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12 21:41:04王盛弘

你用什麼方式記得琦君?/王盛弘.宇文正對談

王盛弘.宇文正對談琦君

  《琦君的世界》(1980,爾雅)印象式評點作家其人其文、《琦君的文學世界》(2004,三民)禮讚作家的文學成就,兩本專書之後,2006年開春,首部琦君傳記《永遠的童話》(三民)終於問世,執筆者宇文正中學時的作文曾讓老師以「不錯,不比琦君差」鼓勵過,為了寫作本書,她重閱琦君著作,並多次前往淡水採訪老作家伉儷,親炙風采。王盛弘則除了熟讀琦君的創作,打趣說自己可以上《電視冠軍秀》挑戰「琦君通」,更自中學起與琦君通信長達近二十年。兩位琦君迷對談琦君,也如作家的筆下世界一般,親切、清新而溫暖。

  宇文正(以下簡稱「宇」):為了談琦君,我盛裝以赴,因為熟知琦君的人都曉得,她非常愛美,不管是外在的穿著打扮,或筆下的文字、營造的世界;這本傳記完稿後,我和出版社編輯一齊挑照片,一邊挑一邊讚嘆,哇,琦君阿姨真是個時髦的女性,有好多的衣服好多的皮包,服飾搭配十分考究;她說過,喜歡別亮閃閃的胸針,直到林海音勸她,已經有點年紀了,這樣不適合,才將胸針擺進收納盒裡。採訪時,每回琦君阿姨都會細細端詳我穿的衣服,我戴的耳環、項鍊。這就是琦君,一生愛美,把對美的追求實踐在文學裡。

  王盛弘(以下簡稱「王」):對,琦君愛美,她也不諱言,她說,小時候看隔壁張家大小姐當新娘,櫥櫃裡一字排開紅紅綠綠、金光閃爍八雙高跟鞋,便希望趕快長大,趕快當新娘;又說,她自小喜歡亮晶晶的玩意兒,書桌抽屜裡的「玻璃筆」收集了一大把,因為它們玲瓏剔透,斷水了也捨不得丟。

  翻開《永遠的童話》,我最先注意到的是,書分三章,而以琦君婚後到目前的生活起始。對我這個書迷來說,這樣的安排很貼心,因為她筆下的人物定格於過去,我急欲知道他們的現狀,比如說過「媽媽不要老,以後和我一齊老」的獨生子小楠,應該有半百年紀了吧。透過這本書我知道了他的近況。

  宇:會這樣編排,是因琦君說過,小孩子喜歡兩種童話,一種是公主與王子的故事,除此,他們還喜歡聽爸爸媽媽、家中長輩的故事,他們的童年,他們的成長,遇見了怎樣的人、經歷了怎樣的事。琦君說,如果寫文章的人都能夠以充滿惆悵或是歡欣的筆調把這些故事寫下來,就是最好的兒童故事。琦君一生的創作,即是實踐這個童話觀。這本傳記的第一部分,就在說明為何取名「永遠的童話」,再進入童話的場景,寫讀者熟悉的童年,而以離開家鄉遠赴杭州、父母先後辭世、戰亂來台作收。李唐基伯伯看完書稿說,讀到最後覺得有點感傷。這種感傷,是那一代人都有的。

  盛弘,你與琦君通信多年,是怎樣開始的呢?

  王:中學時我在課本讀到〈下雨天,真好〉,就到鎮上小書局買回《三更有夢書當枕》,一本接著一本讀起來,遂動筆寫信到出版社請他們轉給作者。不久後收到回信,華副轉來的,寫在薄到幾乎透明的白信紙上,硬筆書法鳳舞龍飛,我一個字一個字仔細辨識,抄到另一張紙上,很花了一番功夫才讀懂。此後,便有來有往地通起信來了。一直到前幾年,我收到一封陌生人的來信,說,琦君阿姨因病住院,無法立即回信給我,她要我不要空等。我才意識到,甚至在病榻她仍記掛著這件事,或許我的信已經變成一個負擔,此後才逐漸減少寫信給琦君阿姨。我們通信前後幾乎有二十年之久。琦君阿姨曾告訴我,李伯伯提醒過她,她把早上最好的時光都拿來回信給讀者了。但她樂此不疲。

  宇:琦君阿姨和李伯伯的互動很有意思,採訪的過程裡,多半跟李伯伯對話,琦君阿姨不以為然:「他一開口,滔滔不絕!」有時她逕自在一旁哼起歌來,一回談到一個段落,請她唱大聲點,她卻轉而要求我唱,李伯伯也起鬨,說看過我的書,知道我喜歡音樂、會唱歌,那一回我只好獻唱了。另一次跟琦君夫婦一齊吃飯,李伯伯問她要不要湯,她說不要,卻喝李伯伯的,「你看看這個人!問她,說不要,又要喝我的!」琦君吃得少,有回請他們到館子裡吃飯,她那天胃口真好,飯後還吃了一客冰淇淋,津津有味;她嗜吃甜食,說中學時父親帶她去西餐廳,她喜歡喝咖啡加大把的糖,家裡四季產不同的茶葉,她卻不愛喝:「你總不能在茶裡加糖吧?」她無限惋惜地說:「可惜現在胃不好,不能多吃甜的了。」

  王:夫妻倆的相處,是琦君創作中幽默元素的主要來源。一般人都用「溫柔敦厚」、「哀而不傷,怨而不緋」形容琦君的文章,較少注意到它的諧趣,其實在那樣動亂流離的年代裡,沒有一點生活的趣味、性情的幽默,要如何過下去呢?

  而我,是先領受了琦君本人的幽默,再回過頭來注意她筆下的趣味。那是我在《煙愁》後記裡將李唐基先生稱為唐先生,書印出來了才發現錯誤,立即寫信請罪,琦君阿姨很快回信,她安慰我,「『李唐天下』,唐朝也由李家作主啊!」如此化解了我的尷尬,因此我才注意到她的文章裡頭,四川丈夫、浙江妻子、台灣女傭言語上牛頭不對馬嘴的無厘頭,急驚風太太、慢郎中先生步調不一致的落差,或是填詞〈金縷曲〉送愛方城之戰的孟瑤,「清一色,夜如水」、「最喜相逢雙龍抱」,把麻將術語都用上了,寓古典於現代,化嚴整於詼諧。可說,琦君讀的是古典的作品,寫出來的是現代的語言,而其中的情懷卻是永遠的,因此能夠超越時代,受到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喜歡。

  我讀《永遠的童話》,最驚喜的,就是作者的文筆除了呼應傳記主的親切、溫暖,更凸顯了幽默,把琦君阿姨本人、與李伯伯的互動等場面,好生動活潑地呈現出來。

  宇:琦君有個忘年之交,曾對琦君說,他的父親也會填詞作詩,看來卻總覺得好似古人作的,但是琦君的文章裡引用很多古典詩詞,讀來卻好像是她自己的創作。可見得琦君寫作功力的深厚。而她的文學養成教育,不偏廢古典文學、現代文學,精諳文言又懂外文,是目前的語文教育一個很好的典範,常有子姪輩要我推薦課外讀物,新詩我推薦鄭愁予的、小說我推薦張愛玲的,至於散文,則非琦君莫屬。這些作家也是我從青少年一直讀到現在的,可惜這些書通常有去無回,我因此一買再買。

  至於寫這本傳記,有兩個遺憾,一是沒能嘗到琦君阿姨親手做的菜,蔥烤鯽魚、燻雞、醬肘子……我邊寫邊流口水,卻只能想像;二是,這本書晚了幾年,倘使林海音、何凡夫婦還健在,我能參加他們的茶聚,親身感受那一代人的友誼、言語的機鋒,而非透過轉述,那寫起來會更加傳神吧。

聯合報讀書人2006.3.4
為什麼? 2010-11-17 16:19:29

您好:我今天才看完《永遠的童話-琦君傳》我覺得琦君的故事讓人覺得很溫暖,為什麼沒有人將琦君的故事改編成電視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