽這消息,話沒說上半句,就先哭倒當場。

如今,士德的過世,不僅讓大家失去了貼心的摯友與兒子,整個公祭會場,更是瀰漫著哀傷的氣氛。大家都低頭流淚,痛哭不已,也有人哭嚷著士德的名字,讓會場的氣氛,更顯低迷。

就在這個時候,瑞城手持「十大傑出青年研究獎狀」步上講台,以恭謹嚴肅的態度宣讀道:「查北京大學林士德先生所著『文史哲通俗演義』一書,敘述詳瞻,頗為詳實,貢獻卓著。經本會決議,決議授與獎狀一只,以資鼓勵。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三月十一日。」

當他宣讀完後,由林至孝夫婦代領的時候,凡是了解士德生前情況的,無不淚如雨下,痛哭失聲。

余瑞城望著已逝的身影,耳邊響起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 × × × × × × × × × ×

生與死

只有一線之隔

你已逝的魂魄

是否

已然放下

余瑞城想了很久,決定用這首短詩,作為「一代學人-林士德傳」的結尾。

他本來馬上可以打電話給書局,請他們幫忙打字、排版、裝訂。當他看著窗外,忙進忙出的人們,他突然產生無限的感慨。想到士德還在的時候,就是像他們一樣,整天像無頭蒼蠅一樣,直到病危,依舊忙著補充手上的稿子。他不禁嘆了一口氣:「生命,果真是無常嗎?」

望著天邊的彩霞,他迷惘了……

回想這篇小說的寫作,當年我只是個大學一年級的學生。當初是因為受到太老師過世的衝擊太深,所以寫成這樣的小說。

小說中有太多的情節,從我的生活過程,以及太老師與老師之間的交往過程中,選粹出來,交織而成的生活片段,就湊成這篇小說。

這篇小說當初的用意,其實就是紀念太老師的過世,所以花了很長時間,才寫作完稿。一不小心,還投錯文藝競賽,差點得到第一名的頭彩。是我自己承認投錯了,才沒有頒錯獎給我,可見這篇小說,也曾獲得他人的肯定。

我不能說,自己的小說,對於學人這塊,掌握得有多麼深入,只能說是自己認真揣摩之後的作品。當然小說最後的結果,是場遺憾,不過,我原先的目的,就是把它當成悲劇寫的,因為我總覺得,悲劇有震撼人的力量,比喜劇更感人。

小說寫完了,也讀完了。這篇六年前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跨越時空的力量?就靜待歷史的評價了。

上一篇:微小說

下一篇:冤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