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9 20:16:23淫妲三代

[補遺] 反文化世代座談講稿



苦勞網主辦《反文化》──世代對話引言綱要
講者:淫妲三代

何謂「反文化」?

  「反文化」標題所引發的第一個歧義是:「反文化」所意圖指涉的
是一個屬於反(叛)的一種文化,還是一個反「文化」的基本態度?

  這樣的歧義之所以可能,當然也蘊含了一種文化底蘊的氛圍在其中
,首先,如同我們已經知道的一種世界景觀:文化無所不在,那麼會認
知到反「文化」的意識就是基於一種虛無的普遍可能──而這也是我們
今天的主題「世代對話」所基礎的各世代間差異的其中一個重要現象:
屬於反叛的一種文化其實意味一種堅持與捍衛,它必須蘊含高度的信念
與理想,一種對於個人介入社會的樂觀主義的積極精神;而後者則是一
個漂浮的「徹底不」,不黏著、不紮根、不相信!

  至少看上去如此。人們經常是這樣理解世代的,這不需我多作贅言
。當草莓族與年級論述成為指責我們空洞的標靶:空洞指向虛無,屬於
「世代」的一個感受結構也似乎被約略的指出了──舊的世代哀傷或老
成(至少沉重、至少看起來如此),新的世代(對的我就是說,例如我
或我的同伴們)輕盈漂浮,無重力;我們的關鍵字是消費、速度與快感
。離政治很遠,也許不及於犬儒(因為這也已經是太沉重老成的字),
也許還祭不出後現代或後結構(理論的高度與陳說的複雜語言不適合這
種輕盈),我們的不思考、拒絕感受彷彿已是結構性結晶化的了,但那
又說明了什麼呢?

  某種意義來說,虛無其實也指向一種老熟。而要這麼說我們一定也
不會陌生:諸如新的世代沒有歷史是因為他們被資訊包圍而所有生命的
熱力都已經被應接不暇的立即感受給盤據殆盡,而我們不可能放棄這些
!就算我們上學我們讀書,我們熟習的理論也仍然是拉岡與布希亞多於
康德或馬克思,我們也許讀過共產黨宣言但是布希亞告訴我們一切都已
經發生過了──在電視電影或者被各種記誌的形式所打包丟擲的歷史裡
(就算我們還想相信任何對於理想世界的宣言是值得嚴肅記憶的),那
些全數都已經發生過了──我們很少細想,但是讀書的時候偶然發現在
我們之前真的曾經有過那樣的知識時代,人們相信真有什麼沒發生過的
而他們可以用思辯與議論去促成那沒發生的發生,這是社會運動的基本
立基,也是一種反對態度的基本立基,但是那樣的天真於我們確乎更為
接近遙遠如夢一般的歷史於我們無關,已經發生過的,在書冊的一角,
僅及於書冊的一角。


關於反的個人歷程──

  研究所入學考時,口試教授問我:為什麼是社會學?為什麼你不念
念文學或什麼也許更適合你?

  我回答的是社會學可以幫助我「理解」關於我的問題,不似文學(
也許)僅及於耽溺。

  事後回想我覺得自己也許說了錯的話:一是對文學僅及於耽溺的說
法似乎沒什麼基礎(我也說不清楚);二是,在那之後的很快,我發現
除了空洞之外「我們」也被指責為「挖掘自己肚臍眼」的一代。──就
算在文學的領域,五十歲以上的作家認為「我們」的文學不好看,空洞
、自溺、沒有關懷,不能動人;野火作家沉痛問我們新野火在哪裡,我
卻問不出「誰需要新野火?」,但問題是:為什麼你看不見四處亂竄的
任何火(就算他不叫做新野火)?但問題是:到底什麼才算新野火?(
如果你還記得集淚運動的滑稽荒謬,如果你還記得新野百合的狼狽。─
─然後我們可以想想「怎樣的問題可以得到怎樣的答案」是一句多麼恰
當的譬喻句型。)

  於是誠實地說,這裡存在的是我並不了解也並不熟悉的議題──無
論是「為什麼是社會學?」或者關於反的嚴肅內涵與細節,政治分析或
者其世代意義。──但是我必須答應參與這個座談的唯一原因,卻仍然
跟我對於「為什麼是社會學?」的回答完全一樣:因為這觸及了「我」
的問題。我是說,如果我們在談的是一些世代的種類,那麼對於反與社
會的諸種議題,所有最盛行又最熱門的,關於世代、關於「我們」的特
徵與氛圍的評論與描述都有可能刺痛我、激怒我,無論是對於我們之貧
乏空洞的慨歎或者對於我們冷感疏離自戀的指責──儘管我所熟悉的確
實只有我自己。

  (那麼我就承認了吧!)草莓世代的熱情在哪裡?「反」作為公共
參與的可能究竟還可不可能?──至少在我們這一代身上。
  (你也這麼問過嗎?)

  十四歲時我就決定要當一名女性主義者,報紙上看得到的女性主義
團體討論民法財產篇是我所理解的女人改變社會的典範;閱讀離婚婦女
抵抗丈夫統治的書也令我覺得沸騰,「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是我
在十七歲時聽見最屌最囂張的一句話,但那時我正生活在平均一週至少
要忍受五次性騷擾的女校高中公車生涯裡。黨外(是啊草莓世代也熟習
這個辭)與台獨/毒只在思辯性社團的一知半解之中隱約意味一種解放
進步的振奮(而且也還是要偷偷進行──不是為了躲避政治追緝,是因
為大人認為我們的課外活動不該超過細瑣娛樂的程度),雖然在舉目可
及的媒體裡他們多半是暴民與犯罪、流氓或街頭混混的綜合體。

  就這樣了,沒有更多。如果要追溯我個人經歷的「反」的歷程與遭
遇,除了這些之外已經沒有更真實的事蹟可以寫,「真實」意味著一個
確實存在的信念:那就像閱讀離婚婦女成功對抗丈夫統治的書籍時,我
真誠地相信我絕不會陷落對於婚姻與愛情的所謂女性虛假意識,但於今
二十八歲愛情於我是最性命攸關的政治議題,且我連指認我親密生活中
的暴力瑣碎都無法理直氣壯。而關於女人改變社會的句子裡面,「女人
」已經成為一個完全不適切的集合代稱,我參加過最壯盛的公民行動是
經常被批評為「僅僅是」嘉年華身體展場的台灣同志大遊行,我所從事
過最了不起的運動工作是電腦前打字或者(就如現在我所做的)在有人
聽著的地方念念講稿。

  我最熟悉的確實只有我自己,畢竟,把我個人的貧乏過度擴張地推
論成「我們草莓世代」的真相是不公平的──我確實認識許多比我嚴肅
參與社會的同代朋友,但是誠實地說,野百合的紀錄於我而言跟陳水扁
或比爾蓋茲一樣遠,我不能理解詢問新野火的人為什麼認為我們(如果
這個所謂世代真的意味一個集體)應該要具備一種反的意識並且認為這
應該是我們認識或參與「公共」的基礎,我的不能理解還包括了:有什
麼理由我們不該相信歷史真如同一種角色扮演的線上遊戲一般,所有你
以為你的行動、你的選擇所能左右的劇情演變其實都已經跟隨已被設定
的條件走?(當然即使如此還是會有幾種確實不同而還是已被寫就的結
局供我們選擇)。當我在電腦前寫寫文宣或者在某個有相機與麥克風的
場合念講稿的時候我真的相信我的「行動」可以改變什麼嗎?我真的相
信我的行動是真實的行動,而不是又一個溶化逸散在萬花筒般殘破鏡像
當中轉瞬即逝、你在驚呼之時就已經忘記他長什麼樣子的那樣一個短暫
畫面而已呢?

  我不能理解我的同代人在參與公眾的時候還想要撿拾野百合這個名
詞的意義(除了作為一種順從地討好以外),我不能理解我們的歷史。
我對我所生活的當代確實充滿憤怒,但是所有關於公平正義的信念與信
念內容在歷史之間已經全數都發生又被質疑過了,而我不能假裝無感於
這些──在歷史與理論書裡,在那些已經發生過的媒體報導過的龐大系
統裡我不可能假裝天真,而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害怕我的書讀得不夠多
而我的「行動」則早已經意味著一種愚蠢的錯誤。


Ought implies can!──幻想與小結

  應承了擔任與談人的一開始,我確實是想要比較複雜、至少比較負
責任地回應一個我認為至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們關切「運動」則不
可能迴避討論「為什麼人們不再相信運動」,而這也是我近來深刻焦慮
且氣憤的、整個社會、整個世代對「我們」最大的質疑。

  Ought implies can! ──「負責與複雜」至少要包含了有什麼我
可以負責的、有什麼我可能理解與承載描述企圖的。「應當」的命題必
須蘊含「可能」,那是可能的,草莓族有可能不虛無、草莓族有可能不
是今天這樣一個族──理論家在更早以前就已經說了,我們如何進入公
眾?政治是什麼?民主是什麼?當民主的機制愈來愈精微的排除了大眾
的參與可能,「大眾」就會開始拒絕它。這當然是一個好的描述,對於
虛無的正當辯護。

  但如果今天在這個場合中,大家多少都是以關心運動的立場坐在這
邊,那麼我們就可以比較確實的了解──事實上一種瀰漫在環境中的冷
漠與認識上的怠惰其實從來不是所謂草莓世代的特徵,而更是我們的社
會中普遍共享的一種意識:「政治」剩下符號、所謂藍與綠的追求與價
值與慾望之所向從來沒有任何不同,但是任何議題不進入這個符號的情
緒歸類則絲毫沒有被意識到的可能。事實是我們對這個名為民主的東西
不再有幻想也不存在挑戰它的願望,所有瑣碎的不滿掩蓋在公平正義的
修辭之下其實都僅剩枝微末節的修正,這是我們對「運動」的想像限度
、對民主、以及對政治的想像限度。這是我們共享的無望,可是社會說
草莓族只關心自己、草莓世代沒有公共意識,世代割離的說辭成為社會
的替罪羊,把罪替掉之後我們就不用問自己「我們怎麼了?」到底怎麼
了?

  為什麼人們不再相信運動?為什麼政治不再可能?

  這是我今天想要問而不是回答的問題。也希望從召喚更多討論當中
,把觀點留待討論中發現的可能。