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03 01:43:30淫妲三代

009._畫外音說著


  就在每天天將亮的時候,她的家、她的臥房窗外正對著面的公園
街邊,總會停駐著一輛有著血紅標籤的、某暢銷日報的巨大貨車,貨
車駛進的喘息聲響伴隨早餐店默默拉開鐵捲門、沉悶地起鍋弄灶的瑣
碎雜音,像怕吵醒了人似的鬼祟;逐漸到頭的夜色偷渡一兩聲狗吠、
與起早在公園活動的老人家,散漫著一份活絡生息的動靜,形成一種
窸窸窣窣、混雜難辨的韻律感。非常地生物性,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蘊含其中,彷彿只是要向這畫面之外的觀眾──我們可以假設真有這
麼一種人存在、他們就與寫就這些文字的寫作者、或者畫外音、或者
閱讀中的人一樣,在暗影中,沉靜而且鬼祟。──說明:這是個長夜
將盡的時刻;或者說,時間:我們已行將脫離夜的管轄,請大家做好
準備。

  於是她會嗅到那輛巨型卡車的排氣管所排出的刺鼻汽油味,混合
著早餐店裡大量批發的廉價熱狗(它們在店裡一份十塊錢的賣,有時
是三根、有時兩根,卻嚐起來總是麵粉混合著碎骨渣的黑心口感)與
加熱了沙拉油的濃濁食物香,非常鬼祟地、緩緩飄向她的窗檯、漫進
她的房間。

  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非常規律亦非常生物性地(沒有什麼特別的
意義蘊含其中),她會起身,點下滑鼠按下按鍵、關上電腦,熄燈、
掖好被褥,準備入眠。

  入眠的程序是這樣:她會旋身行走,在陷入黑暗的臥房裡點亮枕
邊CD音響櫃上的床頭燈,那櫃中的CD音響早已因為她對「音樂」這項
生活物件隨著年紀增長而日漸輕忽的緣故而日漸廢置、成為一個單純
用以積聚灰塵,或者只為了填充那座音響櫃而存在的家屋裝置。──
然而只消仔細想想,她就會想起這台音響之所以被棄置的真正原因:
並不真的是她對音樂的需求消失了,而是那些「音樂」早已經全都從
一片一片觸手可摸的唱片,逐漸變成了電腦裡的音訊檔。可買那音響
的時候誰想得到?其實也不過是七八年前,那時人們才剛要習慣使用
CD光碟這項產品以替代過時的錄音帶,誰會知道買一座CD音響竟會讓
自己如此快速地落入這般尷尬處境?

  但是,竟然已是七八年前了嗎?她其實並不知道,因為多半的時
候她並不會想到這些。她會合理地忽略這項空間配置的不合理,好像
那座音響與她自己都還有義務待盡,如此理所當然的存在就如同它在
音響櫃中看起來的協和感,然後點起那個音響櫃上的床頭燈,偶爾隨
手抽起面紙抹抹音響櫃上的灰,翻開一本紙做的書,閱讀。

  有時她會強迫自己運動,幫助入睡、或者像是教徒相信睡前禱告
一般地相信美容書上的保養身體肌理的程序,這一切,無論是睡前的
閱讀、睡前的運動或者睡前的保養,即使是發於某種真實的信念、在
時光的不斷機械性重複當中而內化成紀律的,一樣非常規律非常生物
性地、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蘊含其中,只除了在時間的格子裡填上一
層過渡性的顏色,在天大亮的時候,保障她安然入眠。

  然後就在天光亮起時準確地睡去。

  畫外音說著:曹七巧,死於情殺。睡前她正巧讀到的段落,關於
王琦瑤與她的上海弄堂。

  這裡是二零零七年,台灣。一種生物性的違和感籠罩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