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10 12:59:00子貞/莊子

留與他年說任白






母親生平只買過唯一的一卷錄音帶,就是「帝女花」的主題曲。二十多年前,當一家人在做家庭加工手作,幫補生計,一邊就聽著「帝女花」,聽完A面,聽B面,反覆再聽,讓長平公主與駙馬周世顯的悲歡離合,重覆上演,除了早逝才子唐滌生選曲撰詞動聽,任白聲情俱佳之外,就因為當時貧窮的家中只有這一卷錄音帶。

記得,總是記得,猶如一台三洋牌子的錄音機,如何降臨到家中。當時在小學五六年級吧。三四年前,父親積欠賭債,與母親婚姻決裂之後,一家五口的生活,就只有貧窮二字來形容。牙膏沒有了,再擠,總是有的,沒有,牙刷上總留有餘沫,可以再用,直至好長的一段時間,以清水刷牙……

一日,下午放學回來,從大姐口中知道母親突然間去回鄉下,留下五百元說是一星期的伙食費,結果許久都沒有回來。記得某個天色灰暗的星期日,大姐帶著我們三兄弟,到粉嶺火車站等待母親的歸來,結果等了一整天,直至看見街燈亮起,姐弟四人才在寒風中拖著長長的影子回家。在生活重擔壓得人透不過氣的日子,曾經不懷好意想過一些事情,當我偷錢惹怒母親時,曾被她賭氣證實過。

一次,我拒絕課餘去附近的山寨工廠工作,換來母親藤條的教訓,當我縮在床邊一角,有人來報消息,母親匆匆出外,回來之後,就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母親要我們叫他大哥。至於那台錄音機的出現,是因為母親要安撫我們去接受一個突如其來的哥哥,所作的策略,在單車與錄音機兩者中,開始在車衣廠工作,聽流行歌曲的大姐,就選擇了錄音機。

八十年代初,任白的「帝女花」電影在上水行樂戲院上畫。小學畢業後,已出來工作的大姐,有點經濟能力,就出資讓我賣了三張票,晚上,我、姐、母親三人,飯後就去看七點半。

當年我看到一半,就覺得太悶,先行離場回家,獨個走在鄉間水泥小路上,昏暗燈光下,蟲聲隱伏,月掛中天。當時的「帝女花」演過甚麼劇情,完全沒有印象,只是這幅夏夜獨歸圖的畫卷,一直久藏心屝。

一九八八年,赴台唸書,一次回港,窮學生的我竟然大破慳囊,買了「帝女花」與「紫釵記」的主題曲CD,然後,在某年的農曆新年,因沒錢買機票回家,留在宿舍,跟兩位均是香港僑生的學長與學弟,一同在聽任白。大鑼大鼓在寂靜無聲的宿舍走廊間回盪,繁華與寂寞中,渡過平生最寒冷的一個年關。及後,我見到那位學弟,戴著耳機,以免吵到其他室友,一邊看唱詞,一邊搖頭擺腦在聽「帝女花」。此情此景,我解畫為聽曲作還鄉。

自從九鐵在車廂內播放新聞與廣告,每日來往近兩小時的車程,就成了一個流動的噪音監獄,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籠牢。於是將一整套「帝女花」,四張CD轉錄成mp3,全神貫注在聽,以抵抗種種反智的噪音,沉醉於任白的世界,脫離暫時的囚牢,讓浮想連翩飄向往昔的流金歲月。

任白的戲寶,無疑是「帝女花」、「紫釵記」及「再世紅梅記」,這三部粵曲,都有高質量的錄音傳世,較之其他電影原聲帶,音效差,聽不出任白唱腔的動人,加上白雪仙本身性情之倔強,與戲中人:長平、霍小玉及李慧娘,均是為情而生為義而死的剛烈女子,可謂神魂相合,難怪任劍輝曾開玩笑說道唐滌生是為白雪仙度身寫戲的。

任白最後一次公開演出是1972年的六一八水災籌款義演,從電視畫面見到,任白二人既沒上妝,亦無做手,純粹以聲情打動聽眾,據仙姐的憶述,這一次所唱的「帝女花.香夭」,是她們最滿意的一次。任姐咬字清,腔口爽,聞其聲如見其人之情面,試想任姐唱著:「江山悲災劫」,香港的黎民百姓正受水災流離失所之苦,戲台人生,感同身受。記得黃霑生前,最後一次訪問,是應香港電台的一個音樂節目,四星期長達兩小時,暢談他對音樂的看法,黃霑說:「怎樣才是一位好的歌手?就是短短幾分鐘之內,以聲音打動你心的人。」黃霑說他生平極少被歌曲感動,唯有一次,是聽梅艷芳唱「不了情」,幾乎要哭出來。那一天,梅艷芳喝了點酒,應是有點感觸,低沉的嗓音唱到「茫然面對一串問號,你可知花開花落人漸老。」正如黛玉葬花,花落人亡兩不知,在歌衫淚影中,顧影自憐,感懷身世,讓聽者幾乎與歌者同聲一哭,黯然落淚。

任白戲寶最為纏綿入情的,絕對是「紫釵記」一劇,有道唐代的霍小玉委屈等了千百年,才遇上一個唐滌生代抱不平。在唐劇中,出現一有趣現象,就是一人分演兩角,一方面可能是當年粵劇的定制,但也有頗堪分析的義蘊。在「紫釵記」中,落魄書生崔允明,與身為王爺的黃衫客均由梁醒波一人扮演,前者崔允明,因維護霍小玉,拒絕替太師說媒,讓李益休妻再娶太師之女,甚至出言頂撞,而遭殺身之禍,後者黃衫客,因其王爺身份,最終幫助李霍二人劍合釵圓,好夢成真。崔黃二人對霍小玉的愛惜同情,原無二致,甚至是唐滌生的代言人,心同而果異,所差只是權勢之有無而已,唐滌生暗藏之感慨,實千古之浩歎也。至於在「帝女花」中,崇禎與清世祖均由靚次白一人飾演,前者是亡國之君,後者為開基之主,有道是象徵中國治亂興衰只繫一人,說到靚次白,細味「帝女花」,竟然發現最近出版的靚次白傳記:《千斤力.萬縷情》,書名出自帝女花「香劫」一折中,由靚次白飾演的崇禎,悲江山災劫,睹氣責難駙馬無力回天的一句唱詞:「你既無千斤力,枉有萬縷情。」力與情,一字千斤,正好道出靚次白的首本特色。

至於唐滌生優美的唱詞,入情入理,劇情曲折委婉,動人心魄,超越當時,無愧於今,真天才也,可惜天才早逝,讓後人感慨萬千。戲曲中的情天義地,盟山信海,讓人浸淫其中,日夕潛移默化,縱然沒受多少教育,也能學會了做人的基本節義。

如今的我已經年過四十,稍歷人間滄桑,再度細聽「帝女花」,方省悟當年與夫離異的母親,為何在刻苦的生活裡,卻捨得花錢買下「帝女花」這卷錄音帶,是否不斷在聽著聽著,心中依稀對真誠愛情的盼望?抑或以情義兩存的美麗終局,能稍稍撫平自己愛情的創傷,然後繼續為卑微的生活而埋頭努力?









2008-10-04 02:52:42

當然不是, 香港人超迷龍劍笙, 事實上她也是有實力的, 可惜十多年前已息演了, 遺憾我當年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孩, 現在想欣賞她的現場演出也沒有機會了.....

謝敏 2008-01-24 01:08:31

我這幾天瘋狂迷戀上帝女花
狂看
可是我覺得龍劍笙唱的不錯啊
尤其是南海救災他出來清唱那次表演
很到味啊
香港人覺得她唱的不好嗎?

莊子 2007-10-06 11:05:33

〈留與他年說任白〉一文,有關資料已更正:「任白最後一次公開演出是1972年的六一八水災籌款義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