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昏暗的走廊上，有個人跌跌撞撞的前進，一路撞歪牆上的畫、裝飾用的花瓶、夜巡的佣人，還差點滾下樓梯，最後終於撞上目的地的門板，發出不小聲音，嚇得那人立刻貼住門板仔細聽著另一邊的動靜，確定裡面的人沒有被吵醒之後，鬆了一口氣，還好這層樓只有藍守謁的房間，不然他還不知道要撞多少門板。

　　小心翼翼打開藍守謁的房門，房間很大，就像是高級套房，一進門面對的是用沙發做為區隔劃分出客廳和書房的開放空間，從左邊望過去依稀可以看到落地窗前有一張大床上面正躺著人，他夜視能力很差，幾乎可以說是看不到才會一路顛簸，幸好房間不算太黑，少許月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室內，至少讓他確認藍守謁的位置。

　　他完全可以說是用爬的通過房間最黑暗的書房地帶，好不容易摸到床尾……其實是撞到，踫撞次數太多，他幾乎要覺得藍守謁沒醒都是裝睡的，不過藍守謁睡覺有習慣，藍守謁睡到非常熟的時候眼睛反而會睜開一點點，像是瞇瞇眼偷看人一樣，他小時候常常被藍守謁嚇到，連睡覺的習慣都這麼卑鄙，真不愧是混世大魔王……咳、總之，多虧月光讓他更肯定藍守謁還在熟睡。

　　他輕手輕腳爬上躺五個人都沒問題的大床，朝正中間散著柔滑髮絲，還被月光加持美得如夢似幻的藍守謁爬去，他有一瞬間為眼前美景亂了心跳，不過一想到這人作惡多端又是如何霸道欺負人後，就馬上恢復正常了。

　　他慢慢靠近藍守謁，把頭輕放在他左胸的位置，聽著藍守謁心跳聲一下接著一下，規律的、平穩的、有力的跳動著，和自己的一樣，他滿意地笑了，然後慢慢起身離開，腦袋才剛抬起來就一陣天旋地轉，接著宛如從地獄傳來的冷冽聲音在正上方響起───

「半夜不睡覺跑來偷襲拎北，真是長進啊，慕然。」

　　裝睡？！慕然不敢置信地望著上方的人，結巴道：「你、你怎、怎麼會……」

藍守謁低著頭，用瑩白細嫩的手指替慕然撥開自己落在他臉上的長髮，低聲說：「習慣是會改變的，拎北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瞇瞇眼了。」

「……你你這個卑鄙小人，越長大…越、越渾蛋……」慕然被壓著無法動彈，卻沒有閒下嘴吧，不甘示弱地罵藍守謁。

藍守謁沒有理會他，用手指扣住慕然下巴左右巡視著，發現這個笨蛋不但頭上有兩處殷紅，嘴唇也破了，上面滲著血珠，藍守謁輕蹙柳眉立刻傾身摸開床頭燈，回身又粗魯的把人拉過來翻過去檢視，越檢查漂亮臉蛋就越冷，最後藍守謁抬頭狠瞪某個把自己弄得全身青青紫紫跟開染防一樣的笨蛋。

「你最好給拎北一個好理由，為什麼非要半夜滾來拎北房間？」明明就是個夜盲，還硬要一路跌過來，就算他沒有接到慕唯的電話，光是那不絕於耳的踫撞聲，就是死人都被這笨蛋吵起來了，「想清楚再回答，這關係到你要不要去鬆土。」

一提到鬆土，慕然害怕的抖了抖：「…我我我來聽…聽心跳……」

「聽個屁心跳，拎北看你是很喜歡向日的院子，行啊明天就───」藍守謁說著就要起身拿電話。

慕然嚇的趕緊抓住藍守謁，用力點頭快速道：「真的真的！我只是來聽你的心跳有沒有規律……」

　　藍守謁一聽差點沒翻白眼，都說幾百次沒事沒事，其他人都好好接受了，為什麼只有這個翻遍宇宙也不會再有的笨蛋安心不了！他回身抓住慕然的領子，把人按在床頭氣得想破口大罵，正要出聲卻一口氣沒上來，哽得他險險窒息，沒想到這個宇宙笨蛋比他更激動，一手摸著他的臉，一手輕撫他的胸口，叫他冷靜冷靜深呼吸。

　　當藍守謁緩過氣也已經沒精力跟慕然算帳了，他翻身躺回床上無言地瞪著青年，嘆氣：「你給拎北滾去洗澡，藥膏在床頭櫃第二格，這兩件事沒做好今晚你就別想睡。」

慕然知道藍守謁已經不追究了，火速下床，開心的笑著：「是的長官，保證完成任務！」

　　藍守謁根本懶的理他拉了棉被就想睡，沒兩秒又重重掀開被子，不耐煩地把另一邊床頭燈也拍亮才埋回去。

　　慕然洗好澡擦完藥，先把右邊的燈摸掉，爬上床後才摸掉左邊的燈，房間很黑，剛剛還有的月光已經完全消失，慕然偷偷靠向旁邊的人，在被子底下試探了幾次見藍守謁沒反應，大著膽子側躺面對他，慕然根本看不見只能摸一下碰一下憑感覺判斷，慕然大約推測藍守謁是趴睡，是面對還是背對他就不知道了，他還沒敢往臉上摸去。

所以慕然壓根不知道當他摸第一下時藍守謁就醒了，不過這位作惡多端愛欺負人的混世魔王真的覺得累了，怎麼會有這麼不怕死的人，不管他如何威脅惡整，慕然永遠都是閃了又靠近，被他嚇跑又再回來……其實慕然是屬蚊子的吧？

不能打死還趕不走的蚊子，怎麼想怎麼氣……為什麼都沒有人發現他才是最可憐的那個？

藍守謁從頭到尾看著慕然瞎子摸象，實在是困極了，他無奈道：「慕然，你想幹嘛就說吧，拜託你不要再打擾拎北睡覺。」

突如其來的說話把慕然嚇一大跳，差點滾下床，還好藍守謁及時伸手拉回某個做賊心虛的人，慕然覺得自己聽錯了，一臉不可思議：「什、什麼？」

「拎北很他媽想睡覺，給你十秒擺好就寢姿。十、九……」

「我選嗎？」

「對，問完剩三秒，三、二……」藍守謁完全只想好好睡覺，連十秒都不想浪費。

「啊！等等！」慕然馬上胡亂地往藍守謁身邊貼緊，把頭枕在藍守謁肩膀，然後乖乖不再動。

　　「現在，睡覺！再發出聲音拎北踢你下去睡地板。」

　　差點反射要說好的慕然用力咬住嘴唇點點頭。

　　藍守謁順手拉好兩人的被子，馬上就睡著，還做了夢。

　　那是他被診斷出心臟病前發生的事，他從小只要長時間劇烈運動就會喘，醫生判斷是運動性氣喘，按時服藥後症狀也漸漸改善進而疾病消失，所以沒有做進一步檢查。

　　一直到他讀了小學，某次運動會他被獲選，要為班級出賽大隊接力，跑最後一棒，而慕然也是班上的最後一棒，兩個人誰也不想輸誰，練習時都非常認真。幾次預選後，他們兩個班級都進入最後決賽，藍守謁卻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跑得還辛苦，慕然有問過他還好嗎，但都被他狠狠嗆回去，信誓旦旦說沒事。

　　決賽來臨，槍聲響起瞬間，選手們瞬間飛出去，棒子不停傳遞給下個夥伴，場邊加油聲震天，終於到最後一輪，他的班因為交棒失誤落後了慕然的班級，同學們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對著他奮力吶喊，他自己也對勝利勢在必得，連心臟都比平常更加活躍，快得幾乎要覺得疼了，他不斷提升速度，追上前方一樣全力奔跑的慕然，然後超越，他衝過彩帶成為第一名。

　　他班上平常看起來都像傻瓜的同學們，每個人都尖叫著歡呼，他也很興奮，心跳像是失速了一樣，劇烈跳動，非常疼，他抓緊胸口的衣服，感覺空氣變得稀薄，窒息的痛苦竄上腦袋，視線開始模糊，有人發現異狀過來抱住他，那聲音聽起來極度驚恐帶著哭腔不斷叫他的名字，這聲音他很熟悉，剛剛超越的時侯，相同聲音也在後方不甘心的罵他渾蛋。

　　然後黑暗襲來。

　　陽光照進室內落在精致美麗的臉上，藍守謁不耐煩的想翻身躲過光亮，卻發現有人手腳並用像隻八爪章魚一樣纏住他，藍守謁差點一大早就動手揍人，但是當正要揍下去時他突然想起昨天做的夢，面無表情盯著青年後腦勺幾秒，翻了白眼，伸手往床頭抓過遙控器，對落地窗一嗶，窗簾立刻緊緊閉合。

　　媽的，拎北一定上輩子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