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我不得不返思此地域教養的感受力缺無、遲鈍及其所遭遇。

阿尼後來講的事故的畫面是極其暴力與猥褻的。那片段的言語所構成的畫面，想起來，似乎是對遇害者亡故的肉體的二度羞辱。彷彿施暴者籠罩於不為人知的驚心恨意底下，以致於遇害者死後，屍體仍慘遭某種不尋常的擺佈。

那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的過去了的事。地點也是在一個水潭。遇害者的死因難以名狀，據說是遇到了…這樣說吧，是一股極激烈的能量。阿尼說，那股力量並非出自於人類。但阿尼口述的畫面細節，那股力量的形式的確只有人類才能如此。當然，阿尼將彼歸諸於另一個時空的能量，據說源於使人不得不心生敬畏的地方傳說。

我不確定是否該用阿尼使用的名詞，就不講了。在此，我無意討論這個存在與另一個時空的有與無，我要陳述的是另外一件令人驚懼的事。那股我始終沒有再加以追究併辨識的詭異能量。

當時我們兩個人在瀑布的水潭邊。要到該水潭有些困難度。得攀岩，手腳並用。阿尼大概自小爬慣了，穩健而迅速的爬著。自尊心的關係，我緊張吃驚的跟著，覺得有些吃力。有些地方稍一不慎，如腳沒踩好，橫空掉落身旁二三公尺處的溪石，大概會很慘。因此我極謹慎的跟著阿尼。目的地並不算遠，從具備人工設施的觀光景點爬進來，大約需要二十分鐘。

初次爬完，回想起來，心裡的負擔遠比身體沈重。這個地方一個人來大概不適合吧。阿尼說，他頭一次進來，是小時候他爸揹著他進來的。他家位在省道旁，是個以產米聞名而人煙稀少之地。省道兩旁不遠是山。阿尼開車在我們到觀光瀑布區來，大約用三十分鐘。

轟隆隆響的水潭彷彿童話場景。丟一把鐵斧頭到水潭中，河神就會帶著金斧頭浮上來問你問題的那種氣氛。坐聊了一回兒，夏日的天色暗的有些快。阿尼看了一下手錶，不到五點。他說，太晚了，下午這個時候，其實不要來比較好。他欲言又止的談著某件他以為目前不該觸及的話題。由於是兩個人，我便失去了謹慎，忘了害怕，雖然阿尼彷彿身陷於一個人似的敬畏氣氛，表情甚至帶著惶恐的意味。如果是一個人的話，我應該不敢爬越觀光景點所設定的範圍吧。

我的態度有些輕率，也許阿尼打算講一個例子的用意，是想讓我明白我們的處境。但當時我只對這個例子感到好奇，便熱絡的等著阿尼講出來。怪異的是，阿尼又覺得這個時刻在水潭邊講此事是不妥切的。我不太能夠體會他所憂慮者何。認識阿尼有一段時間了，精神上彼此頗合得來，便耍賴似催促他把吞吐的話講出來。那時我們蹲在水潭邊，我等著他開口，他講頭一句話時，我記得還沒講完，奇怪的事便發生了。

一顆石頭從天而降，忽然射入水潭，朝我們身上激起怒意的水花。我慌張的起身後，想著剛才那顆粗厚大過人頭的石塊，竟僅距離我的頭部三十公分左右。慌亂下，阿尼要我和他趕緊離開，我緊跟著阿尼起跑，並心驚而迅速瞟了一眼水潭與山林。跌了一跤，阿尼返身將我扶起。我們便驚悸的逃離現場。

安然無恙的回到具備人工設施的觀光景點後，稍微靜下心來，我跟阿尼說，我發現石塊要下落到那個位置不太可能。如果是猴子或人的話，那麼枝葉應該會劇烈晃動的，但瀑壁上圍的山林靜悄悄的，一動也不動，連風吹草動也沒有。是落石的話，要從瀑壁碰撞以致激射到我們所在的水潭邊，得滾過十公尺以上吧，想來機率極渺茫。而且那塊石頭激射下來的角度不像是滾落的，比較像是對方有意瞄準而產生的。況且那發生的時刻竟與阿尼心裡的憂慮一致似的，才剛要聽阿尼的頭一句話，整個過程便被莫名的力量硬生生阻斷，事後一想，巧合的難免使人駭異。

我一邊跟著阿尼攀爬，一邊想著那顆石塊是否帶著警告與敵意。帶著嚴肅意味的三十公分迫近，那時恐懼極了，似乎看不見的對方正留心著我和阿尼的一舉一動，是否符合其不容侵犯的地域規範。寫下來的過程仍感覺頭皮發麻，彷彿那瀑布聲環繞的場所，的確有異時空之存在。

後來沒事，我想我們相視著彼此，然後慶幸的傻笑。

阿尼有些擔憂的問著，你還要聽嗎？
嗯，要啊。我停頓了一下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